周无凝道:“有一鸟名为鹮,身如凤,羽如血,便是红色的。”
周芙芙很高兴,她告诉沈清芜她想到将来孩子的名字了,不论生下来是男是女,就叫沈鹮。
周无凝见他们夫妻和睦恩爱,也给那尚未出世的孩子起了个小字——昭昭。
烂昭昭兮未央……永远光明,永远向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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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下时,太阳即将落山,这里已经避开了中融山的范围,到了一片野林,偶尔几点木之灵的光从林中飞出,山野花香冲破周无凝的回忆。
逐云开口:“周大人,到了。”
周无凝下了马车,心下紧张便忍不住去蹬兔脚,才入深林,逐云便不再相送。
她说东方银玥要让他见的人就在前方,若见鹿,便能见人。
周无凝这一路上见到了许多小动物,这里的妖尚不能化作人形,瞧见他只好奇地围上来看两眼,嗅到他身上同属于妖的气息后再悻悻离去。
越过小溪,周无凝没见到鹿,但的确看见了一抹人影。
那人背对着他,站在巨大的枫树下,本拿着一片枫叶百无聊赖地扇着风,却在感应到周无凝到来的刹那猛然转身,一张没有五官花纹的纯白面具展露在周无凝的眼前。
周无凝没敢动,他没在对方身上看见妖气,便暂且将那带着面具的男人当做是人。
“殿下说让我来见一个人,想来见的就是你?”周无凝率先开口。
那人粗布麻衣,却腰背笔挺,瞧着正值壮年。
周无凝才问完话,愣怔住的人突然朝他奔来,他吓了一跳,还以为遇上危险,微弱的妖力凭空捡起地上的石子儿往那人扔过去。
石子噗通一声掉进了溪水里,周无凝却被高大的男子抱了个满怀。
“……”
周无凝顿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耳朵尾巴纷纷冒了出来,吱哇乱叫道:“放开放开!老子是男人,你、你你放开!”
“若玉?”男子捧起周无凝的脸。
这张精致漂亮的兔妖脸蛋上已经因过度惊吓冒出了胡须与三瓣兔唇,周无凝已经口无遮拦在“若你妈”“抱你爷爷”等一系列的谩骂中失去了理智,拳打脚踢地挣脱男子的怀抱。
抱着他的手臂终于松开了,周无凝拔腿就跑,心里顺便把东方银玥也骂了一遍。
可在跑的途中一个眨眼,戴着面具的男子又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周无凝一声尖叫,生怕对方再度抱过来,那他真得吐了。
想他周无凝一把年纪,一天内经受不住三次惊吓的!
好在这一次面具男子并未过来抱住他,而是拽住了他的手臂,那双眼透过面具上的洞孔深深地盯紧了他,片刻后才道:“周无凝?”
周无凝大吃一惊:“这你都能看得出来?话说……我认得你吗?”
面具男子比他还要吃惊:“你在若玉的身体里……他竟将你换到了若玉的身体里……”
周无凝不跑了,他摸了摸胡须:“看来你非但认得老夫,你还认得沈清芜。”
男子问:“玥儿叫你来的?”
周无凝疑惑:“谁是玥儿?”
而后恍然:“哦!长公主!”
“等等,你叫长公主玥儿?”再眨两回眼,兔子脑袋灵光一闪,周无凝指着面具男子道:“你是明王殿下?!”
第127章 一梦
这世上能叫东方银玥“玥儿”的人, 除却那个十一年前失踪了的明王东方即明,便再没旁的人敢了。
即便是东方银玥的表兄魏嵊,甚至是魏嵊的父亲——魏太师,也只能称其为殿下, 哪儿能这样堂而皇之地叫其小名?
东方即明失踪, 也是周无凝从卞翊臣那边听说的。世人都说他其实是被妖拆吞入腹了,可周无凝记得东方即明, 当年东方即明在紫星阁可谓驭妖翘楚, 还得中融山传承, 一代风云人物, 怎会死得悄无声息。
如今亲眼见着了, 往日记忆中的少年已经变了模样, 不知为何隐姓埋名藏在野林里。
周无凝更不知,东方银玥为何要让他与东方即明碰面。
既然身份被人看穿,东方即明也不装了, 他盯着周无凝看了许久后发出一声轻笑, 心想这怕是东方银玥给他的惩罚。
惩罚他明明活着, 却杳无音讯,惩罚他明明回到了隆京,却从不现身, 也未真的向她解释当年之事。
东方即明知道他的妹妹从来都很聪明,任何细微的事情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今天早上他收到东方银玥的信件时还有些诧异。信上画了一只纸鸢, 未留任何字迹,但东方即明已然知道东方银玥找到了他, 且确定了他,如此他才会在林中一直等待对方到来。
东方姓的三兄妹, 长兄东方元璟从不贪玩,仿佛天生的帝位候选人,而无心权政的东方即明便总带着东方银玥到处玩儿。他们最喜欢干的便是将东方元璟的东西挂在风筝上放到天上去,惹兄长气急败坏来教训他们,他们也就能顺理成章地拉着兄长一起玩儿。
等待东方银玥的时间里,东方即明一直在想自己究竟是何时败露的,他回京多日,只与东方银玥见过一回。
那不算正式会面,他给东方银玥留了一封信,未著名,特地用左手写。
留信后的第二日他在公主府前与东方银玥入宫的轿子擦身而过,隔着窗户二人互看一眼,彼时东方即明依旧是这一身粗衣麻布的打扮,戴着全脸面具,东方银玥甚至没叫人停下,他便自然而然地以为她没认出他来。
小妹聪明,知道凡事不宜声张,以免打草惊蛇。
如今他也成了东方银玥眼里的蛇,她让他放松警惕,以为他藏身隐匿,再将被换魂至若玉身上的周无凝送到他的面前,吓他一回。
东方即明再看向那张记忆里熟悉的脸,心中明白,其实若玉早已死在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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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案上的寻常纸张上歪歪扭扭一行字——当心梅花妖。
东方银玥将纸张卷起丢入一旁的香炉里烧掉,熏香的烟混合着烧焦的苦涩味道渐渐在屋中散去,她单手撑着额头望着窗外的天,心想这个时候想必在她的安排下,那两人已然见面。
周无凝瞒她沈清芜一事,东方即明在她眼皮子底下装死,两人都得受点教训才行。
不过他们既已碰面,想必有些话就能说通了。
东方即明为何会与苍珠海地的人一并回京,还有周芙芙之死,待他们将话说清后,东方银玥便能顺着其中讯息,无需观星推运窥探过去,也能猜出隆京遇害的秘密。
这两日南溪坡的瘴毒已了,悉数收入紫星阁中以阵界看护,白容白日去蓬莱殿授课后便无事可做,天未全黑便回到公主府里种花。
东方银玥看向蹲在凝华殿外正在挖土的少年,习习晚风吹过海棠花树,她的膝盖上放着一本先前未看完的书,难得觉得惬意。
经过白容这些日子悉心照料,院子里的花儿都开得旺盛了许多,以前也总是这样,不论何时东方银玥的院子里都有漂亮颜色,便是大雪纷飞也能瞧见盛放的花朵。
一本书看完,太阳也彻底落山,院内挖土种花的少年不知何时洗净双手捧着一盏灯就站在她的身后为她照明,安安静静当个灯座。
东方银玥合上书回眸看去,莞尔一笑问:“手酸不酸?”
白容摇头,他从东方银玥的手中抽出书,又从袖子里掏出另一本放在她手中道:“殿下换这本看。”
东方银玥握着带有少年体温的书,垂眸翻开看了一眼便立刻合上,嗔怒地瞪了白容一眼。顿了顿后再展开,她瞧见书上带着些许陈旧的水痕与几点血迹,隐约想起来这本书是从哪儿来的了。
三年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月份里,东方银玥将这本书扔给了白容,让他学。
“你怎么还留着?”东方银玥反应过来后将书砸进了白容的怀中。
白容笑道:“我留着许多殿下的东西,只要是殿下给的,都还在。”
“那你现在把这本书拿出来的用意是……?”其实不用问,东方银玥心知肚明,在对上白容视线的刹那她便笑出了声,抬手捏着他的脸道:“晚饭还没吃,怎就饱暖思淫\欲了?”
白容蹲在东方银玥的身边,他将烛台放在身侧,张开双手环住对方的腰,枕在她的腿上道:“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殿下是天上仙女下凡历劫,还政于帝后劫难结束便要回归仙界,可殿下没带上我。”
东方银玥听着他孩子气的话,心情颇好地顺话问下去:“后来呢?”
“没有后来。”白容眼眸低垂道:“殿下飞走后,我连你的一片衣角都没能抓住,因为这个梦太吓人了,所以我半夜惊醒,不敢再睡。”
东方银玥微怔,她低头去看枕在腿上的人,想起自己大约所剩无几的寿命,问道:“如若让你接着梦,本宫化作仙女飞走了,你的将来会发生哪些事?本宫也想知道。”
白容摇头:“仙女飞走了,我就没有将来了。若有,那也必是去寻找追赶仙女的的道路,想着我能不能也变成神仙,再去找你。”
东方银玥心道,过几年后她若死了,难不成白容还要追随她去死,看看这世间是否有地狱鬼界,是否有转世轮回?
那太缥缈,太荒唐了。
“本宫命令你,别做乱七八糟的梦。”东方银玥伸手敲了一下白容的额头。
白容抬起头看向她,眼神真挚诚恳道:“所以我后来翻遍了书,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留住仙女的办法。有一则杂谈故事上写道,有名男子也曾有幸遇见仙女,他为了将仙女留在自己的身边,恶劣地让仙女怀上了他的孩子。”
东方银玥嗤笑,拿着那本书抬起白容的下巴:“所以你才要与我看这本书?你想留在本宫身边,还想让本宫替你生子?”
白容眨了眨眼,看似天真,东方银玥却捏着他的脸道:“那你怕是要失望了,本宫早已服药,此生不会有子嗣。”
白容眸中的光眼见着暗淡了下来,他如遭雷劈,仿佛深受打击,脸上的血色褪尽,就连呼吸也停了。
东方银玥愣住,捏着他脸的手慢慢松开,蹙眉问:“怎么?你还真打算让本宫怀子?”
白容如神游在外,目光呆滞了些,眼也没眨。
东方银玥解释道:“三年前的那件事你也涉事其中,本宫能拦得了一次,未必没有二、三次。我不想不明不白遭人陷害,怀着旁人的孩子,也不想自己将来的婚姻受权势所挟,所生之子成为云瀚的阻碍,所以干脆吃了药,以绝后患。”
“你是妖,妖与人生子本就极难,况且人命短暂,也许等本宫垂垂老矣,你还如而今这般相貌,何必被孩子束缚,不如就过你我短暂快活的一生罢。”
说完,东方银玥又抚摸了一下白容的脸。这一下叫白容回神,他轻轻眨了一下眼,睁久疲惫的眼睛竟泛着红,垂头的那一瞬,一滴眼泪滑出眼眶,落在了东方银玥的裙子花纹上。
“白容?”东方银玥俯身去看他,有些担忧。
白容却将脸重新埋在了东方银玥的腿上,声音闷闷地传来:“那殿下要我如何抓住仙女呢?”
像是不懂事的孩子将一个梦境当真,白容此刻无法抬头去看东方银玥,他思绪混沌,心也跟着乱了。
婢女前来传饭,东方银玥拍了拍他的肩,问他要不要一起吃,白容摇了摇头,有些无精打采道院子里的花还未除草,转身便去继续当他的农工。
入夜后的公主府依旧灯火通明,白容的指尖上沾着些许烧焦的灰烬,隔着一院子的花看向凝华殿的窗棂。殿内点了灯,东方银玥的一举一动都投映在窗纸上,白容隔空去碰那道剪影,又见手中脏污,终是握拳垂下。
梦境为假,可他心中的恐惧却日益放大。
这两天他翻遍了紫星阁的书楼,将他过去寻来的书也重新复读,甚至不惜去看坊间说书人写的神话杂谈,只想寻求一个续命的术法。
有本杂谈上道人命天定,命数不可违,可有一御师习得妖法,可换子为母命,身怀妖的孩子,便可在怀孕过程中吸腹中子的精气,虽会诞下死胎,却能延年益寿,以达长生。
他病急乱求医,将杂谈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若真能让东方银玥活下去,他才不介意杀死腹中子……杀谁都行。
但杂谈就是杂谈,东方银玥也不会与他有孩子。
写书的老头儿说他是瞎编故事,让白容做他的生意,买一本回去看看,于是白容丢给对方一锭金子,烧了他满屋书籍,将永无可能的假想湮没在灰烬里。
再回来公主府,白容路过了雾卿的院子。
这还是他第一次走近雾卿的住处,里头梅花妖似有感应,在白容靠近时便抚琴一曲,袅袅檀香从花窗前飘来,如一缕火焰,灼烧白容的理智。
几日前雾卿的话言犹在耳。
“我可以让你永远与殿下在一起。”
白容盯着雾卿的屋子看了一曲结束,他转身正要走,屋中的人却抱琴而出,对方站在灯下,笑问白容:“白公子想通了?”
白容看向对方,隔着花窗与院落,他问:“你的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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