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鹮叹了口气道:“若是走运,被人撞上,他必入结界中,那结界里或有阵林,或有秘境,危险重重,想要出来没有三五日不得破界。若是不走运,传承难寻,你在这山上转几个月也是有可能的。”
魏千屿一听,顿时问:“那咱们吃饭怎么办?”
沈鹮:“你还真是想法与众不同。”
别人担心生命安全,他却担心吃不饱肚子。
沈鹮指着山林道:“山中最不缺的就是吃的,若是饿极了,你挖点儿虫子出来一样解饿。”
魏千屿一听,挥着手中打荆棘的长剑便道:“那为何要我们上山寻传承?我们才刚来紫星阁,本就对中融山不熟,此番若找不到传承结界,岂不是要被困山中?”
沈鹮闻言,与他一并怒道:“这必然是白容的主意!”
魏千屿愣了愣:“谁是白容?”
沈鹮一惊:“蓬莱殿殿主啊。”
“他就是白容?!”魏千屿更震惊:“可、可白容不是姑姑公主府里的……”
该怎么称呼对方呢?妖物,面首,又或是以色侍人的玩宠?
沈鹮忽而觉得脊背发凉,像是随时都要被人拆骨剥皮的阴森感,她吞咽了一下,轻声问:“不然,你以为蓬莱殿殿主是谁?”
“可姑姑府里的不是妖吗?白大人是人啊。”魏千屿此话一出,沈鹮便知道自己完了。
恐怕不止明云殿,哪怕是蓬莱殿也无人发现他们口中称为“白大人”的少年,其实就是满隆京城提起来便会露出暧昧眼神,可随意闲谈的公主府的蛇妖。沈鹮还以为白容敢以真面目示人,便是仗着长公主的身份在,故而不在意他是否暴露,却没想到,人家压根儿也没暴露。
“魏公子,忘了他吧,我胡说八道的。”沈鹮拍着魏千屿的肩,打断了他的惊讶与思绪,指着前方道:“你瞧,我们好像找到了一条出路。”
魏千屿看向沈鹮指去的方向,那里的确没有能刮破人衣袍的荆棘,隐隐还能听见颤颤水声,周围的榕树看上去更粗壮了些,有好几株大约活了上千年,几个人伸长了手也抱不住树干。
荆棘之后,的确有一条小溪,溪水很浅,但从山上蜿蜒而下,看不见头,也瞧不见流向何方。
沈鹮走到溪边伸手舀了一手心的水,冰凉彻骨,入口微甘,小溪对面还有一些野果树,成熟的果子挂在树梢,橙黄色的看上去颇为可口。
沈鹮自然地从袖中掏出水壶,装满水后挂在腰间,再跃过小溪到了对岸,摘些果子收起来以便作为接下来的食物。大约摘了十几颗果子后沈鹮顿了顿,再回头朝溪那头看了一眼,垂眸思索了一瞬,再摘了几颗。
魏千屿看着她将二十多颗果子放入袖子里,满目惊讶地问:“你那袖子这么能装?”
“装个人不成问题。”沈鹮笑着拍了拍自己左手的袖口,她的袖子里藏了一张布袋,上书符文,符文化界,布袋俨然是个独立的小世界,平时收放东西还是比较方便的。
魏千屿虽宝物奇多,他亦喜欢收藏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可那些宝贝都被他放在了乾坤舟上,如今乾坤舟停入魏宅,像是一座不动的小山,比不上沈鹮这看似口浅却很能装的布袋有趣。
因魏千屿是个话多人,二人一路也不显无聊,时间逐渐流逝,太阳逐渐下山。
中融山地广,未经开发的山路极其难走,沈鹮习惯了风餐露宿,吃野果不在话下。魏千屿却没吃过这些苦头,眼看天黑,深林暗下来他便不想动了,直接找一株树下坐着。
“好饿,好累,好困,这里好冷。”魏千屿一连发了数句牢骚。
沈鹮取出两颗果子,一颗丢给魏千屿,一颗自顾自吃着。她看向周围的树木,绕着魏千屿坐着的树旁转了一圈,来回打量。
魏千屿吃着果子见沈鹮已经绕树三圈了,便问:“你看到什么了?”
“这里好像有一个界门。”沈鹮认真道。
她没骗人,她的眼异于常人,可以看见妖气。
飘在风中的妖气若浓,御师可闻见,可以符探见,但若妖气太淡,便很少有人能察觉。好比白容,他极力控制妖气的结果便是让满紫星阁的御师都以为他是人,但沈鹮能看见这些妖气。
妖气的颜色各异,她甚至能凭着妖气,看穿一个人的身上挂着的配饰里,到底有几只契妖。
便因这一点,沈鹮觉得古怪。
他们一路过来,山间清明,适合放出契妖来吐纳修习,可方才太阳落山之际,那些清明之气便逐渐消散。眼看天黑,周围越发暗沉,便显出那一缕淡白色的妖气更加明显,像是一团雾,却因淡薄,不知从何而来。
直到魏千屿坐在这株树下,沈鹮才找到妖气的源头。
榕树非妖,妖气却是从榕树而出,可见此处应有一扇界门,妖气从界门另一侧传出。
有界门,便有结界,若入一方结界,说不定便能找到结界中的传承所在,但也相应的,结界中有妖,也会有一定危险。
沈鹮没顾魏千屿,只沿着榕树转圈,想要找到界门所在。
魏千屿嘴里叼着果子,有样学样地盯着树干瞧,耳畔忽而听见一声窸窣,魏千屿吓了一跳,啊地叫出声。
沈鹮也被他惊吓到,回头看去,只见一团白雾绕住了魏千屿,那界门竟在树根之下。
榕树树根处豁然出现了一道深渊巨口,漆黑地像不见底的深洞,沈鹮连忙朝魏千屿伸手,与此同时,另外两道声音响起。
“主子!”
“屿哥哥!”
沈鹮不知被谁从身后推了一把,冲劲叫她与魏千屿撞上了头,一阵眩晕之后,黑暗吞噬。
几道人影陆续于榕树根下消失,深渊闭合,草皮深深,此处就像无人来过,只剩一颗咬了一半的果子落入树根旁的泥泞处。
第39章 清清
沈鹮觉得自己颇为倒霉, 早知如此,她就不与魏千屿一道了。
跟魏千屿一组,非但没旁人帮助,身后还跟了两条小尾巴。
魏千屿毕竟是魏家的公子, 即便他为了脸面不让入紫星阁的魏家弟子跟着, 旁人不愿在这个时候巴结他,魏家也必然会派人随行跟着, 以防他有不测。
沈鹮早就发现身后那两条小尾巴了, 即便她没看见他们的模样, 也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一个步伐稳重, 一个藏身生疏。
郎擎是紫袍御师, 可以说是如今魏千屿身边跟着的众多御师中最有能耐的那一个。魏千屿进入了紫星阁, 郎擎便不能以他手下的身份陪着公子学习驭妖之术了,但出紫星阁,他仍旧能护着魏千屿。
从魏千屿入中融山来, 郎擎一直在暗处跟随, 只是他也没想到会在跟着魏千屿的半途中, 碰上上官家的大小姐。
上官清清便是魏千屿的另一条尾巴,怎么赶都赶不走的那种。
沈鹮想,她本想拉着魏千屿出那黑洞, 结果却被身后焦急忙慌赶来的两人撞入了黑洞中,早知如此, 她就不多摘那些果子, 由他们饿肚子算了。
一声叹息,她定了定神, 总得先知道,他们究竟掉入了个什么地方才行。
沈鹮揉了揉被撞痛的额角, 略微刺眼的光从她眼前照下,她紧闭着双眼,过了片刻后再慢慢睁开,耳畔的声音似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直到一声陌生的呼唤,惊愣了沈鹮。
女子喊道:“小姐,你没事吧?”
小姐?
沈鹮总算看清眼前画面。
不是深林,也不是她未知的界域,此处是一方庭院,院子里有假山池水,池中还有几条漂亮的鲤鱼,却不知为何天已入了深冬,白雪纷飞,沈鹮冷得浑身打颤。
她像是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咯咯的牙齿发颤的声音叫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身旁陪着她的女子约十三、四岁左右,哭红了眼睛道:“小姐,是婉儿没护好你,叫她们有机会害了小姐。”
婉儿?沈鹮不认得什么婉儿。
她环顾四周,此处也不是她记忆里的地方,她从未被人叫过小姐,以往在紫星阁,阁中御师都叫她“小师妹”。
这里是哪儿?
中融山林中的那道界门又是什么?
不过很快沈鹮便弄清楚她究竟在何处了,还不等婉儿将她扶起,便有人迎面过来。
温婉却瘦弱的妇人抱着厚袄,匆匆忙忙地朝她奔来,那妇人瞧着有些眼熟,沈鹮确定她没见过对方,直到妇人红着眼眶开口:“清清,好姑娘,你哪儿受伤了没有?叫娘亲看看……快,快随娘亲进屋。”
清清。
上官清清。
沈鹮终于发现妇人哪里眼熟,因其眉眼有几分像上官清清,妇人与上官清清一样,是哪怕长大了也有几分稚气的相貌。
沈鹮冻得受不了,只能跟着她们一起进屋子,被人伺候着换衣裳时,她又瞧见身上的几处伤痕,像是被人掐出来的,胳膊上,大腿上,腰上都是。
她在里屋烘着暖炉,外面妇人正在与男人争执,多是妇人在哭诉,男人并未说什么,临行前却还说了一句“她这不是好好的?你又要闹什么?”
妇人在男人走后无助地哭泣。
但方才那一顿妇人单独的哭诉中沈鹮听出来了,方才那是上官家的家主上官靖,妇人则是上官靖那早已死去的原配妻子。书香门第却家道中落,嫁给了个商人又不得善终,是上官清清的亲生母亲。
今日本是上官夫人的生辰,上官清清特地买了两条漂亮的金鲤放入莲池,寓意祝福,就在她去池子里放金鲤时,被上官茹从后方推入了莲池,险些淹死在池子里。
上官茹道,都是因为她母亲生辰,所以父亲原先答应好要带她去鹤望楼里吃醉鱼也去不成了,既然她出不了门,自然不让上官清清与其娘亲好过。
上官靖宠妾灭妻在隆京已经不是密事,更成了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话题,可上官家腰缠万贯,隆京上百条街道,道道有他家的楼、铺,故而众人只是说说,看见上官清清可怜,也不会真帮她。
除了魏千屿。
沈鹮只觉得眼前的光晃动得厉害,上一刻她还在烘暖炉,下一刻便被人带到了正厅,唯唯诺诺地跟在一群大人身后,听他们围着一把椅子恭维。
其实也不是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个男童,精致漂亮,他手上把玩着一艘精巧的木舟,似乎也不将那些大人放在眼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两句,直到他从人群的缝隙间对上了沈鹮的视线。
不,那应当算是上官清清的视线。
沈鹮不知被何种莫名的法术封印在了上官清清的身体里,其实她无法操纵这具身体做任何事,更像是借着上官清清的眼去见证她过去经历过的事。
年幼的魏千屿是沈鹮曾见过的模样,他看见上官清清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拨开人群如一道光般将上官清清从压抑与恐惧中解放。
他牵着上官清清的手,笑着道:“清清,我们今日去滑冰怎么样?齐管家说隆京外的湖上结了冰,冰上还可凿洞钓鱼,一定很有意思。”
一堂的大人中,上官夫人站在角落,陪在上官靖身边的是上官茹的娘亲,那个漂亮的猫妖,娇柔做作地攀着上官靖的胳膊,唯独她借势率先开口。
“魏公子,清清前些日子落了水,身体还没好,怕是不能陪你去钓鱼了。你若怕无趣,我让茹儿陪你一道,她身子骨素来硬朗,还很会滑冰呢。”
魏千屿似乎提了点儿兴趣问:“是吗?”
“是啊是啊。”
沈鹮忽而觉得心中一揪,那不是属于她的感情。
她听见了上官清清急促的心跳声,她想要极力否认,可在一个小小的孩童面前,那些大人如一座座高大的山,冰冷的,尖锐的对着她,她无法越过这些山,她甚至无法在这种场合,也像上官茹那样光明正大地依偎在爹娘身边。
上官清清想说什么,沈鹮大约猜得到,她不想让上官茹和魏千屿接触,她想和魏千屿去钓鱼,整个魏家除却护着她爱着她却懦弱无法反抗的娘亲外,没有一个人将她放在眼里。
可对于小小的上官清清而言,整个上官家都不敢得罪的魏千屿,勉勉强强,算得上还属于她。
魏千屿没有如猫妖的意带上官茹出门,他反而冷着脸道:“我与清清有婚约,我带她出去玩儿是应该的,上官茹与我是何干系?她若想滑冰钓鱼,自己包一片冰湖去,你们上官家又不是没钱。”
即便魏千屿是个小孩儿,可他魏家的势让他有资格如此目中无人。
他摆明了是想帮上官清清出一口气。
那一日魏千屿还是带上官清清出门了,但因他知晓上官清清落了水,不好去滑冰,便改带她去茶馆儿听书,去欢阁听戏,将她送回上官府前带她去放了花灯,还给她买了一盒糕点叫她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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