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妖,他独占欲极强,于他而言这不仅仅是一把钥匙的问题。
白容怕有朝一日他的所有能力皆可被人替换,他怕从此以后东方银玥再也不需要他,他怕他如今拥有的一切都像灵锁门的钥匙,看似是他的,可早晚有一天会被东方银玥收回,或被她赠于旁人。
宫外的骤雨遮蔽隆京的夜景,白容告诉东方银玥两年前她的许诺,再说起今日他在魏宅看见可直入梵宫观星台的钥匙时的感受,说得好似东方银玥成了薄情寡信的负心之人。
东方银玥有些恍惚,她在记忆中搜索有关白容提起的画面,可她的确记不太清了。
乾允帝的死时时刻刻提醒着东方银玥,三百多年前周家的预言尚未解开,而唯一想要破开那看似诅咒的办法,便是应咒而上。
“我无法成为对殿下最有用的人,殿下对鱼水之欢亦不热衷,我怕……”白容的额头轻轻顶着东方银玥的下巴,极尽示弱:“我怕观星台只是一个开始,我怕蓬莱殿易主,怕殿下择婿,怕我到最后成了殿下身边最最可有可无的那个。”
说到底,白容就是怕被她抛弃。
曾不止有一个人对他说过这类话的,他在青云寺里的短短时间里,充分地认知到了那些人对妖的恶意,也知道这世间无一个人会正常地看待一只妖。而东方银玥将他送去青云寺,也是为了让他学会如何收敛自己的妖性。
一个毫无用处的妖,只会让人厌烦嫌恶。
东方银玥闻言,拨开他湿漉的发丝,用力地捏了一下白容的耳朵,将他的脸提起来。
画面有些滑稽,白容的耳尖被她捏红,可他像是不知痛一般陷入了自怨自艾的惶恐情绪中。
东方银玥嗤地一声笑出:“你究竟是怕你无法成为我身边最有用的人,还是要控诉我与你甚少行鱼水之欢?”
白容抿嘴,轻轻眨了一下眼,不说话就是……二者皆有。
东方银玥松开了他的耳朵,朝他额前弹了一指道:“念在你能在今夜找到本宫的份上,本宫解你的疑惑,日后莫要再摆出这般可怜模样,活像我欺负了你。”
“先解你更在意的那一惑吧?”东方银玥还有心思与他玩笑,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引着白容坐下道:“说鱼水之欢?”
白容怔了怔,脸颊浮上薄红。
“两年前你在殿外偷听,多少也知晓些你我情况。本宫当年被人下药,你又异于常人,纵使解了药性还是落下了病根。”东方银玥亦有些难以启齿,但一想自己如今二十有五了,还有何好羞赧的,便道:“与你行房事,又非只有最后才会被你的妖性侵体,本宫尚有诸多国事要处理,若日日与你耽于享乐,哪来的体力与精力去应对朝臣。”
白容张了张嘴,望向东方银玥的眼问:“所以殿下也是喜欢的,只是体力不允许。”
东方银玥瞪他一眼,道:“现在解你第二惑!”
第54章 星起
白容今日的胡思乱想, 起因便是东方银玥将灵锁门的钥匙交给了魏千屿,其实对于东方银玥而言灵锁门的钥匙究竟有无承诺给白容,她最终都会将钥匙交给最应该站在观星台上的人。
纵使白容这两年在努力学习观星的术法,却到底没有魏千屿那般机缘。
万般术法, 都讲究天赋, 白容对旁的术法上或许一点就通,但星运之说毕竟过于玄妙, 窥过去探未来, 算国之运势, 不容一点差错与侥幸。
魏千屿即便对观星推运上有天赋, 这么多年也从未被人发现过, 旁人只道他不学无术, 喜欢看星星月亮,无非是想与世家小姐游湖赏月时有话可说,如此才不显得他一无是处。
可事实上, 中融眼异动便是最好的证明。
即便魏千屿与沈鹮掉入中融山中的秘境是一个意外, 那他们能从秘境中安然走出, 唯有魏千屿看见了传承,接受了传承,便绝不是巧合。
中融眼中的秘境存在多年, 总要有人去破那一道暗金色的光的,东方银玥不单想要重开紫星阁, 她更想知道十年前的梵宫这处到底发生了什么。
“曾有人与我说, 皇兄在位不会超过三年。”东方银玥说出这话时声音很轻,她双手紧张地握在一起, 提起潜藏于心中多年的秘辛,就像是被某种力量一把拉回了久远的过去。
太上皇与太上皇后感情甚笃, 太上皇一生也仅有三个孩子,长子东方元璟,次子东方即明,再便是女儿东方银玥。
这三个孩子彼此年龄相差好几岁,东方元璟七岁时有了东方即明,而东方即明五岁时才有了东方银玥。东方元璟为长兄,大东方银玥十二岁,他总喜欢带着东方银玥玩,不论他在外为人如何,可对待自己的弟弟与妹妹是真心实意地好。
他们三个人的性子也相差许多,东方元璟过于要强,东方即明又过于温柔,唯有东方银玥像是中和了他们俩的性子,即便被荣宠着长大,行事也不乖张,进退有度。
可东方银玥的性子,也曾险些为她招惹过一次祸事。
“那是父皇的生辰宴,就在这梵宫处举办,举国同庆,隆京接连欢喧七日,好不热闹。”东方银玥隔着宫门外厚厚的雨帘,望不见远处隆京的灯火,在雨水之下,一切光芒都化作了一团团的混沌,将人淹没。
太上皇与太上皇后恩爱地坐在长椅上,就在东方银玥如今与白容所坐的台阶之上,台下宫人们的舞蹈中,还有一些会法术的妖献上表演。笙箫不止,酒水不断,推杯换盏,彼时紫星阁的蓬莱殿主喝多了,被人领出去吹风。
东方银玥那时还小,仅半杯果酒就让她晕头转向,由宫女们搀扶着打算离开梵宫回沁园休息,她出大殿时,正碰上那位蓬莱殿主。
他很瘦,胡子很长,头发与胡子中仅有几缕银白,也算不得年纪多大,可偏有一股仙风道骨马上要羽化成仙的气质在。
“小殿下。”蓬莱殿主见到东方银玥,竟晃了晃神,莫名叹了声气:“可惜,可惜了……”
“周大人胡说什么?可是醉酒醉糊涂了?”有宫女呵斥,他怎敢对千娇万宠的公主殿下说可惜。
东方银玥裹着狐裘,并未在意,她看向头顶上灿烂的星河,不解地问他:“可惜什么?”
“小殿下,请来。”那蓬莱殿主似乎真的醉得不轻,就连步伐都晃悠。
宫女们拦着东方银玥不让她去,东方银玥却没让她们跟着。她出了梵宫外的长廊,跃过了木头铺成的地板,踏在浮雕星图的石块上。她见那老儿晃晃悠悠,手指向天空,像是满腹心事无人诉说,只能告诉给一个孩子听般无措。
“小殿下星宫位东,可惜为女子,否则当是明主之身。”蓬莱殿主说完,又捶手连连叹气:“可惜,最可惜的便是太子殿下,星光烁烁,隐有暗淡之势,其宫不稳,恐在位不过三年……”
“一派胡言!”这回东方银玥才知害怕。
娇小的人伸手指着蓬莱殿主,怒斥道:“你敢妖言惑众,我要去告诉父皇!”
东方银玥后悔支开宫女,也后悔见他面善便跟上来听他胡言乱语,可她转身要走,却见那蓬莱殿主没拦,只是苦涩地笑了笑后往地上一倒,竟是彻底醉昏了过去。
这件事到底是被东方银玥捂住了,她思量了许久,不想在父皇生辰的大好日子里说这些晦气的话。什么她若为男子,便是明主,什么太子殿下来日继位,皇位坐不稳三年之期,彼时太上皇还身子骨硬朗,怎能以此醉话扰乱他们父子、他们兄妹之间的感情?
当生辰宴席散去,热闹的七日也过去。
周大人完全不记得自己喝醉时说过什么癫狂的疯话,东方银玥还特地去紫星阁找过他,他一脸迷糊,根本不认他曾在梵宫外见过东方银玥。
“小殿下若非要我想起我曾说过什么……不如我现在再去喝两壶?争取把自己喝醉,再努力想想能与小殿下说什么话?”老头儿性子颇为欢脱,说完便要借故出去买酒。
东方银玥心想,他忘了也好,只是不能治他的罪。
此事从此就被她埋在心里,时间一长似乎也就忘了。
可后来东方元璟死在了梵宫,从观星台处高高坠下。而在此之前的几个月,东方银玥离开隆京去蕴水看望病重的魏老夫人时,他还没有任何不妥的迹象,甚至会在晚间拉东方即明饮酒。
“皇兄真的在位不过三年,而我垂帘听政了好些时光。”东方银玥说着,指尖捏得泛白。
白容见状,将她的手握在手心,细细地去揉她的手背。
“所以殿下才会信这世上,有观星推运一说。”白容抿唇,所以她才会看重观星台,看重梵宫这处,可打开观星台的钥匙不是寻常钥匙,关乎东方皇权的未来。
三百多年前的预言若不是诅咒,终有一日会如同二十一年前蓬莱殿主曾对东方银玥说过的话一般,在将来的某时应验。
“我也曾想过,若我不是思虑过多,当场就揭发了蓬莱殿主的胡话,叫父皇也像先辈那样以妖言惑众之名杀了周大人,是不是之后的事也会随他之死而改变。”东方银玥说着,又摇头自嘲:“当真是可惜,可惜我对驭妖之术不通分毫,即便有心去学也无法感知自然的灵气,催不动半分法术。”
若她也有那般造化,她就要自己站上观星台,亲眼去看看三百多年前的诅咒,究竟在将来的哪一日到来,她要看看这星运预言到底能不能破!
可这世上并非人人皆可学驭妖之术,不是所有人都能去触碰自然中的灵气,即便东方银玥与白容一般熟读紫星阁的书本,却连最简单的妖气也无法探出。
她此生闻到过的唯一妖气,便是白容身上清冽冰寒的味道。
她成为不了御师。
东方银玥这一声叹息虽为发出,可白容就是听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他虽嫉妒魏千屿因一场机缘接受了中融眼中的传承,可他也希望这世间能事事皆顺东方银玥的意,叫她不要操劳操心,不要皱紧眉头。
少年的唇依旧是冰的,在东方银玥看向殿门外的骤雨时短暂地遮蔽了她的视线,一记轻柔的吻落在了她的眉心,又移上了她的眼睛。
这一瞬,仿佛白容柔软的嘴唇不单亲吻上了她的脸颊,似乎在她素来坚硬的心上也温柔地触碰了一下。
东方银玥羽睫轻颤,呼吸忽而变得急促了起来。
少年发丝上的雨水落入了她的衣襟里,冰凉的气息裹挟着她的呼吸,叫她胸腔憋闷了一瞬,抬眸去看,正对上了一双浅茶色的眸子。
银蛇吐信,温热的舌舔过她的唇角,白容一件件褪去身上湿漉的衣裳,讨好般将东方银玥的脸、脖子、乃至被他牵着的手,寸寸舔过一遍。
这里的风太冷了,白容的身体也很凉,东方银玥不怎能感受到欲\望带来的热意,可胸腔却像是有一把火在燃烧,心脏的跳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那是情动。
“这里可没有换洗的衣裳,更没有被褥,你想做什么?”东方银玥捏着白容的下巴制止他继续:“你想让本宫陪你在这儿冻死?”
白容的眼珠在夜里很亮,眨眼的瞬间瞳仁化作细线,像是会发光的琉璃珠。
他道:“殿下不用脱,我来脱。”
东方银玥呵斥:“胡闹。”
白容却坚持:“我带殿下碰一碰它们。”
它们是谁?
不等东方银玥去问,光着上半身的白容便朝她扑了过来。
他用力地吻着东方银玥,眼眸一瞬不移地盯着她瞧。白容的手指穿过了东方银玥的发丝,冰寒的身体贴着她的衣裳,屋外暴雨之声响起,少年禁锢着长公主的双手,如同献祭般地抱紧了她。
东方银玥感觉到了有冰凉的东西钻进了自己的裙摆之下,绕着她的腿。
她恍惚想起白容是条蛇,可他从未在她的面前蜕化成一条蛇本来的模样。
即便他在最动情的时刻,因控制不住身体的妖性而生出了银色蛇鳞,可他仍有四肢,仍是人的身体,便是在东方银玥的身体里作孽的也是人的模样。
此刻她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严重的事,双腿扭动挣扎了起来。
“别动!”白容压低声音道:“我不想弄伤你。”
“那你就别胡来!”东方银玥感觉到了冰凉的蛇尾卷走了她的鞋袜,蛇鳞的触感激起她浑身颤栗,心中恐惧,可奈何身上之人的力气实在太大,她连一丝挣扎也做不到。
“殿下别怕,白容不会伤害殿下……”白容望着她的眼。
东方银玥愣怔,她看见白容眼底的挣扎,他似乎比她还要恐惧,可毅然决然地再度朝她吻过来,似乎这样他就能拥有足够的勇气。
当蛇尾卷上她的腰时,一道雷霆落下,几次闪烁的光芒中东方银玥看见了白容的模样。
少年覆盖禁锢着她的上半身依旧是人的模样,只是浑身上下的毛发都变成了银白色,像他先前重病的那个晚上。
那时他异常痛苦却仍旧不肯将自己的蛇身展露,今日一反往常,那条钻过她衣袂的蛇尾在刹那明亮的雷电下闪烁着银色的光。
白容以为,东方银玥不喜欢他是妖,所以才会将他送去青云寺,让他度过最痛苦的两年时光。所以他从不曾在她面前露出自己的真容,他让自己在外人的眼中彻底变成了一个人,一个与她……无限相似的,普通的人。
梵宫顶上雷声阵阵,光芒不断,东方银玥的呼吸变得急促,显然也看见了他的尾巴。
白容吻上了她的脸,颤抖着声音道:“殿下别看。”
他抓着她的手,朝空中举起,缠绕在他们彼此身上的妖气一时间不分你我,甚至不知是白容传给东方银玥的,还是真叫她此刻也一同化作了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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