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问过一次。
方医生说：“说通俗点，大概是记忆痛点。”
“要治疗吗？”方医生问他。
薄迈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记住有什么不好？
记住才能长记性。
但不能只有他一个人长了记性。
薄迈眼前视线模糊了清晰，清晰了又模糊，他身上穿着赛车服，皮质那么厚，却挡不住风往他胸口钻。
一寸一寸全钻他血肉里，挤压得他那颗心快炸了。
直至抵达目的地，车子停下。
不远处，陌笙正在和李延森说话，李延森不知说了什么，陌笙眼睛唇角都在笑，午后阳光如纱，将二人照得温柔得好像一副画。
薄迈看着，攥着车把的手手背青筋凸起，他掌心几乎快要没有感知。
他无声地看着。
直至陌笙往这边看了一眼。
然后失了所有笑意。
不知为何，看着陌笙这种微妙的表情变化，薄迈并不觉得生气或恼怒。
他心里莫名其妙升起一股爽感。
那一刻，所有隐忍的怒火熄灭。
薄迈慢悠悠松了车把，单腿支在地上。
他头上还戴着头盔，静静地看着陌笙和李延森。
这时李延森接了一通电话，他说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然后拉了下陌笙的胳膊，似乎在撒娇。
陌笙并没有把他挡开，而是任由他扯着摇晃了两下。
陌笙站在李延森旁边，眼睛却在看向薄迈。
隔着挡风镜，陌笙也能看到薄迈的眼睛，只是阳光太耀眼，她并不能看清他的眼神，只觉深沉如海，让人不由自主畏惧又不免因为广阔深邃而生出窥探欲。
他们互相对视。
谁也没有主动靠近一步。
陌笙在原地静默片刻，正打算收回目光，却发现她才刚动一下，薄迈就转动了车把手。
而此刻，他车头对准的方向，是李延森。
陌笙一怔，再次驻足。
她盯着薄迈，不明白薄迈什么意思。
李延森终于有所察觉，但是此刻来往人多，李延森并不能一眼就看到薄迈。
他只看到有一辆车子往这边开来，速度倒是正常，他便没在意。
“你老看什么？”他问。
“看我。”刚刚还在不远处的车忽然就来到了李延森身旁。
李延森一怔，扭头看去。
来人身穿机车服，头戴头盔，看不清脸。
李延森有点懵，看一眼来人，又看向陌笙：“谁？”
薄迈没回答，一同看向陌笙。
陌笙不知道薄迈在搞什么，她觉得这人莫名其妙。
但她又隐隐觉得薄迈今天不太对劲，于是她很谨慎地答：“一个朋友，来接我，你刚刚不是说要去找你二哥？”
李延森瞪眼：“你真不跟我一起？”
陌笙：“不去不去，你快走吧。”
李延森知道陌笙劝不动，无奈那边又催得紧，只好垮着脸道：“那我走了？”
陌笙敷衍点头。
李延森临走前看了眼薄迈，但是没深究，很快上了路边提前叫好的车。
待李延森车子远去，陌笙才算松了口气。
“那么紧张。”薄迈讥讽的口吻响起。
陌笙抿唇，“有事？”
薄迈盯着她，三五秒，重新启动车子，跟陌笙说：“上车。”
陌笙警惕地看他一眼。
薄迈：“有事也不能在这办。”
不怪陌笙心脏，自从和薄迈重逢，她和薄迈相处时间最长的地点是在床上，所以自然而然会往那件事上想。
“今天没空。”陌笙转身要走。
薄迈忽然唤一声：“陌笙。”
陌笙脚步停住。
薄迈盯着她，“我再说一遍，上车。”
陌笙笑了。
“如果我不呢？”
沉默几秒，薄迈说：“行。”
陌笙闻言看他一眼，而后转身离开。
陌笙今天是开车来的，车就停在地下车库。
为了方便接送元元，她今天特意开的大七座SUV，可就在她把手放在车门上一瞬，另一只胳膊被人猛拽一把。
陌笙一懵，再回神，整个人几乎被粗暴地连拖带拽扔进了后座。
她腿不小心磕在驾驶座的椅背上，疼得清醒过来，瞪向来人：“薄迈！”
“你干什么？”她满目不可置信。
薄迈一言不发往车上上，他此刻已经摘了头盔，头盔随意往副驾驶上一丢，开始拉机车服胸口拉链。
陌笙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她转身要从另一侧下车，结果刚有所动作，就被薄迈一把拽住。
三番五次被如此粗暴地对待，陌笙自己脾气也上来了。
她顺手一巴掌打在薄迈脸上，“你疯了是不是！”
一声脆响。
车厢内再无任何动静。
陌笙恍惚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她看着自己还晾在半空中的手，眼眸轻动几下，收回手，淡淡说：“你下去。”
薄迈却扯唇笑了下。
他盯着陌笙，忽然抬手扣住陌笙的下巴，陌笙拧眉，想挣脱开，可薄迈手上力道却重起来。
陌笙吃痛，抬手抓住薄迈的手腕。
“你跟李延森一直没断？”他质问陌笙。
“关你什么事？”陌笙不高兴了嘴上也不愿意软半分。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从谁的床上下来的？”薄迈咬牙切齿。
陌笙：“我自己花钱开的酒店，自己花钱租的房。”
说到这里，她停顿一瞬，而后唇角扯出一抹笑意，“自己花钱找的男人。”
“难道不是吗？”她反问薄迈。
话落，下巴顿时痛意更强。
陌笙凝眉，“薄迈！”
“你到底要干什么？”
薄迈沉默不语。
他只是盯着陌笙，从她的眼睛看到唇角。
车库昏暗，车厢更是没有多余的光线。
陌笙只看到薄迈眼底一片深色，并不能捕捉到更具体的情绪。
就在她准备继续问的时候，薄迈忽然松开了她。
他继续脱身上的机车服。
陌笙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待情绪缓和，她抬手抓住薄迈的手。
薄迈动作停下，抬眼看向她。
陌笙抓着他的手，缓缓将他的拉链拉回去。
停在他的锁骨处。
她指关节轻描淡写擦过他的喉结，而后淡淡收回。
她说：“但是你说的对，我是要好好想想，我辛辛苦苦挣得钱，不能全花在男人身上。大家都是穷过的人，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是不是。”
“这话也轮得到你说？”薄迈似乎是笑了一下，他确实没有再脱衣的动作，只是看向陌笙的眼神沉沉，“陌笙，我给你脸了是不是？”
“你以为你是谁，什么都是你说了算？”
“哦，你不想算了是吗？”陌笙说，“那你未婚妻知道吗？”
薄迈一顿。
陌笙淡笑。
薄迈反应过来，问：“李延森告诉你的？”
陌笙问：“重要吗？”
薄迈笑了：“陌笙。”
“你在吃醋吗？”
陌笙沉下了脸。
第56章
陌笙记得有段时间黄果很喜欢看小说, 尤其偏爱破镜重圆系列，每当主角一别经年再重逢，她都特别激动。
陌笙不是很能理解, 现代社会并非远古从前，被迫分离后没有方式找寻对方，现在有手机, 有同学, 有各种联系方式, 倘若有心, 为什么不能早早相聚？除非是不愿。
既然不愿, 重逢又哪有激动可言？
黄果听了则会说：“其实是因为, 他们眼里的你情我愿是两码事，但是在我们读者看来，那就是两情相悦。”
陌笙会笑：“什么叫两情相悦？一见对方就笑？”
黄果：“这只是其一，还有很多其他的情绪，提心吊胆，敏感不安，计较小气, 嫉妒愤怒。”
陌笙：“听起来没什么好的。”
“嗯，所以你会忍住不爆发, 因为总是很害怕，害怕不好的结局是因为自己的爆发导致的。”
什么是不好的结局呢。
车里安静无声，只剩下陌笙自己的呼吸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看似暴怒的薄迈反而冷静了下来，而她则开始情绪不稳。
她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 耳边只有剧烈的心跳声。
还能不好到哪里去。
陌笙在此刻不合时宜地回忆起过往的自己，她似乎从来没有害怕过。
她不怕任何的结局。
因为打从一开始, 她就无比清楚，他们之间，没有好结局。
所以陌笙只有微妙的一瞬恼羞成怒，而后淡淡看向薄迈，说：“这句话到底该谁问谁，我以为你比我清楚。”
说罢，她不再看薄迈什么反应，也不打算再与薄迈有过多的纠缠。
她推开车门，打算从另一侧下车，“我正好还有事，你想在这待着就待着吧，车送你了，就当……”
她没继续说下去。
但是一切已经明了。
在陌笙下车前一瞬，薄迈叫住她。
“陌笙。”
陌笙动作停滞一瞬。
她背对着薄迈，并不能看见薄迈的表情神色，甚至连他的口吻都无法判断。
“好，”他平静，又似咬牙切齿，反复重复，“好，好。”
而后摔门离开。
车门的巨响震得整辆车子都在晃，陌笙微微垂眸，感觉胸口被震得有点想吐。
缓了一会儿，她才重新调整坐姿，后背完全贴靠在椅背上，仰面闭眼。
陌笙一个人待了好久，几乎像是睡了一觉，才晕晕乎乎地回家。
翌日周日，陌笙公司临时有事要她下午必须在公司，陌笙大早上脸都没洗就往机场赶，落地萧山后直奔公司，等一切忙完后，陌笙从写字楼出来，只见落日将沉，晚霞绚烂。
好像什么都没变，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陌笙原地驻足片刻，转身往家走。
之后的一段时间，日子如常，陌笙两点一线，偶尔回花城，偶尔跟李延森一起吃个饭。
李延森快活了两个月，不知家里怎么想的，忽然决定要他继承家业，他不吃不喝闹了一周，没闹出什么成果来，最后不得不进公司实习。
实习生都忙，尤其是重点培养的实习生，于是李延森再次消失在陌笙的日常生活里。
一切仿佛真的回到了原点。
直到黄果生日。
黄果每年生日都是跟朋友找个餐厅过，然后结束后找个夜店玩玩。
今年也是。
只可惜今年赶上了周内，陌笙加班，没赶上吃饭的环节，等从公司出来黄果他们已经转了夜场。
陌笙只好先回家换身衣服，再去夜店找黄果。
黄果提前给陌笙发了包间信息，陌笙本来只是扫一眼，没多想，等到了夜店工作人员一听包间号亲自带领她时，她才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是的。
这是个大包。
黄果晚上已经发了第一波朋友圈，餐厅图里，所有人一目了然，七八个人，根本不需要开大包。
陌笙心有疑惑，但没问黄果，想着可能是他们中的谁临时喊了朋友。
结果刚到包间门口，里面正巧有人出来，陌笙抬头看去，微微一怔。
“嗨，来了。”是李良宵。
陌笙停下脚步，佯装确认包间号，李良宵笑道：“找黄果是吧，就是这儿，今天碰巧我也过生日，晚上看见黄果发的朋友圈，就把人喊过来了。”
陌笙这才放下手机，跟李良宵说：“生日快乐。”
“谢谢，”李良宵说，“你先进去吧，他们都在里面，我接个电话。”
陌笙点头。
工作人员很有眼力见地帮陌笙推开门，陌笙猝不及防出现在所有人目光下，她静静看去，一眼扫过很多生面孔。
“陌笙！这里！”黄果招手示意。
她们在进门右手边的方向，过去几乎需要走过一大半人。
包间昏暗，每个人的面孔都是模糊的。
只有一个人是清晰的。
他一个人，左右两边都是空着的。
陌笙猜想其中一边应该是李良宵的位置，另一边大概一直都没人，可能是恰好没人坐，也可能是某人脸太臭，旁人不敢靠近。
余光里，陌笙注意到某人直勾勾地看着她，她眼眸轻敛两下，而后目不斜视地走向黄果。
仿佛她并不在意在场除了黄果的其他任何人。
“下雨了吗？”黄果问。
陌笙说：“刚起风，估计一会儿就下了。”
黄果：“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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