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陌笙没有喊醒小云,也没有跟云斌说话,就那么坚持抱着小云回家。
一晚劳累,第二天两个人都睡了很久。
下午陌笙先和小云一起去给云斌送饭,然后送小云上学,下午再把小云接回医院,晚上两个人一起回家。
等陌笙上班,中午就没空接送小云了,只能临时找个护工。
不到一个星期,云斌出院。
陌笙把小云和云斌送回家,重新回到自己两点一线的生活。
陌笙其实过了很多年两点一线的生活,她本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可这次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杭城最近多雨,总是淅淅沥沥下一整天,陌笙时常发呆,工作之余发呆,地铁上发呆,回到家还是发呆。
她开始有点心烦。
周五晚上,陌笙一下班就开始收拾东西,她刚走出公司准备进电梯,身后传来邹弈的声音。
“陌笙。”
陌笙回头,神情很淡,眉眼之间是挡不住的冷漠。
她好像一旦疲劳起来,先露出来的不是倦色,而是沉沉的冷漠。
邹弈愣一下,“最近很忙?”
彼时电梯抵达,陌笙先一步进去,淡淡说:“还好。”
正逢下班,电梯里人很多,很多话不适合在这里谈,邹弈就笑笑点头。
等出了电梯他才说:“你看上去很累。”
陌笙没说话。
她不是想否认什么,她只是在想,那么多年,她好像第一次被人说看上去很累。
明明大学时每日同时奔波上课与兼职也没被那么说过。
可能真的是年纪大了吧。
陌笙唇角露出浅淡的自嘲意味,“老了。”
邹弈笑:“你这话说的,我都不知道怎么接了,生怕你下一步问我孩子多大了。”
陌笙淡淡“嗯”一声:“所以你孩子多大了?”
邹弈一愣,随后笑开。
陌笙也露出笑。
他们二人一起走出写字楼,近日一直阴天,白天不见明日,晚上自然也没有晚霞。
头顶像蒙了一层雾,人心跟着发闷。
路边车辆好像都是黑灰色,白色也显得脏兮兮的,陌笙莫名往路边看了一眼,只一眼,她看到一辆黑色的车。
车窗没开,没有阳光,前挡风玻璃镜也显得不亮。
车里的人正往这边看。
距离不算近,陌笙其实不太能看清他的脸。
更别提他深色的眼睛。
他们似乎在对视。
短暂的六七秒,陌笙收回目光,与邹弈一起往地铁口的方向走。
陌笙拒绝了邹弈的晚饭邀请,和邹弈在地铁分开。
地铁到她家那一站时,陌笙犹豫一下,没下车,而是一路去了飞机场。
七点半,陌笙坐上去机场的巴士。
途中陌笙接到快递员打来的电话,陌笙几乎已经没有力气说话,最后一句话也没说,发短信让对方把快递放在小区快递柜。
与此同时,陌笙并没有看见,自家小区门口始终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九点四十,陌笙坐到候机室。
她扭头看向窗外,很神奇的是,不知何时,天边居然挂了一轮明月。
乌云浅淡地遮盖了一层,但是光影仍露出半分,陌笙看着那月光,眼眸深深,神情淡淡。
而陌笙小区门口的那辆车里,也落满了银色的月光。
宛若一层寒冬腊月的冷霜。
十点三十五,飞机起飞。
两个半小时行程,飞机落地。
从白云机场回到家,已是深夜。
陌笙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听到客厅里关倩茹还没睡。
她似乎在打电话,声音有些疲惫,不知是忙到几点才回来。
“你没事回来跟我一起吧,我实在是忙不动了,”关倩茹说,“妈的那些老男人一个个张口闭口都是钱,我要有钱我还有需要他们?”
估计是考虑到一个人在家,关倩茹没避讳,直接开的扩音。
电话那头传来女人的声音,她那边不止有说话的声音,还有其他动静,像是在进行日常生活。
可这明明那么晚了。
哪里这个点还在日常生活?
“别了,我现在没心思忙活那些事,”女人说,“不过我可以给你出钱啊,年年我也没少落分红,怎么,开新店不打算找我了?啧啧啧,你这过河拆桥玩得溜啊。”
“你少来,我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关倩茹说,“南油这事我把握不大,万一把你养老金赔进去,我只能给你磕头了。”
“磕呗,”电话那头的女人笑着说,“老了骨头硬了磕不动让闺女替你磕,反正我受得住。”
“再说了,”她说,“你这话说的好像你之前十三行就有十成十把握一样,我还不是把跑路费都给你了。”
原来是这样。
陌笙以前还想过,关倩茹到底是哪里来的资金呢?
就算最开始再挣钱,也不至于那么迅速就扩了店。
原来是这样。
上一天班,晚上又周转了一晚上。
陌笙感觉自己脑子里不是水,而是浆糊。
她很蒙地靠在玄关。
她在想,当时关倩茹大概需要多少,几十二十万?
——“汪汪汪!”
元元忽然叫起来。
关倩茹蓦地一怔,紧接着就看见元元猛地扑向玄关。
她看见玄关站了一个人,吓了一跳。
陌笙淡淡出声:“是我。”
电话里原本还在讲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关倩茹起身,“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陌笙淡淡说:“忽然想回来了。”
关倩茹轻笑,“哟,多大人了,还想家了啊。”
其实以前陌笙从来没想过家。
今年似乎也是第一次。
此刻她踏在玄关处,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今天想的,也许并非这个家。
“谁啊?陌笙啊。”电话里的人开口。
那声音轻飘飘的,如一阵淡淡的风,轻描淡写地吹进了陌笙的耳廓。
可敲在她心上,却成了重鼓雷鸣。
陌笙看着客厅茶几手机的方向,她神情依旧很淡,开口声音也并无剧烈起伏。
“阿姨好,好久不见。”她说。
“是啊,真是很久不见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呢。”
“怎么会不记得,”陌笙说,“你说过我很聪明的。”
电话里,薄晴沉默了。
陌笙忽然倦意更浓,收回目光跟关倩茹说:“我回房了,你们聊。”
元元想跟着陌笙一起回房,陌笙在进门前把它拦下,摸了下它的脑袋说:“乖,妈妈今天心情不好。”
她这话说得声音虽然不算大,但也没有刻意压低。
关倩茹闻声看过来。
陌笙察觉到了,却没有看过去一眼,就那么直接把门关上了。
好一会儿薄晴才问:“怎么了?”
关倩茹说:“她说她心情不好,应该是说给我听的。”
薄晴沉默了下,说:“说给我听的。”
“嗯?”
关倩茹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薄晴和陌笙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甚至不知道薄迈的存在。
她只知道薄晴因为儿子亲生父亲的事情,不得不离开南香。
关倩茹以前很理解,亲生父亲好不容易找到了儿子,自然不想让儿子身边再有其他亲人拉扯着,所以薄晴得了一大笔钱,关倩茹也觉得很合理。
为了避免薄晴有麻烦,她甚至没有告诉陌笙自己还与薄晴有联系,毕竟从前薄晴和陌笙也没怎么见过,刻意提起也显得很多余。
“没事,”薄晴忽然问,“陌笙谈恋爱了吗?”
提起这事,关倩茹就忍不住叹气,可能确实年龄大了,以前关倩茹觉得自己为了陌笙感□□情操心,现在发现为人母,总是忍不住为孩子计深远。
她走过一个人的日子,知道孤眠的夜有多难熬。
她希望陌笙不管怎么样,身边都是有人陪伴的。
如果陌笙朋友多,倒也无可厚非,可这孩子看上去又是个情感很淡的人,人总不能一辈子朋友爱人都没有吧。
“还没有,”关倩茹说,“给她介绍了一个,估计不怎么喜欢,这孩子好像是受我的影响,情感有些淡薄。”
“你这就错了,越是这样的孩子越重感情。”
“也没见她哪里重啊,话都不愿意跟人家说一句。”关倩茹说。
“人不对呗。”薄晴说。
“那我上哪儿给她找对的人,我这辈子都没找到对的人。”
薄晴笑了笑,许久才说:“有缘自然能找到。”
“你相信缘分?”关倩茹不屑,“我不如直接给她砸钱。”
“也行啊,你有的砸吗?”薄晴问。
关倩茹吃瘪。
薄晴笑,“不过说起来,我好像有。”
关倩茹不以为然,全当闲聊:“什么意思啊?”
“你不是需要资金吗?”薄晴说,“去找延森拉拉投资吧,那小子最近好像在学,跟家里开口投资估计可以。”
关倩茹皱眉,“什么意思,你让我跟李家打亲家?那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行吗?”
“李家还是算了,人多水深的,陌笙再聪明也得掉一层皮,”薄晴说,“咱找个孤儿寡父没有婆婆的。”
关倩茹:“你有病吧。”
薄晴大笑两声,“我说真的,延森前段时间来我这边谈合作还说呢,他们公司下个月有个商会,到时候让陌笙陪着去呗,你也去转转,拉拉投资什么的,咱们既然认识了牛人,就得办牛事,回头让自家孩子也跳个阶级什么的。”
坦白说,那么多年,关倩茹不是没有机会跳阶级,每一次她都在犹豫中败北,她过过更差的日子,所以现在这种日子她觉得很满足,偶尔是累了点,但是睡觉踏实。
可她的踏实,会是陌笙愿意要的吗?
她其实不是很确定。
关倩茹沉默了一会儿,说:“行,那就去试试吧。”
第59章
陌笙并没有胡思乱想, 大概是脑子实在转不动了。
然而人非草石,情绪不是躲避就能消失的,它们只会变本加厉地反馈到难醒的梦中。
其实那么多年, 陌笙只会做一个有关于薄迈的梦。
就是第一次和薄迈相遇的时刻。
哪怕是高中那几年,她频繁地梦见的也只是那一个画面。
少年身有坐骑,居高临下, 大雪纷飞里, 她身下冰冷, 与他对视时心脏狂跳。
她浑身都是冷的, 只有与他牵手相握的那一瞬, 她的手是暖的。
常言十指连心。
所以那一刻, 她的心也是暖的。
只可惜,第二眼,薄晴便入了她的视野。
那时的陌笙大脑有一瞬的空白,她心里似乎有什么动,牵扯着每一寸肌肤,但是很快就被她摁压回去了。
因为薄晴的存在。
薄晴说得对,陌笙是个很聪明的人。
她清楚地知道那跳动的一瞬间是什么, 也清楚地知道在看见薄晴和薄迈是一家人的时候,应该把那份跳动摁下去。
她清楚地知道身为一个高中生, 家人和情窦初开什么更重要。
所以她几乎没有过多的犹豫就做出了本该做的选择。
只是任何选择都连带着数不清的连锁反应。
当年的她,并不知道所谓初开的情窦,是要用一生去解的课题。
门外忽然传来扒门的声音。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扒陌笙的心。
她难受得皱眉, 左右翻动,最终在房门被敲响的时候醒来。
花城四季如春, 即便入了秋也不似杭城那样有落不完的雨。
这里仍然需要开空调。
陌笙忘记了,所以睁眼被汗水糊了一眼。
她被辣得猝不及防, 仓促闭上眼睛,可眼泪已经止不住地开始往枕头上落。
她闷闷地吸了下鼻子,最终不与生理反应做抗争,翻身钻进了被子里。
门外传来关倩茹的声音。
她在跟元元说话,“走了,她都不醒,你在门口蹲着也不行,快点,乖宝贝,别逼我抽你。”
很快,响动不再。
陌笙待眼睛的酸疼感缓和一会儿才睁开眼睛。
花城是有月亮的,月光青白,如风如纱,缥缈虚无。
小时候陌笙觉得,人的感情大概也如此,看着很亮,其实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人总是自怜自负的,自觉爱该发光发亮。
实则坑坑洼洼,不过如此。
而陌笙觉得自己和大多人的区别就在于此。
旁人见光,她却只看得到那些毫无用处的废石,和广袤无垠的灰色荒野。
人总不是生下落地就悲观。
陌笙知道自己也不是,她只是……
陌笙望着那月,轻轻眨了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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