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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水——南山【完結】

时间:2023-12-18 23:06:03  作者:南山【完結】
  黑松露
  泡酒拿出来,非要招待三美。
  盛情难却嘛,三美也就不客气了,反正也是自己抱来的鸡,不吃还亏了呢。三美拿着大鸡翅膀,啃得津津有味,郑德多看三美吃饭心里直乐,他其实吃不下多少饭,这大肚子全是喝酒喝出来的,眼睁睁看着三美吃了一个大鸡腿,鸡杂炒酸菜下了三碗米饭,还能就着牛干巴和鸡翅膀把鸡肉里的土豆吃了,简直感到不可思议,不知道对着同桌的朋友和手下说了多少遍:“你们看看她,天哦,你们快看看她吃多少东西。”
  三美才不管他说啥,她本来也不是来做好事的,多吃点饭权当攒力气了,吃完鸡翅又拿起半个糯玉米啃起来。
  郑德多应该是发自内心地羡慕三美,他一边惊叹一边摇头:“我就说,老天还是公平的,人家三美虽然家庭困难点,可人家有这口福,再看看我们几个,日妈,喝口水都要长肚子,他大爷的。”
  一个男人开口了:“哎呀德哥,虼蚤多了不怕痒,胖都胖了,还管他妈个球,吃,看着妹子吃我都觉得这菜味道格外好了,哈哈哈!”
  三美看气氛已经烘托到位了,突然就不吃了,面露忧愁。几人一看自然要问怎么了,三美皱着眉头,委屈地说:“今早去找王书记要点政策,受了他好大的气。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两年书记脾气不怎么好了?”
  郑德多把筷子一摔:“看,我就说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给望见,女人能惹多大点事嘛,王明祥连女人都要给气受!”
  桌上几个男人连连附和,也不知道是真情还是假意:“哎呀,他就是靠着他爹在州上还算有点人脉,才当上这个书记,你望望他哪点是当官的材料?人么一小个,官威倒是大得很。狗日的,上回喊他喝酒,你猜他说哪样?‘工作时间不喝酒’,歪日,装他妈个老逼,以前的书记就不是书记?日妈还不是一天到晚和哥几个在豆腐摊上喝。”
  郑德多喝了几杯酒,又被拱了火,情绪上来了,当下就大声骂起来:“就是说!狗日的王明祥,当初这个基地就是他叫整的,批文也是他亲自批的,说是有产业才有利于乡村建设,结果搞起来以后,日妈我走
  从
  外面请点工人也不行,规划个鱼塘也不行,养猴子不行,养孔雀也不行......这不行那不行,还要建设乡村?我建他个大脑壳,年底还要叫分钱给他,我建他爹个大屁眼!”
  “是哪个要建设我爹的屁眼?”
  王明祥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桌上的人齐刷刷地站起来,三美一看,端着自己的碗慢慢后退,钻出小门,躲进了厨房里。
  厨房的阿姨还以为她要添饭,嘴里“啧啧”惊叹着,不由分说给她扣了一大碗饭。三美把碗一放,捂着肚子弯下腰:“哎呦,要去腾点位置了,娘娘我等哈
  等一下
  再来唷。”说完就从厨房溜了出去。
  日娃等在半道上,看三美抹着嘴巴跑过来,焦急地问:“怎么去了这么久?下面什么情况?”
  三美揉揉肚子:“放心吧,肯定会干起来。”
  这主意是三美出的,日娃当初为了帮吴老师拖延时间两边拱火,她也能。说实在的,她去拱火还方便些哩,这帮男人看不上女人,觉得女人成不了事,“你们既然觉得我刘三美柔弱无知,我正好就柔弱无知给你们看看,反正我又不知道你们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会因为这么点事干起来。”
  没多大会儿,就看到基地上别的工人在慌慌张张往前院跑,日娃就知道里面应该是干起来了,就算没动手,起码也是骂爹骂娘骂祖宗的程度,他带着坏笑看向三美:“你还怪会搓火的!”
  “还不是跟你学的。我打电话给镇长,叫他做好准备。”
  王明祥和郑德多是没有干架,不过也差不多了,郑德多喝了酒,又在气头上,看王明祥怒气冲冲,在兄弟们面前质问挖水库堤坝的事,完全没给他面子,“蝙蝠身上插鸡毛,你算哪样鸟?”“你算个鸡枞!”“管天管地,管老子屙屎放屁”“不是老子在坐的这几弟兄喂着你,你一家子都要啃墙皮!”
  郑德多真是把所有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听得王明祥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指着郑德多“你你你”,最终也没有对骂出声。他的理智还在线,现在郑德多不清醒,说什么也没用,干脆带着周东直接往鱼塘方向走。
  走到鱼塘跟前就愣住了,这个郑德多!鱼塘的面积比当时批给他的图纸大了恐怕4倍都不止,三美说得也没错,他的新鱼塘很快就要挖到水库堤坝的主体了。
  王明祥终究还是个官,先不说万一大坝真出问题,自己要受多大牵连,从道义上来讲,他也不可能牺牲下游的农田和群众。
  一想到郑德多这么久以来在山上胡作非为,大概率打的都是自己的旗号,王明祥的冷汗从脖子上渗了出来。
  他最近忙着拢人心、树形象,的确太疏忽大意了,那郑德多就是个流氓地痞,怎么能因为他乖巧了一两年就放松了对他的管理呢?现在还捅出了这么大篓子......可话又说回来了,行政村建个基地,本来就是屁大点事,干好了是他的政绩;干不好,最多也就哭一哭,叫一叫,就说镇上人才不足,技术力量有限,说不定还能往上要点人、政策、资金什么的,他哪里知道,这事竟然他爹的能扯得这么复杂?
  就在此时,王明祥突然意识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是啊,这么小一个村支书,这么无关紧要的一个基地,要是没人暗中帮郑德多,他就算再有本事,毕竟智商和实力也就那么点儿,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弄出这么大阵仗出来......
  越细想,越害怕,王明祥只觉得挖掘机的每一声响声都直接敲在自己的脑门上,立刻让周东先去把挖掘机喊停,结果工人只认老板不认得他,当他在放屁,翻个白眼,嘴里骂骂咧咧,该怎么挖还怎么挖。
  “日妈你还敢来使唤我的工人,我告诉你,老子的弟兄是省委的,你算个几把东西......”郑德多歪歪扭扭追上来骂,王明祥现下却没空生气了,他敏锐地抓住了一个关键词——“省委”,这一下可把他吓得不轻,顾不得郑德多满嘴喷粪,赶紧叫上周东,匆匆往镇上赶。
  他怎么能不怕!省委,说明这件事开始得比他预料中还要早,也许早在吴孟林之前,人家就已经打算用他祭天了,不对,甚至有可能更早......那个截肢的女娃,翠儿......是啊,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在不断地被上面责骂,原本还以为是今年本命年背时,天天红袜子、红内裤地穿着,搞半天就是人家神仙打酒架,用他做下酒菜呢!
  周东看出了王明祥现在的慌乱,心里也猜到了一二,从副驾驶上转过身子问:“要不要赶紧给舒昌书记
  一起回忆一下,舒昌书记就是世平县的县委书记,就是逼着何云道弄什么外商参观的那位朋友。
  说一声?”
  王明祥坐在后排,痛苦且疲惫地揉搓着自己的眉头,对着周东点点头。周东拿起包里的另一部手机,正准备拨通,王明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不行!这事不能往上说!你别催我,我再想想,再想想。”
  回到办公室,王明祥坐立不安,直接找人去把挖掘机没收了?不行,那郑德多肯定闹个鱼死网破。要是向舒昌书记求助呢?似乎ᴊsɢ也不行,不管是明路处理还是找人,都绕不过郑德多这关,恐怕还要把舒昌书记也扯进去,到时候他肯定毫不犹豫牺牲自己保全自身。要不干脆找个由头,把郑德多拘了,好腾点功夫出来把土壤修复了?那就更不行了,他能拘郑德多,对方就能把他放出来,还能趁机做点文章,这不是给人家递刀子嘛......
  王明祥设想了很多个方案,结果每一个都是以自己玩完儿告终,笔记本上的字写了又划掉,重复了一整天。他现在焦头烂额,万万没想到原来以为最好掌控的郑德多,眼下成了烫手山芋了,打不得、骂不得,可如今都翻脸了,他就是想哄,也哄不得了!
  究竟要如何,才能在这事儿闹大之前,让郑德多安静地配合自己放弃鱼塘扩张的计划,把土壤恢复原样呢?
第36章 第十八章 楚越之急 (下)
  王明祥眼前的困境,只有一个人能帮他化解——父亲王忠。这是他最不愿意却不得不求助的人,一想到回家以后父亲的第一句话肯定是“我早和你说过”,王明祥就觉得头皮发麻。
  儿子出了事,老子大概率都是会管的,老子出了事,儿子就不一定会管了。王忠虽然气王明祥平日里不听自己的忠告,自视过高,现在才惹出来这些麻烦事,不过他现在的生活,也全靠儿子还算有点用。
  王忠手把着水烟筒
  一种抽刀烟时使用的竹制器具。吸烟有害健康。
  ,换了两三次烟丝,一口接一口地抽,想了很久很久,才对面前低着头的儿子缓缓说道:“这件事,不仅要赶快办,还得悄悄地办,得瞒着李芳波那边的人,否则你就是崖子边上跳啰
  跳舞。啰,一种彝族舞蹈的称谓。
  ——好日子到头了。事到如今,你得去找冯玉斌,一块儿把这事了结了。”
  王明祥一听就急了,之前冷了人家一两年,现在要低声下气去求他,王明祥有自己的坚持,他做不到,只见他额头青筋涨起,梗着脖子:“我不可能去求他。”
  看儿子这副样子,王忠的血压一下就上来了,他拿着水烟筒砸得地板梆梆作响:“短视!固执!”
  “爸!当初是您让我把冯玉斌架起来的,说他是老资格、懂少水镇的人、古板,说他迟早会压着我一头......如今我们这明摆着的关系,您叫我去求他?何况他现在手里什么权利都没有,我求他有屁用!”
  王忠放下水烟筒站起来,水烟筒没立稳,一下倒在地上,炭黑色的水混着残余的烟丝一起流出来,瞬间铺了一地,满屋子都是过滤过烟丝的水散发出的恶臭味。
  这下子把王明祥下了一跳,父亲虽然爱说教,但也鲜少有这么暴怒的时候,看来今天是真急了,刚一抬头,就看到父亲的手指指了过来:“你呀你,你就不想想,郑德多那破基地挂牌,怎么他就要把你们俩都请去,而不单单请你一个?你还真的以为是为了拍录像带的时候场面好看呐?”
  “那......那不然呢?”
  王忠作势要打,王明祥蹭地站起来,躲在桌子后面:“爸,您冷静点好不好,打我一顿又解决不了问题。”
  打儿子一顿确实解决不了问题,但解气啊!王忠摇着头叹了一口气,把儿子叫回来坐下,语重心长地说:“冯玉斌这两年确实是很低调,他也不是那种要争、要抢的人,人家大小也是个官,能忍让到这份上,可以的了。如今的情况,好比那楚越之急,吴国都打过来了,光靠你一个人抵抗?难办。再说了,你可以不用求他嘛,你和他做交易不就行了?”
  接到王明祥的电话时,冯玉斌正在换衣服,准备往单位去,冯玉斌故意拖了几声响铃,想这三美和日娃还真是有点本事,才缓缓接起电话:“唷,书记,什么事呀?”
  王明祥还是端得住,语气十分冷静,俩人约好在办公室见面。挂了电话,冯玉斌沾了一点发油,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穿上虽不崭新,但光亮的皮鞋,往镇政府去。
  俩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面对面坐在一起了,冯玉斌也并没有要王明祥低声下气求他的意思,他是真心想解决仁河水库的问题,不过,他也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甚至有可能是接下来两年中,两个人之间能达成一致且做出交换的唯一机会。
  他们都不笨,话题很快就结束了,讨论的过程也十分简单——至少比王明祥想像中简单得多,俩人达成了一个共识——接下来冯玉斌重新指导全镇的安全生产工作,他会在此期间想办法让郑德多不得不放下仁和基地一段时间。此外,他还要负责疏散下游的群众;与此同时,不管用什么办法,王明祥必须在冯玉斌把群众疏散开的时间窗口里,迅速地把土方填回去,加固整条堤坝。
  要把指导安全生产工作交给冯玉斌,王明祥肯定是不愿意的,可如今是需要一致对外的时候,他心想,再怎么,财政大权、人员管理还是在自己这边,用这么一点小小的让步,换来冯玉斌的相助,又不用放下身段求他,这笔买卖也不算亏。
  看到俩人一起从王明祥的办公室开门走出来,整个镇政府的人都看呆了,大家都不自觉地看看天上,太阳还是从东边出来的啊,这俩人撞什么邪了这是?
  部署和安排人员需要几天的时间,水库堤坝却不知道还能撑多久,郑德多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察觉,他甚至没发现李芳波已经把挖掘机操作员悄悄换成了基地里的工人,李芳波自己的工人早就撤干净了。
  郑德多忙不过来管这个,他忙着争抢镇上建新冷库的工程。
  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一次竟然是冯玉斌来主持工作,郑德多心里美滋滋的,还好上回基地挂牌的时候,他就觉得应该把冯玉斌一起请来,真是让他给请对了,如今这事不就好说上话了?
  郑德多虽然脑子不算灵活,但有一种本能的社会关系敏感度,他以前就觉得,冯玉斌这样出生在少水镇、从村支书一路干到镇长的人,不可能真的会被王明祥打压这么久,即便不是当前,将来也一定会翻身的,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
  随手拜个神,竟然拜对位了,他怎么能不高兴?这天,郑德多哼着小曲儿,拿着投标文件,美滋滋地往镇政府去。
  冷库工程的招投标工作由冯玉斌主持,在镇政府多媒体会议大厅举行,郑德多心里十拿九稳,除了他,这少水镇没人有本事接这个工程做。
  一走进会议室,他却愣住了,里面早已经坐满了人,不仅有董国华这样的小型工程队,还有一些来自别的镇上、甚至县里的队伍。郑德多本以为就是走走过场,没想到会真的这么严肃,完全按照招投标的正式流程,四方在场。
  不知怎么回事,看着人家厚厚一本格式严谨、密封规整的投标材料,他觉得自己手里这份薄薄的、东拉西凑临时整出来的材料,有点不好意思放上去了。
  冷库工程其实不算复杂,雨季快来了,时间很紧,冯玉斌思量再三,直接走了现场简易程序。原本就算再快,起码也需要一周的时间论证标书,再作公示,这一次,直接由一批工作人员在现场进行验证。与此同时,冯玉斌把工程负责人都叫来坐在一起,大家直面竞争对手,拿出自己的优势,当面竞争。
  这事在少水镇算头一回,会议现场简直就像一次辩论赛,家家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气氛激烈,甚至有些剑拔弩张。
  按照签到顺序,很快就轮到郑德多了,他慢慢把话筒拿到面前,咳了两声,拍拍话筒,工作人员小声提醒:“郑支书,这是会议话筒,能听见,不用试的。”
  郑德多伸着头,把嘴唇贴在话筒上,手指摩挲着桌子边缘,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来自己的优势,胡编乱造地临场发挥了一些内容。他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什么,用求助的眼神望向冯玉斌,祈祷冯玉斌能回忆起来,在这两年里,自己虽然听王明祥的安排做事,可从来也没有跟别人似的怠慢过他,祈祷他能记一记自己过年时送去的那些东西。
  冯玉斌的目光和郑德多的对上了,在短短的几秒时间里,两人像热恋的办公室地下情侣,把想说的话都用眼波流转说了一遍。这时,第三方招标代理人摆摆手让他坐下,指着董国华:“到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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