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桃红短袄的小丫头退后几步,她抱着顾兰因的腿,看着她们,一脸的敌意。
“她们娘俩以后就住在这里吗?”
顾兰因起身将窗户打开,将九尺的身份以及雪娘的身份,一一向她道来。
九尺等他说罢,便朝小渔儿张开手。
相貌平庸的女人这会儿已红了眼,她满脸的愧疚。
“娘也不是有意要抛弃你,都怪那个姓陆的。娘才生下你跟妹妹不久,他们就破门而入,将你抢走了。这么些年,我跟你爹一直都在找你……”
“你不是我娘!我没有妹妹!”小渔儿捂住耳朵,直往顾兰因身后躲。
她咬着牙,脸蛋通红,额头上都是汗。
“好好好,她不是你娘,你也没有妹妹。”顾兰因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你是我的女儿,你娘这会儿病了,琼珠院里,我怕别的丫鬟嬷嬷照顾你不尽心,适才把她找来。你乖乖地吃饭、读书,过些日子等你娘病好了,我就把她们送走,如何?”
九尺抬眼看着小渔儿,就见她那个女儿猛地点头,而后瞪着她,像是在怨她。
九尺猜到她不愿意认自己,但仍有些难过。
等顾兰因走了,她脸上挂着笑,慢慢朝她走近,妄图跟她拉近距离,奈何小渔儿抬腿就跑,到了内室,把门砰地一声关上。
雪娘听着那刺耳的响声,无措地看着九尺,她小声道:“姐姐她是不是讨厌我们?”
九尺摇摇头。
她想到少爷的嘱咐,便先带着雪娘在琼珠院里照顾小渔儿的日常起居生活。
但不过两日,府中人就都知道了她们的身份,这一下,小渔儿假小姐的身份做实了,下人们背地里议论纷纷,被小渔儿撞见过几次。
往先顾兰因宠着她,府里人谁见着她不是恭恭敬敬的,但现在不一样了。
丫鬟婆子该说的继续说,像是不曾见过她一样。
小渔儿气红了眼,跑到蟾光楼,还没进门就被拦住了。
莺哥道:“太太病重,要静养,小姐还是先回去罢。”
“我娘病了,我看看她也不行吗?”
莺哥叹气道:“大夫说太太这病要静养,不能动气,小姐你这样子一看就是受了委屈,到时候太太见了,只怕……。”
莺哥欲言又止,见小渔儿嗒嗒地掉眼泪,她哄道:“您先忍忍,等太太病好了,再过来好不好?太太一直挂念着你,以后你们母女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不急这一会儿。”
小渔儿望着屋檐下飘的大雪,扭头去书房找顾兰因。但路上地滑,她扑通一声摔倒了,不凑巧,就将脚踝崴到了。
小渔儿一瘸一拐到了书房,哪知道这会儿顾兰因不在,书房门紧锁,她望了眼周围,心里难过极了。
樱草今日不在她身边,小渔儿撑着一把摔破的伞,走到天黑才回到琼珠院。
远远地,她就听到雪娘咯咯的笑声,窗纸上映着母女两人的影子,小渔儿看了许久,最后抹了抹泪,冷着脸进了正房。
樱草把她不穿的衣裳都拣了出来,因为雪娘跟她身型相仿,便都送给了雪娘。
雪娘从小到大从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甚是爱惜,小渔儿初时倒也是无所谓的,直到有丫鬟把她们两人错认了,她这才改了态度,拿剪子把那些衣裳全部剪了。
“以后你不许碰我的东西,离我远远的,我在的地方,你不许出现。”
雪娘胖乎乎的,站在她跟前,想了半天,不解道:“为什么呀?”
小渔儿瘦竹竿一样,狠狠瞪了她一眼:“哪有这么多为什么?我讨厌你!”
“我们是姐妹呀。”
“谁跟你是姐妹?”
小渔儿用力推她,奈何没那个力气,自己反倒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雪娘笑嘻嘻道:“诶呦呦,豆芽菜还会欺负人嘞。”
小渔儿气不打一出来,扑过去就想打她,可雪娘往她身上一压,她立马就动弹不了。
琼珠院里,九尺已经听到了动静,赶来时就看到雪娘呜哇大哭,一边哭一边用力压着她,骂她摆小姐的谱子欺负自己。
小渔儿怒不可遏,可又无能为力。
她每日都往蟾光楼跑,但无一例外都吃了闭门羹。
殊不知蟾光楼已是人去楼空了。
第121章 一百二十一章
京畿的一个庄子里, 天蒙蒙亮时,便有一个小童出门去,他身后跟着个敦实的汉子。
正是冬郎跟沉秋。
沉秋大清早送小少爷去村里学塾上课, 府里文先生那头,顾兰因早已打过了招呼。
说是染病要静养, 实则是跟少奶奶一起搬了出来, 现如今母子就住在这罗家村的庄子上。
何平安近来身子不好, 早间看着冬郎走后,她把黄历翻了出来。
眼见又是一年要过去,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顾兰因趁着她病,把她挪到这里,因身子太虚,也走不了远路,到了庄子, 她已经有一个月不曾见过小渔儿了。
何平安捂着嘴, 咳了几声,声音哑得厉害, 外头丫鬟打起帘栊, 她原以为是六尺端药来了, 伸手去接,不想腕子被握住。
男人的手带着一点热意, 周身是淡淡的篱落香。
他穿着素白茧绸直裰, 外头的氅衣上缀着墨色的狐狸毛领子, 看着她时,隔了半天, 才露出笑。
顾兰因此刻赶来,想必是天没亮时就从六元巷子出来了。
他一向勤, 这一个月间,隔三差五就会来看何平安,有时留宿,有时又会星夜赶回去。何平安看着都累,可顾兰因却乐此不疲。
“冬郎昨日喊你了吗?”
何平安抽回手,笑着摇了摇头:“我要他喊我娘做什么?他自小就跟我分开了,一口奶也没有喝上,我还要谢谢九尺呢,只是不凑巧,她分明就在眼皮子底下,我却不能跟她说话。”
“你在怨我?”
顾兰因拂落肩头的碎雪,屋里烧炭之后,温暖如春,他坐在何平安身边,递给她一个锦匣。
何平安掂了掂重量,打开后失望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
只是一套足金打的头面。
“不喜欢?”
何平安拣着里头的金灯笼坠子,抬眼道:“我嫌俗气。”
当年他送过自己很多的衣饰,后来在浔阳的那座酒楼里,撞见他喝醉的样子,何平安才知道,那些原都是用来哄赵婉娘开心的。
只是赵婉娘命薄,便宜了她。
“这些东西,当也当不掉,戴着又沉,搁在跟前还碍眼。我看过了年,你不如……”何平安想起了什么,把锦匣塞回他手上,微微笑道,“再到江边,送给你的心上人罢。”
顾兰因看着她的脸,拂袖后喊了她一声。
“何平安。”
“咳咳——咳。”
她扭过头,捂着嘴,声音哑得厉害:“喊我做什么?”
顾兰因转身端来药,温声道:“该吃药了。”
良药苦口,他手里那碗,尚未递到跟前,闻着味道,何平安便有些作呕。
她这辈子最怕苦药,从前穷,吃不起什么药,硬熬过去,现如今吃得起药,每每却跟受刑一样。
顾兰因见她不肯靠近,笑了一声,捏着汤匙,搅动着黑漆漆的药汁,将滚烫的热气吹去,缓声道:“你不吃药,要是病死了,可怜你那个女儿,才五岁,翻过年也才六岁,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
“你说什么晦气话,药放下,我自己会吃。”
“我在你就不吃?”
何平安嗯了一声。
顾兰因笑道:“怕我下毒?”
他自己先尝了一口,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似乎不知道什么是苦,见她瞧着自己,顾兰因将另一小碟子的徽州琥珀蜜枣递给她。
这像极了何平安十六岁那年正月,在顾家摔断了腿,他骗她吃药的那次。
当时他刻薄极了。
现如今旧景重现,何平安说什么也不愿意当着他的面喝药。
顾兰因见状,放下了药,竟真就出去了。
天色大亮,丫鬟们从厨房端来朝食,鱼贯而入,明间安安静静的,内室那里,却咳嗽声不断。
顾兰因坐在春案前,不知等了多久,何平安终于舍得出来。
她换了身衣裳,方才喝药似乎是吐了,这会儿穿着宝蓝圆领袄子,领口一圈白狐绒,衬得下巴尖尖的,看着愈发病弱。
见她转身就想走,顾兰因问道:“你不想见你女儿了?”
“若真想让我见她,早就该带她来了。”
何平安皱着眉,唇齿之间,苦涩感仍在,她强忍住胃里的恶心,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就算她此刻不在我身边,冬郎也远比不上她。若冬郎不是我生的,我此刻是看也不想看他。”
顾兰因:“我倒没看出来,你竟这么心狠。”
“强扭的瓜不甜,冬郎从不喊我娘,在他心里,我也远比不上他的养母。如今九尺已经到了京城,为何不让他们相见?”
顾兰因缓缓站起身,像是听了个笑话。
“是九尺太贪了,爹本想着她一个带孩子的寡妇,容易受人欺负,便给她一千两让她在歙县落根,日后离得近也好照应她。谁知道,一听说你那三把尺子要上京,她连夜就从城里回了村,带着孩子跪在我爹面前,说什么也要跟着一起。”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顾兰因瞥着何平安,眼神有几分阴沉。
“冬郎跟你是一样的犟种。他心里认九尺这么个娘,日后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何平安:“冬郎还是个孩子。”
顾兰因嗤笑道:“五岁就帮着养母杀人埋尸,嘴巴还这么严,你以为是个什么好东西?若是不严加管教,日后长大了也是祸害。”
他把九尺细细查过,这些腌臢事,顾兰因不曾告诉别人,甚至为了冬郎,他将留下的痕迹都抹平了。
而何平安第一次听他说出来,一脸的难以置信。
冬郎在她面前,一向乖巧听话,他一个孩子,若有如此心性……
“他这么小,你是不是查错了?”
顾兰因缓缓起身,想起什么,自己都笑了。
“你不信,不如自己去问他。”
这怎么问得出口。
何平安垂眼思忖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她冷冷瞧着顾兰因,倒也不傻。
“你什么都知道,何必要把他塞到我身边。杀了九尺,不就一了百了了?”
顾兰因静静看着她,半晌,俯身在她耳边笑了一声。
第122章 一百二十二章
他不放心九尺, 却让她去照顾小渔儿。
何平安瞧着窗外的大雪,心神不宁。
她听鸣玉说过当年的事。
九尺能狠心把刚出生的一个女儿送走,想必心里早已将她视为弃子。
小渔儿相貌平平, 又因为顾兰因的纵容溺爱,近来脾气愈发蛮横。
若是得罪了九尺, 小渔儿就算是她亲生的, 那也讨不到什么好。
何平安转身改了主意。
而顾兰因见她想通了, 拍了拍自己手边的位置,那春台上摆了些她平日爱吃的饭食,等她吃完了,顾兰因竟真带着她回了六元巷子。
这一路都是雪。
路过村口的学塾,马车里的女人挑开帘子从缝隙间看了眼外头。
只见学塾里,一群村童正在摇头晃脑地背书。
车轮碾过雪,压过泥泞的土路, 学塾里的一个小童似乎有所察觉, 扭头也朝窗外看了一眼。
冷风从缝隙间挤了进来,一只手适时地将帘子拉下。
马蹄声哒哒盖住村童的读书声, 马车缓缓驶出了罗家村。
何平安抱着手炉, 低头不语, 待马车到了城里,她先去六元巷子附近卖了些小渔儿喜欢的吃食。
这一个月不见, 也不知她过得如何。何平安拎着油纸包着的糕饼, 走着走着忽然又停住。
顾兰因见状:“怎么了?”
这一路他都安安安静的, 何平安觑着他的神情,不知为何, 心里慌得厉害。
“你今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自己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他撑伞在她身后,目光落在她雪白的脸上, 笑了笑,而后压低声音道,“你怕我害她?放心,我疼她还来不及呢。”
话休絮烦,只说那一头。
九尺正在屋里给小渔儿喂药,一旁的小杌子上,坐了一个小丫头。
她穿着小渔儿的旧衣裳,脸蛋圆呼呼的,这会儿手里拿着冰糖糕,吃着舔着,嘻嘻笑着,听到外头有脚步声,她还以为是哪个丫鬟,跳出去一看,正好久撞到何平安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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