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巴紧绷着, 不敢说一句话, 不敢错开眼神,手也一直按着胸口不敢拿下, 仿佛一松开手, 壶盖就会被沸腾的水冲开, 思念会发疯般的往外冒。
看到沈衔川的第一眼,她还有些愣, 眼睛看到了,但其他部分全然没反应过来, 等沈衔川笑着走到她面前,她的余光瞄到自己伸过去抱住他的手,大脑跟身体才保持了同步。
林耀搂着他,先是隔着他搭在身上的外套,而后就将手探了进去,隔着层毛衣圈抱住了他整个腰身。
沈衔川的反应和动作都很生疏,好似这样的拥抱让他受宠若惊了,不过等他回应时,是个有窒息感的拥抱。
林耀感觉自己要被他溺死在怀抱中了,
她有些不舍,又待了会儿,挣动着抵开这禁锢的拥抱,才去看沈衔川的脸。
好像没走之前好看了。
脸上黯淡无光,除了那俩眼珠子还亮着,剩下都灰蒙蒙的,连泪痣都不起眼了,亦是灰的,林耀甚至想丢他进浴室将他洗涮干净。
又细细看了,心里下了判断。
是瘦了,休息少,累瘦的那种。
把目光往上一抬,这才惊觉他戴了个很不合脑袋的绒线帽子。
“怎么戴了帽子?”
她怕是沈衔川脑袋受伤了,不让自己看到,她脱掉手套,掀开了帽子边的一个角,没看到绷带之类的东西才松了口气。
“没事……我们连续工作了好久,形象有点糟糕,回来前我去剪头发了。”
沈衔川按住了她的手,眉毛微微耷拉了下来,露出了个又羞怯又苦恼的表情。
那边的理发师习惯推寸头,风格以干练精神为主。
“剪坏了。”他声音很轻,尾音有点委屈。
“先上车,回家我看看。”林耀拉住了他的手,回头又看了眼,看到沈衔川在笑,笑得挺满足的,她的心跳才慢慢归位,声音也实了许多,“我找办法补救。”
回家路上,沈衔川坐在副驾驶,一直很安静,林耀等信号灯时瞥过一眼,他的笑容莫名有些悲伤。
“怎么了?”
林耀想,应该是他工作上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结果,沈衔川却像个家遭变故的早熟乖小孩,怯怯道:“第一次……有人接我回家。”
绿灯亮起,林耀轻轻耸着鼻尖,有点像抽泣声。
她没说话,可能是怕这时候一开口,不管说什么,都会带上哭腔。
直到车拐进车库时,她才认为自己平复好了,开口问他:“暖和吗?”
这话问的有些晚了,但她知道沈衔川不会在意。
“好想回家啊……”沈衔川好似回答了,“没有那一刻比现在更急迫了。”
到家洗完澡,林耀把晚上做的炒饭放进微波炉转了一分钟,等沈衔川吹好头发出来,林耀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的发型看。
“还行……”她说,“剪短了而已。”
剪短了,沈衔川身上那种书卷气就对半砍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跟生硬。
“像参军回来。”林耀把勺子塞进了他手里。
沈衔川吃得很快。
他本没有那么饿,但到家后,紧绷的灵魂放松了,一种填不满的饥渴感不停上泛,他自己都能意识到现在正在不顾一切地狼吞虎咽。
连林耀都忍不住问他:“……那里伙食有这么差吗?”
沈衔川摇头。
林耀又乐道:“不会是我手艺精进了吧!”
实话实说,林耀做饭不好吃,她的天赋都点在了写字上,那么一双手,做起饭来却相当随意。油和调料放多少拿不准,多久出锅凭感觉。也因为手太贵了,她切菜很轻,又慢又随性,大小厚薄不一致,马马虎虎就行。
沈衔川诚实地摇头,无奈笑了笑。
林耀严肃了起来,把脑袋凑过去,小心翼翼问:“你不会是犯什么事被逮走,拿帮忙当借口,实际上蹲监狱去了吧?”
沈衔川顾不上吃了,他喝了口水,顺了顺气,好奇道:“这种你都是怎么想到的?”
“很合逻辑啊!”林耀说完笑了起来,“好了,知道肯定不是。但你也跟蹲监狱差不多了……嗯,所以,恭喜解放,恭喜回家。”
沈衔川叹气,落在林耀身上的目光很软。
“吃饱了睡觉?”林耀问他。
沈衔川放下碗筷,从带回来的大背包里拿出了一方砚台。
“洮砚!”林耀一眼认出了砚台的品类。
“嗯,离那个地方近,恰巧有个指导员懂这个,就托他挑的,能用上你就用,用不上放着也行。”
“现在是礼物环节吗?”林耀抱着砚台呵了口气,指着那团沾气就润的印记说道,“瞧,这东西就是这么看的。”
“因为我们任务多,没来得及准备其他的……”沈衔川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不过,还是有准备惊喜的,只是不知道老师会什么时候把东西寄过来。”
“是什么?”
“保密。”沈衔川说,“但我可以告诉你怎么来的。”
他们支援任务的时候,也不全是忙攻坚。初期刚去时,还组织了场小型演奏会。
沈衔川是拉二胡的那个。
“你会?”
“我一般,贺老师会。”
本来他不想参加,贺老师为了让他参加,给他报名了团体小比赛。
“赢了就把……他的收藏给我。”
“字画吧!”林耀猜了出来。
沈衔川一副早就知道她会猜到的样子,点了点头。
“谁的?”林耀压低声音问。
她声音低下来后,沈衔川也配合她,神神秘秘小声说道:“是你喜欢的,算书法家之一,真东西。”
“原帖?!”林耀意识到了这东西的贵重程度。
“……其实是我叔叔送我老师的,现在算是我老师又把这烫手东西扔回来了。”
“烫手的……咱能不要吗?”
“到时候东西到了,你要不喜欢,我拿走放爷爷那里。”
林耀深深看了他一眼。
从沈衔川身上,她感受不到直接的,很强烈的,与众不同的家庭背景。但却总是能在他的话中,感受到那个庞然大物的存在。
“真家伙一般多少钱?”这话不是林耀问沈衔川的,出乎意料,是沈衔川问林耀的。
“你又不告诉我是谁的……当代的还是古代的?”
“古代的。”沉默了会儿,沈衔川索性把名字说了出来。
很有名的,基本上过学的都知道名字的那种古代文豪。
“哪种帖?多少字?”
“……给朋友写的信?也就五六行的样子。”沈衔川回忆。
“现在的价……肯定千万级,要是他的画,因为流传的不多,得上亿。”林耀沉吟道。
沈衔川忽然起了兴致,逗她,“你要画吗?”
“我不要,就算是他的字……我兴趣也不太大,他文章好看,字没文章好看,而且就算是喜欢字,我网上下载一个帖的影印本就行了。”
“对真迹不感兴趣吗?”沈衔川问。
“故意的是不是?”林耀给了他一胳膊肘,“我印象里,这些真家伙都应该进博物馆,让国家收着,展出来给大家看。”
“我也是这么个想法。”沈衔川点头赞同,把剩下的饭消灭了,端着碗进厨房收尾。
林耀有很多话要说,她倾诉欲现在到达了顶峰,但比倾诉欲更急迫的是睡觉。纯粹的,安稳的,一夜好眠的睡觉。
倚在沈衔川的怀里躺在床上后,她能清晰察觉到,自己的灵魂伸了个懒腰,顺着发丝晃晃悠悠的,舒展到了每一条末端,照顾到了每一个毛孔。
懒洋洋的情绪漂流出来,心跳也总算是回到了最舒服的频率。
她能感觉到,沈衔川也一样。
他们两个都睡了个这段时间以来,最踏实最饱的觉。
沈衔川睡到上午才醒,林耀窝在他身边,摸着他的腰说:“腹肌没了哦。”
“没了,消耗不见了。”
沈衔川讲起了他这段时间的工作,强度大,几乎没有时间概念,因为精神消耗大,食量也大。
“吃的东西根本没时间品味道,就是填肚子。”
他把手搭在林耀的手上,手指摩挲着她的手心。
“然后也没时间规律运动……”
林耀反过手来捏着他的手指轻捻,“你今天要去公司吗?”
“不去,师兄让我过个周末休整一下,下周去。”
“公司不攻坚了?”
“解决了已经,”沈衔川抿着嘴笑,他想说又不能说,仔细想了后,还是含蓄着说了,“本来是没有路的,因为要等材料的更新,这次我给那边支援,也获得了民用批准……所以公司之前遇到的难题消失了。”
“这么好?”
“……但下阶段有下阶段的难题。”沈衔川说,“先赚点,然后把一大半的利润再投入进下一轮研发。”
“那你们这个,是不是要吃军用的老技术,比如他们先研发,你们才能用……”
“不是,两个方向,只不过交叉的地方要等批准,放我们自主商用也是因为想看我们能不能走出全新的方向,这样能更有生命力,也会创造出更多的可能,所以不管是哪一方,都给了我们很多的支持,包括研究团队基础的经济保障……你拿的那张卡,每个月会进两次钱,就是国家跟部队给我们的补助。”
“原来如此。”林耀这下是彻底明白了沈衔川的收入来源。
“今天有什么安排吗?”沈衔川目光变黏糊了。
林耀嘿嘿笑了起来,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你先别那什么……”她清了清嗓子,认真道,“咱俩去领证吧。”
放下手,再看他的反应。
成功发直了。
果然跟自己想象中会有的反应差不多呢。
他像一台烧坏CPU的机器人,大脑下达的指令应该是发自肺腑的笑,但嘴角抽搐了两下,沈衔川先坐起了身。
愣了会儿,他问:“你刚刚说什么?”
他声音压得极其轻,仿佛再稍微用力一点,就会把这个问题戳碎。
“领结婚证,去不去?”林耀说。
沈衔川下床,绕了一圈,表情懵懂着,手里捏着条毛巾,也不知道自己要干吗,又转了回来,手里仍然捏着那条毛巾。
“你是不想去?”林耀逗他。
可真有意思,这种时候,她会有一种,沈衔川比她年轻许多的错觉,像极了十几岁背着父母偷偷和已经工作很久的大姐姐恋爱的小年轻,说点什么,他都会惊慌失措。
“不是……我……想。”他抬起头,那个表情把林耀吓了一跳。
跟要哭似的,但又颤抖着想笑。
“但是我头发……”
“算了我去!”
他把毛巾一扔,好似恢复了点神智,起码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往哪去了。
他拉开衣柜门,选起了衣服。
“去,去的,一定要去,别管头发了。”他碎碎念着。
林耀凑近了去看他的表情。
“哭了吗?”
本来没有,但林耀刚问出来,沈衔川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过脸,眼圈粉红,泪痣也委委屈屈。
“结婚证上的照片不好看……”他说。
他倒是坚强地没让眼泪掉下来。
林耀更兴奋了。
“那要不等你头发养长了再去?”
“不,就今天,我不想拖。”沈衔川斩钉截铁,怕她反悔,衣服也不挑了,直接拽出一件衬衫套上。
“冷哦,穿好外套。”林耀语气跳跃着提醒。
和想象的不一样,她没有太激动,或许是因为她做好了准备。
她没有一丝迷茫,反而觉得踏实。
但沈衔川就不同了。
沈衔川手心的温度都低了,下了车,林耀牵他手时,他的指尖冰凉。
看到入口,沈衔川突然站住,捂着心口。
“怎么了?”
“想吐。”他诚实道。
“没准备好吗?没准备好就回去吧。”林耀歪头。
逗他可真的太有意思了。
她第一次见沈衔川这种表情。
一直欲哭欲笑,极度不安。
“不,进去。”
“不进去?”林耀快要笑出声了。
沈衔川说不出话来,他摆着手,又拉过林耀,十指相扣。
“进去,进去。”
“沈衔川。”林耀平静道,“你可要想好了,进一步,就是围城了。”
婚姻的围城。
它与爱情不同,也或许会和他们想象的不同。
沈衔川点头,神色坚定了不少。
“进去,到围城里去。”
他的目光变平静了,也变澄净了。
“我要家。”他捏紧了林耀的手,望着近在咫尺的入口,“我要家,林耀。”
上锁的,能把他锁起来,他才会感觉到安全的家。
完全属于他的归宿。
完全属于他的亲人。
真正属于他的家。
“嗯,果然,我还是喜欢这种话。”林耀满意地点头,笑眯眯回握住他的手。
“那就给你的家,一个正规的国家级别的房本保障吧。”林耀带着他走了进去。
就是很普通的一天。
不用预约,也无人排队。
不看黄历,也不是什么纪念日。
把沈衔川接回家的第二天,林耀发给了他一张红色的证件本。
“晚上什么安排?”林耀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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