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舱门猛地打开,切断她才起头的思绪。
黑发青年从中现身,狭路相逢,避无可避。
心脏好像都因为惊骇漏跳一拍,安戈涅抽气,下意识后退。然而对方逼进得更快,不仅追上这一步,还顺势突入心理安全区,军靴尖几乎与她的鞋头相碰,深蓝近黑的眼睛近距离锁定她。
他向她伸手,好像要揽住她,一同栖近的还有雪松与琥珀交缠的甘冽信息素。
不要过来!安戈涅脑海里霎时只剩下这个念头。
她的身体本能地动作,后退再后退,试图远离信息素的源头。后背撞到什么,不像是飞船舱壁,她顾不上确认,因为西格快要碰到她。
“放开我!……?”安戈涅维持着推拒的动作,定了定神,发现西格僵在了那里。
即便他的表情变化并不明显,依然难掩满心的错愕,以及一丝……与受伤相近的古怪情绪。
刚才作壁上观的提温这时突然行动起来,插进了两人之间:“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见面,西格阁下,我是自由联盟陶朱双蛇的提温。”
安戈涅没多想,侧步藏到提温身后,借此避免再次直面西格,致使他再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金发青年体格和反抗军指挥官相差无几,挡住身形纤细的omega绰绰有余。西格见状,英挺的眉毛几不可见地压了压。
他没什么起伏地说:“人送到了,你可以走了。”
“刚刚目睹了那种事,我怎么可能一走了之?”提温刻意停顿片刻,“就算您眼下控制着王国大部分空域,对初次见面的淑女动手动脚地问候,好像也不太合适吧?”
这个说法明显令西格不快,他差点出口反驳,最后只道:“我没有恶意。”
提温挑眉:“您不打算再多解释一点?”
“与你无关。”
眼见着两人陷入僵持,安戈涅硬着头皮从提温身后转出来。西格立刻看向她。
她没有躲闪。
刚才事态展开太过突然,恐惧一时在她心头占了上风。现在隔了一步的距离看,相比轰动王国的叛乱宣言视频,指挥官真人反而没那么有压迫感,也就是说话简洁了一点,气质冷峻了一些。他看她的眼神甚至比她遇到过的大多数反抗军士兵要温和。
总之,如果忽略掉刚才的事端,西格不像是无法沟通、一视同仁憎恨所有王室相关人员的嗜血怪物。
这样她就有争取的余地。
久闻大名之类的社交辞令太过虚伪,可能反而不讨好,安戈涅索性省略寒暄,提起裙摆,行了个标准的问候礼:“西格阁下。”
“不要叫我阁下。”西格来了这么一句后便陷入沉默。他没有再进逼,却也没有将视线挪开。凝视她的眼神专注得令安戈涅困惑。
这样子……就好像在等待她率先做出什么表态。
可安戈涅一点头绪都没有。
她的茫然传达到了西格那里,他的眉心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我还有一些事想与您确认,能借一步说话吗?不妨让公主殿下先进屋稍事休息。”提温对两人之间的微妙氛围视若无睹,端着笑面说道。
见西格没立刻应答,他慢悠悠地补充:“说完我就会离开。”
安戈涅一言不发地走进去,带上了拉门。
肃静的走廊上转眼只剩下两个alpha面对面。
“陶朱双蛇想要什么?临时加价?”西格神色转冷,话语不留情面。
“不,坚持陪同公主殿下到这里是我的个人行为,与集团决策无关。”
西格皱眉,逼视提温的目光中多了一丝被冒犯领地般的敌意。
提温恍若未觉:“您打算怎么处置公主殿下?”
西格冷硬道:“与你无关。”
“确实和我没关系,”金发青年话锋一转,“但我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承诺。”
“什么?”
提温朝门后的方向飞了一个眼色:“不论您对圣心联合王室是什么看法,又或是对安戈涅有什么意图,能否请您保证,不会强迫她接受您的标记?”
西格眼神的温度一瞬间降到冰点。他的怒火是安静的,就连信息素都骤然收敛——像是狂风暴雨降临前的片刻宁静,愈平稳愈发令人胆战心惊。
他的回答更像一个警告:“不要把我和王室的某些alpha混为一谈。”
提温只是笑:“我相信您的为人,但公主殿下似乎并不那么认为。”
此言一出,西格的瞳仁骤缩。
“她拜托你……让你要求我做那种承诺?”他的嗓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
“那么说并不准确,公主殿下得知是您要见她之后就非常不安,要猜出她在为什么不安很容易。所以我就主动卖了她一个人情,提出由我出面,向您委婉地传达她的顾虑。”
从西格脸上判断不出他是否相信了。他冷然追问:“你从中能得到什么?”
“帮一位惹人怜爱的公主殿下排忧解难,这不是最好的奖赏吗?”提温轻笑。
黑发的指挥官身周释放的压力骤增。
提温扬了一下眉毛,抬了抬手:“您别激动。当然,我不否认,我也有利可图。
“如果您不肯做这个承诺,或者即便承诺了之后还是违约,那么我手里就多了一个您涉嫌侵害omega的把柄。不论实施成效如何,对omega人群必须实施保护性优待是写进国际章程的条款。而组建新政府的关头,如果反抗军指挥官爆出性丑闻,对象还是亡国的公主——”
他适时收声,微笑着连退开两步,好像真的很怕西格会忍不住揍他一拳。
西格对提温的说法不置可否,用刀子般的眼神剐他一记,忽地转身,猛地打开舱室拉门。
确切说,是将原本细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缝隙彻底扩大。
他当即和站在门边倾听的安戈涅打了个照面,她从头僵硬到脚,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好像甚至忘了后退。
“我——”她眨眨眼,想找个掩饰偷听的由头,起头的句子却被对方盖过。
“我不会强迫你接受我的标记,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西格的话语有些怒气冲冲。又或者,所有他克制语气竭力掩盖的情绪都写在了话外的别处,比如凝视着她的深蓝双眸。
深邃的眼瞳中有如狂潮奔涌。
“我没有理由伤害你。”
西格的声音低了下去。他不再盯着她,继续那么做好像令他难以言喻地痛苦。
安戈涅不由自主随着他视线挪动的方向望去,猛地怔住。
进门后她就顾着听外面的响动,以致于根本没留意,陈设极简的房间正中央,一大捧粉紫相间的绣球花默然团团盛放。
第18章 潮热雨季02
绣球花?
这种花朵鲜切后对湿度要求很高, 在地面打理起来都颇为费神,一不小心花球就会耷拉下去, 更不用说在宇宙环境下维持生机有多困难了。因此绣球花并非飞船常备的观赏性花种。
这是……特意为迎接她准备的?
一个猜想后紧跟着的是更深的疑惑:西格怎么知道她喜欢绣球花?
安戈涅的惊讶写在脸上,西格见状又是一压眉峰。
他正打算说什么,提温突然插口,时机拿捏得极好,仿佛在提醒双方不管他们有多重要的话要交换,旁边还站着他那么个无辜观众:
“既然您承诺不会伤害公主殿下,那么我也就彻底完成委托了。指挥官阁下, 麻烦您派人把我完好无损地送回联盟境内,啊, 还有我的光脑终端,其他的随身物品无所谓,只有它我一定要拿回来。”
西格没掩饰对提温的不耐,简洁道:“带上你的东西回去。”
提温一耸肩,自顾自转向安戈涅,单手按住侧胸,微微欠身, 有模有样地行了个宫廷礼:“那么殿下, 我就此告辞了。”
安戈涅颔首算是道别。对押送她的“帮凶”, 她的态度如果太过友善反而不正常。
对方却又近一步:“希望我能有亲眼见证首都星风光的那天。”这么说着,他牵起她的手, 作势低下去亲吻她的手背。
琥珀雪松的气息存在感暴涨,西格手臂抬起,像要打断提温的动作。
金发青年微微偏头看他, 意态放松,翠绿的眼睛戏谑地闪烁着。“你确定要在公主殿下面前失态吗?”他一个词没说, 却仿佛在这么问。
西格手垂落身侧,无声地握紧。
提温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重新凑近。
“公主殿下,我很期待再度和您见面。”他的吐息拂过安戈涅的手背,从西格的角度或许看不见,但他并没有真的亲吻上去,只是遵循礼节地做个姿态。
脚步声远去,提温的身影消失在安全门后,留下安戈涅和西格在舱门内外沉默相对。
安戈涅十指绞起,竭力隐藏戒备——接下来就是她与黑衣的指挥官真正的独处了。
西格刚才那番宣言她只是象征性地接受,却不可能全盘相信。
信誓旦旦说着会尊重omega意愿、最后却步步近逼的alpha实在太多。她摸不透提温离开前那番挑衅是什么目的,但他接触她时西格流露的不快确凿无疑。
这或许就是提温留下的小礼物——眼下她的首要目标是试探出西格打算怎么安置她。而刚才两位alpha之间微妙的互动揭示了端倪,西格已经将她划入他的“领地”内,视她为他的保护对象。
还有,西格承诺不会强迫她时无法克制恼怒,倒好似她对他心怀警戒、将他与更粗暴蛮横的alpha混为一谈,是对他莫大的中伤。
是因为叛军自我标榜严于律己、不会肆意侵害弱者吗?安戈涅总觉得不止是那样。
她思绪万转,西格此时突然向前半步,她本能地后退一大步。
西格唇线抿紧,气氛一瞬间再次变得尴尬。
黑发深眸的指挥官没再靠近,注视她片刻后,语调和缓地起头:“我不知道你都听说了什么关于我的传闻……”
他顿了顿,忽然露出微笑:“但是都见面了,至少和我握个手?”
原来西格也有这种表情。这是安戈涅的第一反应。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冷面指挥官在对她微笑。这是第二个念头。
而且是意味极为复杂的、无可奈何的微笑。
只是眉眼和唇角弧度发生细微改变,西格给人的印象便截然不同。要拒绝这样的西格握手的提议,忽然成了颇有难度的事。
安戈涅无措地眨眨眼,最后还是握住了向她伸来的指掌。
与身高相称,西格的手比她大很多,肌骨分明,温暖而干燥,手掌还有指节的位置粗糙,是常年操作枪械留下的印迹。一个小手术、或是一些药水就能去除这样的茧,但他没有。
这能令与他初次握手的对象直观感受到,他在晋升为统帅前也是一个出入死地并生还的战士,并且依旧保持着优秀的战斗力,不容小觑。
但现在,西格显然控制着力度,可以说是小心翼翼地包覆着安戈涅的手,接触后就没有动。比起问好,这样反而更像牵手了。
青年的体温随着相触延长更显得炽热,安戈涅指尖不自在地蜷缩,西格反而下意识握紧了,不让她轻易挣脱。
安戈涅僵了僵,但在她第二次试图抽手前,他又立刻放开了。
沉默再度降临。
安戈涅压着眼睫回避与西格对视。但她知道他正盯着她,用她觉得古怪的眼神。
调整呼吸,她抬起头,挤出一丝微笑:“我们好像在门口站了太久。”
西格顺着话头提议:“先坐下?”
于是他们在摆着绣球花的圆桌对侧落座。
“未经允许,其他人不能进入这片区域;这扇门后没有监控,你可以放松一些,不会有人偷听。”
安戈涅隐约感觉到西格这么说是为了安抚她,可只要是omega,听到陌生的alpha这么说,正常情况下只能理解为“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有人来救你”——不要说放轻松了,只会更加戒备不安。
指挥官阁下安慰人的技巧实在有待提高。
“您——”
西格蹙眉,重申:“不要对我用尊称。”
安戈涅顿了顿,依言改口:“你想见我,是有什么想知道的事吗?”
西格反而迟疑了一会儿,才终于问:“这些年……你在王宫里过得怎么样?”
这个问题出乎意料,更像熟人间寒暄的开场白。可问这话的毕竟是反抗军首领,安戈涅只能多想一层:西格在打探她的政治偏向?如果她并不满意原本在王宫里的生活,她就有拉拢的价值?
她正考虑着该如何妥当回答,西格吸了口气:“我的意思是,你选择逃走,是因为你对王宫的生活、还有那里的人产生了感情?”
安戈涅愕然看向他,她在他脸上捕捉到没来得及收敛的焦躁。
西格对她的态度非常古怪。尤其是刚才这个问题,实在不是叛军首领应该问亡国公主的。
她不由反问:“我选择逃走,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吗?只要能逃走的王室亲眷全都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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