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她天马行空的假期计划具体要怎么实施……完全不需要她费心, 反正艾兰因总有办法。
艾兰因手下的人都妥帖周到,却又不会对她过分体贴。她可以欺骗过自己,忘记自己已经分化,而非需要严密保护的omega人群。
那时候安戈涅觉得,她愿意为这样的“普通”付出任何代价。
银发侯爵本人有时会陪同,但更多时候,他会让她一个人行动。
但雷打不动的,在安戈涅回宫前,他会留出几个小时,听她讲这次的见闻和感想。
就是在那么一个休息日即将告终的午后,安戈涅站在正对侯爵府邸花园的窗前,无声倒数短暂自由的终结。
原本已经和她道完别的艾兰因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走到她的身侧,带点笑意地欣赏她的郁闷表情。
她转过头瞪视他,不满他把揶揄表露得那么明显:“老师,你又在心里笑话我。”
艾兰因还是笑:“只看您的表情,我以为世界末日近了。”
“谁知道呢?说不定明天我就突然收到消息,后天我就得立刻和一个陌生人订婚。”
那段时间王国币值不稳、政局动荡,宫中也风声鹤唳。安戈涅的父亲、尊贵的国王陛下罕见地明确表露意愿,要让仅存的直系omega成员履行义务,用联姻稳定人心。
“不会的。”艾兰因平静地断言。
“是不会是明天,还是永远不会?”问话出口,安戈涅就后悔了。她其实想过,并且不止一次考虑过,如果有一天艾兰因要她嫁给什么人,她应该怎么办。
艾兰因没有立刻作答。在重要的事上他审慎得过分,与之相对,基本说到做到。
而后他嘴唇微分,要吐出答案。
安戈涅行动更快。
是对他的答案可能让她失望的恐惧,也是假日末尾的离愁别绪催发,更是不可言说的心绪骤然泉涌,她一个滑步将他们之间的距离缩小,搭住艾兰因的肩膀,踮起脚亲了上去。
在唇瓣即将相贴的刹那,她闭上了眼睛。
因而她没看到艾兰因的表情。
她等待着、同时害怕被推开,但并没有。
然而也没有回应。
安戈涅感觉自己就像在亲吻静穆的雕像,区别在于雕像是冰冷的顽石,艾兰因有温度并且会呼吸——那呼吸似乎因为惊讶而停滞了半拍,但更可能是她紧张得忘了吸气,并且因为唇瓣相连而搞混了彼与此的区别。
时间的单位失去意义,几秒又或是几十秒后,接她的车在遥远的地方鸣号,震碎窗前屏息的寂静。
安戈涅颤抖了一下,压着视线后撤,咬咬牙去看艾兰因的表情。
“我后天会进宫,之前请您看完的书不要忘记。”
他背光站着,面容有些模糊,但身姿与面部轮廓似乎与往常无异。
“我知道了。”得益于对方的教导,安戈涅立刻进入状态,回话的语气平淡无奇。
可能就是那一刻,她开始对艾兰因死心。
而现在……
“是啊,新朋友。”安戈涅依旧抓着艾兰因的领巾,把脸抬高了一点。吐字的幅度稍大一点,她的嘴唇就会碰到他的。
但她非常平静。
艾兰因反扣住她的手,轻柔而不容抗拒地将它带离他的领巾,而后他站直,不动声色地恢复了与她的距离。
就好像刚才漫长的间奏并不存在,他的视线继续下移,落定在安戈涅衣领藏不住的金色颈环上,只有一瞬,他旋而很有风度地收住,没继续看颈环下、衣领上方的锁骨和脖颈。
“您身上的抑止环也是某位新朋友赠与您的?”
“对。”
“看样式,这很可能是王国流出去的古物。”
“我也是这么想的。”安戈涅指腹在那颗深红色的宝石表面停了停,艾兰因的目光便又被牵引了回她的颈窝近旁。
“虽然是抑止环,但还挺好看的,不是吗?”她问。
艾兰因眯了眯眼睛,并没有正面作答:“这种器具长期使用对健康有负面影响,您还是尽早取下为好。”
“我会注意的。”虽然这么说,安戈涅丝毫没有立刻动手的意思。
“我替您取下吧。”
安戈涅抬臂,堪称粗鲁地拍掉了朝她伸来的手。
艾兰因又一言不发地看了她好几秒,才牵起唇角说:“是我失礼。”
“无妨。”她淡淡回应,那态度漫不经心,就好像在走廊拐角被人不小心冲撞到了。
艾兰因又被她噎了一下。这一系列的交锋似乎让他下定决心,不再和她演师徒情深的戏码:
“或许您现在确实有许多新朋友,并且还不断会有人试图与您交好。但您也清楚,缺了我的支持,不论您想在首都星做什么,都会颇为艰难。”
就算没有艾兰因的支持也无所谓。
安戈涅第一反应就是要这么驳斥回去。但她转而定了定神,强行压下报复心驱使冲动。
艾兰因说的是实话。她没必要因为讨厌他,就要事事和他对着干。
“可我站到你的对立面,对老师你也没有好处,”她飞快地分析着,一边思考一边回应,“现在王室和保王党已经被扫到了一边,接下来就是你和叛军较量的回合了。”
“你不仅要稳住叛军那边,免得再来一场内战,还要盯着一时投降、但另有心思的大贵族们,提防有人从内部分裂阵营,削弱你的权力。
“再怎么样,我也是那个老家伙生物学意义上的女儿,想把你搞下台的人如果拿我当名头,你也会觉得头疼。
“反过来说,如果有我配合,你会省心很多。所以老师,没必要吓唬我,我们完全可以各取所需。”
说到这里,安戈涅给了他一个久经练习的笑容:“这道分析题,我答得还可以吗,老师?”
“很好,”艾兰因注视她良久,不知道为什么又重复,“很好。”
第二遍赞许之辞语调有些古怪,像在竭力压抑着什么。
安戈涅察觉了,但没对此做任何反应,自顾自拉要求清单:
“那么我希望你和我适当地共享情报,再给我调取内廷档案库资料的权限,那是我身为直系王室成员本该有的权利。而且你说过,最重要的就是确保信息来源。”
她不在意这是否会显得急不可耐:
她已经无法相信艾兰因,而她需要尽快想办法查清她的记忆是否真的有缺失,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以便弄明白西格说法的真伪。
这将直接决定她该用什么态度应对那位指挥官。
“好。”出乎意料,艾兰因爽快地答应了。
她不禁怀疑他猜出了她想调查什么。而他不做阻挠,可能意味着他对她会查出什么根本不担心。
“如果您还需要什么,我们不妨换个地方继续谈。”艾兰因突然提议。
安戈涅简洁颔首。
衣帽间的门开启的同时,她听到了趋近的脚步声。
艾兰因先一步走出去,然后异常自然地将门反手虚掩。这导致安戈涅一步还没跨出去,门板就在她面前阖上了。
她差点咒骂出声,然后就听见艾兰因说:
“真是位意外的访客,西格阁下。”
黑衣黑发的指挥官只带了三两心腹,循声朝艾兰因看了一眼,略微抬手示意他们留在门外,便冷然朝银发白衣的原首相走来。
“我记得您原本有军务要处理?”
“清扫边界省的指挥并不需要我坐镇,我有更重要的事,就中途折返了,”西格眉峰微压,冷然盯着艾兰因,“你似乎也原本有别的安排,不该在这里。”
艾兰因闻言弯了弯眼角:“和您一样,计划临时有变。”
西格不打算和他多绕弯子:“安戈涅在哪?”
问话的同时,他注意到了艾兰因身后没有关实的房门,以及侯爵大人那明显被拉扯歪斜的领巾。
第21章 潮热雨季05
顶着西格骤然变冷的目光, 艾兰因笑容不改。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领巾和领针,“提建议”的声调温文和煦:“您不久前刚刚见过殿下, 如果想再次参见她,还是改日更妥当。”
“她在哪里?”西格盯着虚掩的房门,又问一遍。
艾兰因依旧不正面回答:“您有什么事?殿下眼下抽不出空会客。如果有口信给殿下,我很乐意代您转达。”
西格唇线绷紧,一步上前,作势要打开那扇门。
艾兰因侧身挡住,面上依旧含笑, 仿佛不在意对方可能会失手打到他。不如说,他正期待着年轻的指挥官因为情绪上头失态, 并且坦荡地表露出意图——
他的视线越过西格的肩头看向行宫门口的守卫,等待着这边的动静引得在那等候的护卫冲进来。
西格深呼吸,紧握成拳的指骨轻微作响。他若无其事地放下手,态度比刚才更为冷硬:“你都对她做了什么?”
艾兰因笑而不答,一脸何出此言的困惑。
西格有些咬牙切齿:“我要见她,证明她没事。”
“殿下当然没事。西格阁下,”艾兰因轻轻叹息, “殿下十分有魅力, 我并非不能理解您的急切。但还请您多考虑女士的心情, 即便我去通传,她也未必愿意见您。
“毕竟……反抗军在首都星的军事行动给她留下了不好的回忆。”
西格整个人瞬间绷紧。他缺乏笑意地呵了一声, 失去了继续和他周旋的耐性:“她根本不想见的人是你。”
艾兰因唇角的笑意也淡了。
“一谈到你……甚至只是提到你的名字,她的脸色就变了。”这么说着,黑发的指挥官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蓝色绣球花束的残骸, 还凄惨地散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
他牵起唇角,淡笑充满嘲弄:“送花同样得考虑女士的心情, 她未必想碰你经手的东西。”
艾兰因只沉默须臾,反而轻声笑了:“按您的逻辑,在被殿下排斥这事上,您和我立场相近,又一次是盟友了。”
这说法触及了西格的逆鳞,他额角一跳,身周信息素气息暴涨。
艾兰因在同性的挑衅下面色不改,只有略微收缩的瞳仁泄露出不悦。
也就在这时,艾兰因背后的门稍微打开了一点。
银发的alpha几不可见地抬了抬眉毛,还是让开了。
安戈涅从门缝中钻出来,反手关实衣帽间的门,看着西格面露讶色,顿了顿才说:“我在里面听到有说话声就出来了,没想到是你。”
她对西格随和友善的态度令两个alpha都是一怔愣。
“这里面是杂物间,我想看看有没有我曾经用过的东西落在这里,但好像都已经清理过了。”安戈涅对于她为何会在这门后的解释很是勉强。
“我之前也是那么说的,只不过您坚持要亲眼确认。”艾兰因已经调整好表情,从善如流地应道,立刻营造出刚才他们为谜之失物存在有无而争论过的气氛。
西格眉心揪起,显然根本不相信他们说的任何一句。
他随即快速从头到脚打量安戈涅,确认没有令人在意的地方,便抿唇不语,没当着安戈涅揪着疑点不放。他身上刚才冲着艾兰因去的攻击性也悄然消失。
而安戈涅就像是根本没听到两人刚才针锋相对的谈话,微微笑着看向西格:“没想到那么快又见面了。”
西格望着她的笑脸,深蓝色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流露出些微痛楚。
“我还欠你一个解释。”片刻沉默后,他简洁道。
“嗯。”安戈涅轻声应。
这一问一答指向两人在指挥舰上的对话,而艾兰因无从知晓他们那时具体交换了哪些话语。
他明明就站在安戈涅身侧,此刻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在他们之间骤然升起,将他隔断在另一侧。
艾兰因垂眸看着安戈涅,银白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弯虚幻的阴影。
而后,他嘴唇上翘,微微地笑起来;他愈发认真、愈加平和地看着她和西格面对面站立。
“可以等到明天吗?”安戈涅问。
西格停顿了一拍才颔首,那须臾的停顿无端给人以失落的印象。
她轻声补充:“我也想整理一下思绪。”
他怔了怔,表情柔和了些许:“好。”
“能交给你吗,老师?”安戈涅这时忽然看向艾兰因,“请你制造一个我和他能恰好偶遇、能够交谈一会儿又不引人生疑的契机。”
艾兰因没立刻表态,她就微微偏头,一脸无辜的疑惑:“不行吗?”
银发侯爵唇角的笑弧加深。他没什么起伏地说:“可以。”
她就回他一个灿烂到隐含恶意的笑。
西格眼神微凝。安戈涅挤兑艾兰因时绵里藏针的一面令他感到陌生,甚至有些无措。
“那么明天见。”安戈涅抛下那么一句,便脚步轻快地从西格身侧经过,转而踏上螺旋台阶。
她根本不担心会走错方向——行宫一层的居住区是相对朴素的客房,艾兰因不至于在这种事上苛待她,肯定在楼上给她准备好了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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