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兰因这么一说,安戈涅反而有点吃不准他的意图了。
他要求的竟然不是独占,而仅仅是做到位的表面功夫。这以他的标准而言,反而有点太宽容,太优裕了……
“如果我拒绝呢?”她试探道。
他的表情又变得有些危险:“我会希望你再考虑一下。”顿了顿,他重新以温和的口吻反问:“而且, 拒绝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平心而论, 艾兰因列举的好处都很诱人, 而且不少东西确实只有他能给。
先不论他所说的登基究竟包含多少实权,安戈涅总觉得哪里还隐藏着对她不利的条款, 等她发现的时候就大事不妙。
于是她问:“除此以外,你真的不想要别的?”
艾兰因有些好笑:“你觉得我还应该开出什么条件?”
“比如驱除我身上的信息素气味,”安戈涅盯着他, 故意停顿一拍,慢吞吞地说下去, “我之后发热期都必须在你这里度过,诸如此类……”
如果他将这些条件放上台面,她说不定反而会安心一些。
艾兰因没接话。
安戈涅陡然岔开了话题:“你一直对我发热期的信息素无动于衷。就连刚才,你也没有真的试图强行标记我。我一直很想知道,你是不是毫无生理需求。”
艾兰因的眉峰飞快地挑了一下。他一向不喜欢她把话说得太露骨,但他也随之明白了她在怀疑什么。
“如果发热期的信息素就能让我失去理智,那么希望坏我事、刺杀我的人,只需要想方设法,把一个又一个发热期的omega塞到我的车里,藏到我会使用的休息室里就够了。”
他的声调淡淡的,说着露出有些讥讽的微笑,显然想起了过往见证过的许多徒劳尝试。
“但我知道你想问的不是这个,”艾兰因笑着眯起了眼睛,“我确实比许多同性更擅长忍耐,但那不代表我全无欲望。”
安戈涅无声吞咽了一下。
“我只是不想把这种事当作交易的筹码。只要你心怀抗拒,我就不会碰你。
“一旦开了先例,之后哪怕我们之间有更深的牵扯,你也能拿它来说服自己,任何投入都不过是利益交换。”
他轻轻拨正她翘起的一簇头发,在她来得及躲闪前已经收回手,声音比之前更低:“我不希望你那么想。”
安戈涅一时失语,甚至有点牙痒。
艾兰因真是狡猾极了,对他发泄感情的时候他谈交易;真的谈到交易条款了,他又开始讲感情。
不是完全的利益交换,却也并非纯粹的感情纠葛,一旦涉及到艾兰因,事情仿佛就会不可避免地变得混沌复杂。
这正是他的迷人之处,但安戈涅清楚,这魅力大多数时候对她有害无益。
她没必要拒绝送到面前的利益,但也不会再让艾兰因如愿。
安戈涅做出了决断。
“那么,如果我现在就是情愿的呢?”她主动靠近了些微。
艾兰因一怔,紧盯她的表情有些用力。
“刚刚开始发热期的时候,你告诉过我,要正视欲望,接受它存在,而不是去否定它、以羞耻为名回避它。”
这么说着,安戈涅食指中指轻巧地登上他外套从领口向下第二排金属扣。
“我知道你不是无动于衷。至少刚才不是。”
“所以我们不妨互相帮助一下,让你烦躁的信息素问题能更快解决,对我也全都是好处——你心情好了,就更容易谈之后的事。”
她的指尖沿着梯子向下攀爬似地落到第三排扣子上,指甲滑过肌理独特的织物表面,勾出一线细细的丝。
而后再向下。
“而且我很放心你不会失控,也不会永久标记我。除非你有什么折磨人的恶劣嗜好,或是太差劲,我不觉得自己会吃亏。”她咯咯笑了两声,满意地看到艾兰因因为她刻意甜腻的笑声额角一跳。
“你知不知道王宫里的omega是怎么看你的?有人甚至相信你是某个古老教派的传人,极度禁欲的那种。能让你破戒,我该感到骄傲。”
在安戈涅触及衣摆下方之前,手腕一紧,艾兰因扣住她。
她偏了偏头,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道你怕自己的表现被比下去?”
他低下来到她的耳边说话,她看不到他是什么表情,但涌动的信息素传达出轻微的怒意:“我说了不想和你以此做交易。”
“好,那就不是交易,就当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
安戈涅略微后仰,与他近距离打了个照面,而后笑了笑:“这样,你就和其他人一样了,也只是个alpha罢了。”
艾兰因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浅色的眼珠有些空洞,像失去了生气的玻璃。
可能他也没想到绕了那么一大圈,最后还是回到原点:没完全出口的表白也好,大胆的邀约也罢,都是安戈涅斩断对他念想的仪式。
她对他的恋慕始于相信他是特殊的、和其他的alpha不一样。
所以现在她铁了心要把他贬回人群之中,给他贴好标签——诸多会受她吸引的异性中的一员,她可以和他度过快乐的时光,但那不会有任何更深的意义。
艾兰因看了她很久,抓着她的手指突然松弛,转而缓慢地在她腕骨上打转。他缺乏起伏地说道:“你对自己很没信心,不敢对我有任何留恋。”
安戈涅安静地回望。
下一刻,艾兰因忽然笑了。
不是淡淡的文雅微笑,是应承下挑战时充满攻击性的笑,罕见地露出了牙齿,眉目轮廓扩张,睁大的双眼像含着两捧映在刃面的雪光,明亮得能直击心房。
“Alpha和omega互相吸引,这没错,但我想这么做,未必一定是因为我是个alpha.”
他把她提起来,轻松地放到他处理公务、也给她上过课的同一张长桌上。
桌面的东西不多,一摞珍贵的纸本、有古典韵味的纸质笔记本和书写用具、一对艾兰因家徽上见过的奇怪动物摆件,还有几封扔着不拆的实体邀请函。
安戈涅随手拿起一个信封看,要念出某慈善活动举办人的名字,但从第一个音节就被吞下。
艾兰因是不是有特殊的异食癖啊,她腹诽,就爱吃她到嘴边的词语。
她摸索着去拽他层层叠叠的华丽领巾。可能力气大了点,又或是昂贵的布料过于娇气,嘶啦一声,织物崩裂,丝缕未断的线缠住她的手指,一时挣脱不开。
艾兰因叹了口气,将她的指腹从丝线里解放出来,哄小孩似地把不成形的领巾放进她手里。而后,他利落扯开总是严严实实扣到最上端的衣领,重新俯下来。
他猛地停下,对眼前的光景似笑非笑地评价:“他是狗吗?”
安戈涅选择不回答。十秒过后,轮到她问:“你是狗吗?!”他也不答话。
片刻无言。
安戈涅首次进这间书房就觉得艾兰因的办公桌格外大,或许因为进门第一眼就会看到这件家具,有必要给访客一些视觉上的震慑。
但放置后背还是略显局促。
桌上的物件里,首先被安戈涅不小心挤下台面的是实心的动物摆件。地面铺着柔软的浅紫色地毯,张牙舞爪的奇兽双双落地时,只发出一声闷响。
下一个是整齐地堆叠起来的书本。不知从哪一本开始失去平衡,摇晃了两下,整堆便如高塔般轰然倒塌。
其中某本厚重的连带着把墨水瓶和笔也推到了地下。
“有东西砸了,管……家不会来?戒指……”安戈涅胡乱抓住手边的邀请函,厚实的纸张皱出深痕。
“不会。”艾兰因抽手看了看,若有所悟地抬了抬眉毛,一直戴在手上的戒指在灯光下闪烁着润泽的光亮,异彩欲滴。
这枚银色戒指的戒面朴素,只有一枚表面光润的圆形宝石,黑色,在灯下看有深空般散逸的光点在内部缓慢地,仿佛坚硬外壳的内部是液态的流心。
它是艾兰因身上为数不多的深色物件,大多数时候藏在了衣袖边缘垂落的褶皱深处。艾兰因不喜欢和人有太多肢体接触,让他有必要屈尊握手欢迎的对象也很少,因此甚至不少人根本不知道他戴了这么枚饰物。
但安戈涅知道。
她一度很好奇过这枚戒指的来历,也想象过这枚神秘宝石的触感。但她到底没能鼓起勇气,请艾兰因摘下来给她玩。
来历还是不清楚,但另一个谜题的答案她倒是知道了。
这石头不算冷,却不会因为环境温度变化而暖化,始终维持着鲜明的凉意。
艾兰因戒指褪到一半,忽然停住了,看向她,一副征询她意见的样子。
安戈涅白他一眼,看他的表情,她很难相信他是真的忘记了。
但在艾兰因接近冷酷的细致和忍耐面前,这个小插曲也很快变得相对不那么重要。细致是对她,忍耐是对他自己。安戈涅开始还刻薄地敬佩他的定力,但嘲讽的念头也在从头发梢延展到脚趾的正向反馈信号下消解。
阈值仿佛不存在,一次又一次突破,直至大脑分不出任何余力思考。
视野里从天花板的浮雕变为空空荡荡的桌面。是艾兰因惯常坐的位置看得到的景象。
艾兰因从后贴着她的耳朵说着什么,安戈涅没听清楚,下意识地抓紧了椅子扶手。但即便不那么做,她也不致于滑到地上去。
他好像叹了口气,把她从膝上抱起来。
书房有直通宅邸主人起居空间的密道。并不令人意外,但这是安戈涅第一次见识到。
“喝点水。”艾兰因说。
安戈涅出神地盯着在视频通讯背景里短暂见过的帐子,水杯塞到她手里才稍微清醒了一些。
等她补充完水分,杯子被随手搁到边上,她才忽然意识到,虽然感觉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但她的信息素还是原来那样。
看着艾兰因再次俯身靠近,她这次是非常真诚地说:“你也太能忍了。”
他一本正经地和她说起节制的道德哲学:“节制是在为自身累积奖赏。压抑越甚,等待的时日越久,自枷锁中释放时获得的至福越强烈。”
结合语境,总觉得这话在骂她。但她懒得计较。
安戈涅推了一下艾兰因的肩膀,伸手把他束起的长发拨到前面,而后抓着发尾玩了一阵。
他绑发的缎带似乎永远不会散开。安戈涅观察过发带颜色,试图归纳和艾兰因心情的关联,结论是毫无规律。
不论是触碰他的头发,还是试一试这缎带是不是打的死结,她想那么做都很久了。可现在,两件事都可以做到,她却生出暴食般满足所有旧日梦想的荒谬感觉。
因为已经是过期的愿望,即便实现,恐怕余味也很糟糕,只有空虚。
艾兰因默然注视她良久,这目光让她感觉自己是透明的,可看穿又怎么样呢。
最后,他终于开口:“要解开吗?”
安戈涅轻轻应了声,拈住缎带末端用力向外抽。
柔顺亮泽的银发一瞬间披散,垂落到她身侧,像降下的帘幕,而后在虚构的清风中,来回摇曳起来。
安戈涅抓住其中一缕,又松开了。
几乎立刻,空出的指缝再度充盈。无论看起来还是碰上去都养尊处优的手指扣紧,再扣紧。
这或许就是艾兰因对她放手姿态的回应。
第54章 腐草为萤06
安戈涅做了个梦, 里面有路伽,有许多其他的熟面孔, 包括对她态度一直很糟糕的某位宫内事务官,还有她的母亲。
黑发女性beta的眉眼清晰可辨,可一旦醒来,脑海中她五官的位置又被暧昧的雾气覆盖。
梦的具体内容也一样,睁眼就瞬间就失去形状。
安戈涅轻轻呼气,从梦境消散的怅惘中抽离,随即落入另一种微妙的情绪:
陌生的床帏和天花板, 熟悉的信息素气息,几缕绕过她上臂的银白长发, 还有揽在她腰际的手、与她后背相贴的胸膛……她顷刻间回忆起前情和身处何地。
从平稳的呼吸判断,艾兰因还睡着。
安戈涅没回头看他的睡颜,提了口气把腰上的手臂抬高,便要起身下地。
可她一动,那条手臂就收紧了。
艾兰因吸了口气,看了看时间,声音因为比往常多了点鼻音而显得慵懒:“醒那么早?”
“快七点了。”
他却问:“做梦了?”
安戈涅下意识回道:“嗯。”
她立刻有些懊恼。艾兰因知晓她会因为做梦惊醒, 这种细节无意义地提醒着她, 他们对彼此有多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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