衮代转过身,看到了熟悉的两个老人。
一个和努尔哈赤极为相似的是他的父亲,爱新觉罗塔克世,另一个也是熟人,阿台福晋的爷爷觉昌安。
衮代作为晚辈,当即顿住了身子,转身朝着两位老者走去。
“您们竟是来了,衮代给两位请安。”
塔克世最是满意自己的这个媳妇,此刻原本紧绷的神情也不由得露出了几分慈爱的笑容。
“衮代格格快快请起。”
衮代微笑起身,对着两位老者说道:“两位这个时候前来,可是有事情要寻我侄儿阿台?”
“是啊,是啊,时间有些紧迫,劳烦格格带路,我们且有要事寻城主。”
衮代心中轻轻一动,说道:“请随我来。”
不远处,那一双狠毒的眼睛紧紧的盯着那不断远去的俏丽背影。
明军的驻扎离着古勒城不远,甚至很是接近,不到十里的距离。
此刻驻扎虽然简陋,但是什么都俱全。
舒尔哈齐此刻早已长成了男人,他甚至和哥哥差不多高,只是神色间和大哥相比还带着几分稚嫩。
“大哥,阿玛这次去有把握吗?”
两兄弟立于高墙之上,眺望着远处漆黑的古勒城。
舒尔哈齐迟疑的看着自己的大哥问道。
努尔哈赤内敛的目光眺望着远处,脑海之中却浮现出了衮代那日哭的不能自已的模样。
若是古勒城破,她也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子。
他甚至在这一刻想要到她身边去。
舒尔哈齐看着大哥的神情,想起了那前几年见过的,那漂亮的不似凡人的嫂嫂。
但这个时候,楼梯上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和士兵请安的声音。
李成梁,一个将女真族几乎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辽人。
努尔哈赤带着弟弟上前行礼。
他如今越发欣赏努尔哈赤,甚至时常将他带在身边,此刻他神色随和的走到了方才努尔哈赤站立的位置上,眺望着远处的古勒城。
“依你对富察阿台的了解,你的阿玛和觉昌安有几分把握劝降?”
第44章
高台之上, 目之所及之处尽是战后留下的痕迹,以及血染过后的草坪。
努尔哈赤立于李成梁的身后半步,他抬眸, 远处天边那在白日里也露出了隐约轮廓的月牙是那样的圣洁。
“我对阿台了解并不多, 但却知道富察几兄弟倒并非是穷兵黩武之人。”
李成梁笑了笑, 并不说话,只是眉宇间的适意倒是很难得。
努尔哈赤心中轻轻一动,他略略的迟疑了下, 再一次开口说道:“就是不知阿台听不听劝?”
“所以啊,人性不值得琢磨,特别是在人命如牲畜的战场上, 往往最为简单直接的办法,最有效。”
李成梁的神色恢复了一开始的样子, 而他的语气也并无异常的缓缓的说道。
“大将军用兵如神,对于人性参透的也是极为深刻的。”
努尔哈赤带着几分笑意的说道。
“哈哈哈哈哈, 也就你这么说了,那朝廷里的人, 可不这么想。”
李成梁思及朝廷如今的模样, 再看着自己所面对的辽阔的草原和被这草原养育着越发强大的的外族, 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努尔哈赤, 自张首辅于去岁离世后, 世间懂我之人,寥寥无几。”
张居正的大名, 整个草原, 整个明朝, 何人不知?
只可惜这位传奇一般的首辅于万历十年(1582年)六月病逝。(源自百度)
若是张居正能再活十年,暂且不说李成梁如何用兵如神, 怕是女真铁骑几乎不可能踏入中原半步。
只是天不随人愿,时势造英雄。
现在情势急转,明朝廷的倾轧和腐败羸弱几乎是摆在了明面上,而李成梁似乎在朝廷之中也失去了很大的依仗。
努尔哈赤略略思索,看着男人坚毅而饱经边疆风霜的面容,开口说道:“大将军,您用兵如神,屡立奇功,边疆各部族皆闻您色变,如此战绩,犹如明朝廷北疆最为兼顾的国门,明朝廷应当很是倚重您的。”
李成梁闻言,略带着诧异的转过了头,随后眼中缓缓的浮现了几分赞赏。
“你若并非是女真族,我倒是收你做了我的义子又如何?”
“哎。”
李成梁缓缓地叹了口气,似乎是万般的无奈和心酸都在这一口气之中吐尽。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安慰一般的拍了拍努尔哈赤的肩膀,说道:“你去和你的弟弟玩儿吧,难得休息一日。”
“是!”
努尔哈赤行礼,神色如常的转身离开。
此刻舒尔哈齐在楼梯口张望着,瞧见了大哥,正欲高兴的说什么,却被大哥拦住,快步地朝着排房的方向走去。
“大哥,方才有个炊事房的小子来告诉我说,咱们兄弟今日中午受大将军赏赐,有羊腿吃呢!”
“是吗?”
这倒并非是很奇怪的事情,李成梁出身微末,但如今却极为有权势,也很有钱财。
他在军中的的威望和感召力极高,对有功将士奖赏很厚,可允以荣华富贵激励士气。
甚至全辽的商民之利他都揽入自己名下。(以上两段源自百度)
对于他十分欣赏的努尔哈赤虽从未给与官爵,但赏赐从未缺乏过一星半点儿。
偶然有猪羊肉的赏赐也算是平常。
......
努尔哈赤带着弟弟走进了排房,将门关上,他吩咐舒尔哈齐吃肉,自己则开始收拾东西。
“大哥,你做什么?”
“舒尔哈齐,吃饱点儿,咱们今晚离开,连夜赶往古勒城。”
努尔哈赤低声说道。
舒尔哈齐素来是以大哥的话为准绳,他点了点头,将羊腿一分为二,一半放到了大哥的碗里,自己的则用小刀撕着慢慢吃。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看了一眼大哥,却又怕隔墙有耳,于是干脆做出一副欢喜的模样,又起身去厨房倒了两碗烈酒,回到了排房内。
远处一双眼眸不经意的掠过舒尔哈齐,慢慢的又到了排房前边的空地上晒太阳。
而舒尔哈齐和努尔哈赤的排房门被舒尔哈齐打开,又合上。
时间很短暂,但足以令人看清。
半个时辰后,李成梁听说了努尔哈赤和其弟弟的举动,终于是放下了心。
“看样子,他并未察觉异常。”
“大将军且放宽心,那小子即便是聪慧了些,但到底是野蛮的人,哪里能这般的心细如发,从您的几句话就能察觉异常呢?”
一个幕僚坐在下首,说道。
“哎,努尔哈赤若是辽人或者是汉人,定是能为我左膀右臂。”
李成梁不无感叹的说道。
那幕僚心中也在庆幸那努尔哈赤不是汉人,不然焉能有他们几兄弟的活路来?
“现在就算是努尔哈赤是女真族,大将军可对他也算是慈和呢,我听说您可是又送给那两兄弟羊腿了。”
这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酸,偏偏用调笑的语气说出来的,似乎是在争风吃醋一般。
李成梁一愣,随后不由的朗笑出声。
........
日光缓缓的下落,今日是难得的霞满天,整个天空的云犹如火烧一般,染的大地也带了几分霞光。
阿台和阿海两人坐在书房内,塔克世和觉昌安苦口婆心地说着劝降的话。
衮代并未坐进去,她倚靠在不远处的大树下,发着愣。
直到半夜,塔克世和觉昌安才从书房出来,两人年岁渐大,又连夜赶路,饭都没用便来劝说两人,到了此刻婉拒了宴席,匆匆用了些饭食,便歇息了。
众人都知,劝说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衮代也回了自己的院子休息。
连夜的疲劳,她有时候甚至用不下去饭。
佐佐为此操碎了心,日日换着好克化的膳食给主子奉上,多少劝着她吃点儿。
只是有时候食物的味道颇为新奇,多吃点儿,少吃点儿的,倒是引起了几分衮代的兴趣。
今夜也是,佐佐特意用汉人那边换来的米熬成了粥,粥里面加了些补气血的东西,瞧着颜色带着些淡红。
一碟子的牛腿肉,还有点炒白菜。
她素来节俭,一般只让人做她能吃的菜。
如今战时,物资更是紧张,她就连素来爱喝的汤也不必煮了。
此刻沐浴完,穿着一身寝衣,屋子里炉子烧的很是暖和,倒也不用再穿着大氅。
此刻窗外万籁俱寂,只有远处防御城墙之上站立着的犹如雕塑一般的守卫。
春日里的空气还带着凛冬的寒意,但漫天的繁星却不知冷一般的闪烁着光芒。
月牙高挂。
草原的天不似中原,能瞧见月上树梢的景致,但却能瞧见纯粹的犹如画幕一般的景色。
在夜色下辽阔无际,铺满了黑蓝色的绸缎一般的草坪上,延绵不绝。
天空和大地的距离是这样的。
忽地,城南一角,在一个侍卫准备收拾换岗的时候,两块黑影竟是犹如鬼魅一般的飞跃上城墙,随后闪躲进了一处屋子。
半盏茶后,两个身穿盔甲的士兵,有序的走了下去。
直到到了城里,浑身紧绷的舒尔哈齐,此刻终于是放松了些:“大哥,咱们现在去哪里?”
努尔哈赤定了定神,毫不犹豫的朝着那处还亮着灯火的院子走去。
“找她。”
衮代本是要用膳,佐佐等侍女也是累了,衮代对着她们说先令她们去休息,可在这转瞬之间,屋外忽地两个人影迅速的踏着夜色走来。
甚至几人尚未出声的时候,最前面的那个黑影,竟是推门而入。
“啊!”
佐佐发出惊呼声,她快步走上前,甚至院子的侍卫终于是反应了过来,正要围住的时候,男人终于是掀开了自己的头盔,露出了那张瞬间令屋子里烛光黯然的面容。
衮代一愣,让护卫们退下,然后不许泄露了风声。
这才关上了门窗,随后看着身后跟着的另一个和努尔哈赤极为相似,但年幼了不少的男子。
“今夜为何来此?以这样的方式?”
说着,衮代起身让努尔哈赤和明显有些羞涩的一个少年坐。
又说道:“你们两人连夜赶路至此,定然是饿了吧?”
说着吩咐佐佐端上牛肉,问道:“可还有粥?”
佐佐摇了摇头,说:“可就只有一碗,没有多的了。”
“好,你去准备其他的吧。”
衮代笑着对她说道。
直到屋子里只有他们三人的时候,衮代将那粥递给了舒尔哈齐,说道:“吃肉之前,先喝个粥暖暖胃。”
舒尔哈齐带着些羞赧,他连忙摆手,就是不接那粥,说道:“我不喝,格格我不要。”
说着,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了那碟子肉上。
竟是心思这般的纯粹?
衮代瞧着他这副模样,心下有些好笑。
她也不勉强他,转而是将粥递到了努尔哈赤的面前,说道:“那就你喝吧。”
努尔哈赤:“.......”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坐在离着自己这样近的地方,在火光之下整个人美的就像是梦幻一般。
这粥可就这么一碗,分明是该客气的,分明他是第二选择,这粥是弟弟不要的,他应该和弟弟一般,说不喝的。
可是他鬼使神差的,在女子的温和注视下,竟是伸手拿起碗,仰首便喝了下去。
“?”
舒尔哈齐看着大哥这副失魂的模样瞪圆了眼睛。
衮代也被他这一副喝酒一样的模样给镇住了。
努尔哈赤强行咽下这味道诡异的粥,开口说道:“谢谢格格,很是好喝。”
第45章
佐佐几人将牛肉和牛杂以及胡饼全都端了上来, 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是真的饿了,奔走大半夜片刻不得歇息。
直到现在在暖和的屋子里,吃着热乎乎的东西方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衮代本是没什么胃口的, 此刻瞧着两兄弟, 你一口我一口的吃着, 竟是也跟着吃了不少。
照规矩,即便是草原上,两个男子也不该在夜色里来找衮代。
可努尔哈赤本就是衮代的未婚妻, 还有就是佐佐几人莫名的觉着他不会伤害自家的主子。
此时瞧着格格较之往常用了不少的膳,更是高兴。
“你们两兄弟深夜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众人漱口之后,又上了碗热茶, 衮代这才问道。
“格格,我猜测明军派我阿玛前来劝说阿台投降是假, 怕是又内敌里外相呼应,届时声东击西, 怕是要血洗富察家族。”
衮代闻言,听着他说这话似乎是受到了惊吓一般, 竟是缓缓的瞪圆了双眼。
佐佐在一旁也是很吃惊胆寒。
这句话若是旁人说, 定然是带了几分疑虑, 但她跟随主子这般久, 也渐渐的明了了努尔哈赤的本事。
但衮代和佐佐的吃惊胆寒不同, 她在这一刻几乎是后背发麻。
因为她知道,努尔哈赤猜对了。
她不知道会有劝说投降的幌子, 但她却记得尼堪外兰是那个明军的内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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