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男人的声音如春风般的醇厚而温柔,他就这么回答了。
好,你说什么,都好。
在这一瞬间,衮代忽然觉得她似乎是被男人深爱着的。
而此时此刻,她在这些年里了解的她认识的努尔哈赤,他对着她说的话,一定是真心的。
或许,他所言,他竟是喜欢自己许久了么。
直到男人走了,她沐浴完,端坐在梳妆台前,沉默的看着镜子里的面容。
她知道自己是漂亮的,也知道自己的性情和草原上的大多女子都不一样。
不同于中原女子柳叶弯眉,或是低眉垂垂,她的眉毛浓密而流畅,眼眸圆润就像是盛满了草原上的月牙湖。
鼻梁挺翘,唇若施脂。
随着年华渐长,褪去了天真活泼,如今已然是美艳至极的面容。
偏她性子偏冷,那双盛满了温润月牙湖的眼眸带了几分月下的寂凉。
这般的矛盾之下,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姿容。
但容颜再美,也有消散的时候。
昔日的帝王情深,又有几个能的善终?
现如今,不过是如灯前花,水中月罢了。
“格格,你怎么了?”
佐佐拿着象牙梳通着主子那垂到了腰间的乌发,看着主子方才便闷闷不乐的面容,开口轻声问道。
“无事,睡了吧。”
女子起身,对着佐佐笑道。
“嗯嗯。”
月光如薄薄的纱铺撒在地面上,女子穿着绸缎的寝衣朝着床榻走去。
女子婀娜的身姿在夜风之中被勾勒的犹如美人瓶。
本是准备睡了的,可直到佐佐传来深眠的呼吸声时,她却又睁开了那双毫无睡意的眼眸。
窗户半开,初夏的风带着白日的温热,温度正好适宜,月色朦胧,草地间萤火虫犹如繁星洒落人间一般的在草丛里轻轻的漂浮。
衮代悄然起身,穿着软鞋,披着衣衫,轻轻的推开了门踏入了这被月光笼罩着的院子。
院子里的摇摇椅安安静静的,几上放着的佐佐这两日摘来的花。
另一处是晾晒着草药的架子。
她缓缓的吐了口气,却驱除不了心绪里的烦闷。
莽思寨陷入了静谧的酣眠,穿着一身杏粉衣衫的女子悄然的就这么依着月光走路上。
直到到了她熟悉的,却许久未曾来的院子里。
二哥承袭莽思寨,但尚未举行接任仪式,于是这属于酋长位置的屋子还没有住人。
所有的一切还保持着阿玛还在世的时候。
衮代素白的手指触碰到了紧闭的门,她动了动,又想转身离开。
爱之深,则越发怯懦。
她怕自己在夜深思念太多,阿玛瞧见了该心疼了。
忽然,就在此刻,一阵微风打着旋儿轻轻的拢起一朵花儿,落在她就要放下的手间。
衮代愣了愣,那双在夜色里显得那样沉寂的眼眸骤然变得湿润了起来。
“阿玛……”
女子仰起头,将自心间骤然升起的酸楚硬生生的倒了回去。
她缓了缓,一手果断的推开了门,一手指尖捻着那花朵进了门。
进了门之后,她不再犹豫,也不再纠结,就这么犹如归雁一般走到屋子里,坐在她在这屋子里专门的椅子上,安安静静的趴在阿玛最喜欢坐着的榻子上。
她悬了一晚上的繁复的心绪在这一刻竟是慢慢的回落,她的眼眸慢慢的带着倦意缓缓的合上,酣眠了过去。
耳边似乎有阿玛那熟悉的声音,轻轻的唤着她。
“明珠,我的明珠啊…”
第50章
她是被门外骤然传来的繁杂的脚步声给惊醒的。
衮代身子晃了晃, 缓缓的睁开了双眸,她听着屋外似乎是很多人在说这些什么。
看了看天,竟是早已过了晨时。
忽然, 她意识到了什么, 刚要起身的时候, 那昨夜被她合上的门被人大力的推开。
努尔哈赤胸膛剧烈的起伏着,那双素来冷静的眼眸惊恐的瞧着坐在椅子上的还残留着几分睡意的女子。
这是一个夏日里寻常的早上,万里无云的碧蓝天空上, 挂着明亮的太阳。
男人似乎是太过着急,竟是尚未穿好衣服,衣领处的纽扣都错乱了两分。
瞧见了女子, 他那双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眼眸里如温和而热烈的日光一般, 带着欢喜的瞧着她。
“我找了你许久,在瞧见这处房屋的一角时才恍然大悟, 或许你在这里。”
男子彻底的推开门,往里走。
衮代愣了愣神, 这才瞧见身后来了许多人。
甚至大哥都焦急的面色发红, 但进门后却没有说一句指责的话, 只是目光温和的看着屋子里的一切。
她起身, 对着众人说道:“那个…我昨晚有些睡不着, 就……想着来看看阿玛……”
“好,你去何处都好, 只是你要让我们知道你去了哪里, 是否安全。”
阿古巴颜轻轻的牵起小妹的手, 然后带着她往外走。
男子高大的身姿像极了十年前,来萨济城劝说她回去和威准成婚时候的模样。
衮代转过头瞧着落于自己身后半步, 呈保护姿态跟着他们走的男人。
但和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有了努尔哈赤。
男人立在上风口,替她挡着夏日里的晨风。
直到午后,衮代沐浴好,又吃了午饭时,瞧见了在门口来寻她的努尔哈赤。
这一次,男人没了当初少年时来寻她的窘迫,而多了很多的淡然和势在必得。
衮代不欲和他牵扯太多,特别是他昨夜说了那样的话之后,她走到他的面前,温和笑着问道:“有事情寻我?”
她今晨的态度和现如今的模样,早已是给了努尔哈赤答案,但他似乎是不为所动,只是就这么站在原地,和她离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只是那双原本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眸渐渐的去了笑意,只留下淡淡的柔和。
“衮代,我今晨收到了来自明军的一封信,说是大将军请我见一面。”
男人的声音随意,似乎是说着什么不紧要的话一般。
衮代略略一愣,笑着说道:“你在明军效力的时候,我就曾听闻你战功赫赫,很是强悍勇猛,李成梁用兵如神,有了你更是如虎添翼,他自然是舍不得你。”
说着,衮代转过身,又看了一眼男人。
努尔哈赤自然跟着她进了院子里,坐在了椅子上。
“你来寻我,定然不光是想要说这些的。”
女子端庄的坐着,那张粉黛未施的面容在日光下带着几分笑意。
“对,我既然是从明军之中脱逃,那么就不会再回去。”
努尔哈赤顿了顿,对于接下来的话,他似乎是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一般。
衮代却了然于心,他这样本事的男人,在何处不是个香饽饽?
他力挽狂澜救了整个古勒城,不说别人,就是她的几个哥哥也不愿放他离开。
但他何曾想就此屈居人下?
哥哥们定是劝说他和衮代成婚后,半个莽思寨的嫁妆做上,虽然是衮代的嫁妆,但运行和发展都是他一手运作。
大家相互扶持,壮大家族。
但衮代却知道草原的风留不住他,他对衮代的爱也留不住他。
即便是衮代自己,也不愿意被人指控指挥,更何况是努尔哈赤?
“哥哥们那里我会去说的,你想去做什么,尽管去做就是了。”
她的语气是肯定而鼓励的。
和当初对着年少穷困的他没什么不同。
男人点了点头,却又轻轻地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好,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衮代:“?”
男人起身,衮代也跟着站起了身子。
但男人委实这样的高大,她不得不抬起头,瞧着男人的眼眸里倒映着自己的面容。
而男人就这么站在原地,微微垂眸瞧着她。
“我走了,衮代。”
他就这么说了一句话,便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衮代顿了一下,随后跟着他走到了门口,站住了脚。
“万事小心,保重身体。”
她朗声说道。
男人转过身,却就这么倒着往后退着。
那张俊朗的面容带着肆意而张扬的笑容。
“衮代,你且等我。”
男子话说完,也不等她回答,转过身翻身上马,便就这么带着舒尔哈齐纵马离开。
“嫂嫂再见!”
少年转过头,对着她挥了挥手。
一些人很是仰慕努尔哈赤的少年青年们也翻身上马,从四处跟着朝着他聚拢,最后渐渐的一群几百人的队伍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
“你怎么就这么让他走了?!”
阿海和三个弟弟坐在院子里,神色焦灼。
衮代蹲在中间,手边三个药篓子、她一根一根的将草药分类。
“难道哥哥觉得我能留地住他?”
阿督齐叹了口气,也跟着蹲下身,帮着妹妹分草药。
“他倒是好,自己走了不说,连我身边的安达也跟着他跑了。”
衮代:“…………”
她就说当时有个青年跑的时候还专门回头对她用力的摆了摆手,她还觉得有些眼熟。
“没办法的事情,当初阿玛和我们说的是和努尔哈赤的关系一定要维护好,可见阿玛便是知晓努尔哈赤有雄心壮志。”
五哥尼勒尼哈说道。
“是啊,努尔哈赤是个狼,甚至是头狼,他如何在莽思寨屈于我们几人之下?”
老四尼勒哈说道。
阿海瞬间被说服了,或者说他很就清楚,只是心中烦闷,说上几句罢了。
衮代收拾好了草药,将我其中一筐递给身后的佐佐,对着几个哥哥说道:“正好到了该喝预防药的时候到了,你们几个既然来了,都先别走,熬好了药就喝第一轮吧。”
“……………”
“对,小妹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既然如此,我先去安排各族都去通知一下,众人到时候集合喝药。”
说着,原本一脸苦闷的阿海瞬间好了,当即恢复了酋长的模样,一脸肃然的走了。
“我也是…我那个采购的事情还没弄清楚呢。”
三哥阿督齐当即也跟着跑了。
四哥和五哥也寻了个借口两人拉拉扯扯的也跑了。
衮代站在原地,看着骤然空旷的院子,冷笑一声说道:“你们跑得过初一,跑不过十五!”
………………
努尔哈赤一行人在草原上休整了一夜。
直到第二日清晨,努尔哈赤一人到了李成梁指定的地点,等待着李成梁的到来。
草原和中原的交界地,此处是三不管的地方。
远处明朝的士兵围着边界地整齐的巡逻着。
另一边的草原上却是荒无人烟,只有荒凉的干土地。
努尔哈赤骑着骏马,走到了一处高坡之上,瞧着远处纵马而来的队伍。
直到只有百余米的时候,努尔哈赤下马,朝着打头的人行礼。
“努尔哈赤给大将军请安。”
这一眨眼的功夫,李成梁便是已经到了他跟前。
男人猛的勒住马缰,眼神存着些微妙情绪的瞧了一眼地上的男子。
他的弯刀放在了马背上,身边没有武器。
李成梁松开马缰,翻身下马,亲手将他扶了起来。
“行啦,起来吧。”
“哟,努尔哈赤,当真是咱们女真第一勇士。”
“尼堪外兰。”
努尔哈赤冷冽的目光瞧了一眼男人,微微颔首。
“走吧,跟我回军队里。”
李成梁开门见山的说道。
他用手里的马鞭轻轻的拍了拍男人的肩膀,语气和煦的说道。
努尔哈赤却再一次看了一眼明显志得意满的尼堪外兰,转头对着李成梁说道:“大将军竟是要重用这等卑劣之人?”
“你!”
尼堪外兰当即就要发怒,却被身边的副官一把推住胸膛,眼神威胁的看了他一眼。
于是尼堪外兰将怒火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李成梁神色不变,倒是仍旧笑着说道:“他也有他的本事嘛。”
“大将军,你听信他的话,才将我阿玛置于死地?!”
果然因为此…
李成梁的手轻轻的晃了晃马鞭,神色却露出几分郑重来。
“并非如此,你的阿玛本就是劝降的,只是本将军须得有两手把握。”
“是吗?可我却瞧得很清楚,若不是我回去了,尼堪外兰可是要一心杀光我的家人!”
尼堪外兰看了一眼李成梁,这才说道:“努尔哈赤你既然效忠明朝廷,就应该知道刀剑无眼,而且你不是带着富察家族和你的阿玛回到了莽思寨,一心想要和哪个富察家的神女成婚了么?”
努尔哈赤神色间出现怒容来。
“如何,尼堪外兰,我的空城计你可吃够了?”
“成婚?我倒是没有和富察衮代成婚,倒是你,就是打了败仗,竟也不耽搁你又娶了一个福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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