衮代微微的转眸,瞧见了那窗户口顿住的身影,以及威准尚未来得及收敛的错愕的神情。
她心中一哂,想着阻碍她留在莽思寨,等着哥哥忙忘记了,就让她走也是可以的。
不欲多说,边想着转身就走。
“站住!”
那妇人果真是不好相与的,那嗓门带着几分怒火,问道:“格格,老身唤你一句格格,是给了你面子,如今你算是我上未过门的媳妇,在我面前你摆的什么普儿?”
而一旁从她来就硬是一句话都没有说的少年,此刻一把拉住了母亲,低声说道:“额娘,你少说些吧。”
“我少说些,现在你就向着这贪心的婆娘,日后成了婚,怕是要把你老母的命都卖给这不要脸的泼妇吧?”
“.......”
一旁的佐佐原本就怒气难掩,此刻听见她说话如此难听,顿时压抑不住怒火,转身就怒道:“哟,老夫人,您怒火也忒大了些吧?就像是您说的,咱们家主子您也得尊称一声格格,还未嫁进您家的门儿呢,就一句贪心的婆娘,一句不要脸的泼妇?咱们瞧着您这是死活不愿意咱们格格嫁入您家的门呢。”
此话一出,那妇人的脸色顿时一变。
她心底里,确实是想着要将弟弟家的侄女儿放在儿子的身边,但她也不是不知道侄女儿的身份自然是远不如衮代的。
于是,她在数道目光之下硬是强行的将自己的怒火给压了下去,挥开了拦住自己的儿子的手,往前走了两步,恭恭敬敬地说道:“格格,请您恕罪,是老身..激动了,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请您见谅。”
话说完,她那背脊僵直,带着几分难以压制的尴尬和不自在。
她活了这么几十年,心中总有一个感觉,这个女子若是当真嫁给了她的儿子,她怕是一辈子都压着,抬不起头来。
就是方才,她情绪失控,口不择言的骂了些难听的话来,若是一般的女子怕是一丁点儿都不能忍受,可偏偏衮代除了脸色冷淡一些,竟是无丝毫言语,甚至就单单是一个侍女开口,就这么压住了她。
强势冷淡的儿媳,不过就是眼前的这个人了吧。
日后,怕是不是来了个伺候她的,而是她伺候人家的吧?
至此,若是一开始没有了换一个儿媳的心思,现如今倒是心中莫名的泛起了几分波澜。
她面容往下压了压,硬是不敢往前瞧面前的少女。
怕是压抑不住自己的怒火,开口说些口不择言的话来。
而此刻,那站在房屋内的少年却是脸色微微有些意味深长的瞧了一眼门外的几人,随后一摆腿,坐在了屋子内简陋的椅子上,目光望着远处的雪山,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围自妇人话落,安静了一瞬间,接着便是少年带着尴尬和懊恼的声音。
“衮代,实在是抱歉,都是我额娘目光短浅,言语粗陋,但她并无其他的意思,只是对于我将牛马牵来没和她商量好,心中有些怒火,如今寒冬腊月的,都是我为子没有考虑到母亲的忧虑,为..也没有考虑到您的感受,都是威准的错。”
话说完,他深深的行了一个礼。
衮代眼眸微动,今日,第一次将眼眸落在了少年的身上。
她轻轻的扯出了几分笑意,说道:“无妨。”
威准缓缓地松了一口气,看了眼自己的母亲和一旁怒气冲冲的侍女,以及远处不断地朝着这边瞧过来的族人们,忽然,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他朗声说道:“我威准自幼和衮代定了婚约,现如今家中牛羊,牵来送于衮代,就绝对不会再一次的牵回去,我威准想要求取衮代的心就像是天上挂着的太阳一般,永不变心!”
说罢,他对着自己的额娘说道:“额娘,今日你拉扯我了这么久,我现如今就给你一句准话吧,这牛羊我给定了衮代,若是你委实不甘心,那么就此分家!”
众人很是有些惊讶,就连那因为威准说是要将牛羊送给衮代时气的浑身发抖的母亲,一时间都被骇住,竟是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屋子里原本不知道想到了何处,神色放空的少年此刻竟然也是忽地变了神色。
舒尔哈齐转头看了一眼莫名有些失落的哥哥。
威准对着今日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女子,心中轻轻的松了口气,面容上也带了三分的笑意,对着她微微的颔首.
就连一旁的佐佐也收回了怒气冲冲的神色,走到了自家主子的身后。
周围瞬间恢复了气氛,衮代对着两人说道:“那衮代就不打扰两位了。”
这一次,她倒是真的走了。
“主子,咱们回院子里?”
佐佐问道。
衮代微微转眸,目光瞧了一眼自家的侍女,不答话,反而是戏谑的说道:“就你这点儿心思,还想着嫁于我哥哥呢,届时嫁了过去,还没过两天的好日子,就被我哥那些个福晋们给吞的渣渣都不剩了吧。”
佐佐:“!!!!!”
“主子!”
衮代轻笑了一声,说道:“走吧,阿玛定然是知道了消息,此刻在屋子里等着我呢。”
莽思寨修建的宽大,寨主的屋子自然是位于最中间,修建的也是最为华丽。
莽色督珠乎年迈,最是没有睡眠的时候。
年少时犹如草原上最为雄壮的狼王,现如今即便是身子有所不便,可浑身的气度,却如浩瀚的星海一般,威仪而又内敛。
穿着一身棉袄的他此刻坐在摇摇椅上,坐在南窗下,那脚边放着烧的通红的炭火,就像是年老的猫儿一般,懒洋洋的休息着。
衮代停下脚步,一瞧见他这副恬淡的模样心中莫名的就来了几分怒火,重重的带着几分不甘愿的将脚踏进了屋子里,说道:“阿玛倒是舒坦。”
莽色督珠乎缓缓地睁开了那双浑浊的眼眸,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说道:“因为你阿玛我年少时付出良多,刀尖舔血,才有了现如今的好日子。”
衮代一愣,知晓他是在暗示自己不要光顾着享受,有时候为了保全现如今有的地位和环境,要付出很多的东西。
少女往一旁的小凳子上一坐,伸手便自然的捏了捏自家阿玛那有些僵硬的小腿。
“女儿并未说不嫁。”
“可是你的不甘愿连草原上的土拨鼠都知道。”
“.........”
衮代这才轻轻的瘪了瘪嘴,说道:“你比我更知道那威准并非是良人。”
老人挥了挥手,满屋子的侍女都鱼贯而出,屋子里只剩下了父女两人。
衮代嘟了嘟嘴,看了一眼子阿玛,手中帮父亲松筋骨的动作却没有停。
“良人与否,于你并不重要,衮代。”
“你的幸福是因为你是富察家的格格,是我莽色督珠乎的女儿,是你大哥和二哥三哥四哥五哥的妹妹,而并非是因为威准,就连草原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富察家族最小最受疼爱的女儿。”
“威准,不过是保住家族荣耀,活着时家族再上一层楼的一枚棋子罢了。”
“就像是今日一般,那牛羊你想如何处理,便如何处理,而那妇人的命,你想要也罢,不想要也行,我和你哥哥们都是随你的。”
衮代神色有些尴尬,被骤然点明了心思,不由得抿了抿嘴,说道:“阿玛,并非女儿优柔寡断,实在是我不愿人命就这么轻易的葬送在我手里。”
“嗯,你也知道自己优柔寡断。”
衮代:“........”
莽色督珠乎却浑不在意的笑了笑,说道:“你的五个哥哥,各个骁勇善战,手中的人命怕是数也数不清,更何况是你父亲我呢?”
“这样的家族,竟是出了一个萨满的徒弟,圣医的名讳名动草原。”
男人声音柔和,那带着厚茧的手轻轻的揉了揉女儿的发髻。
衮代缓缓地吐了口气,心中怔愣的想着,怕是改变不了嫁给威准的结局了。
忽地,男人似乎是不经意一般的开口问道:“以往的时候,不见你如此的抗拒威准的婚事,现如今这般的大动干戈,难道是因为那叫做爱新觉罗的小伙子?”
衮代:“????????”
那双和男人像极了的眼眸顿时就像是受惊的猫儿一般瞪圆了.
男人就像是怕自己说的不够清楚一般,强调的说道:“据说是昨日那少年还来寻你,你说了许多夸赞的话。”
他说话的嗓音散漫,并未降低了音量,就像是随口一问一般。
而那原本前来准备道谢离开的少年此刻顿住了身子,僵硬着立在门廊下,一语不发。
而此刻什么都没有察觉的衮代却是慌了神,不为别的。
那可是努尔哈赤啊!
少年英雄不说,身边可从未缺过美人,最重要的是历史上的衮代就是因为嫁给了努尔哈赤,最后下场凄惨的不行!
据说,一开始的时候,衮代和努尔哈赤倒是有几年相濡以沫的日子,只是后来衮代年老色衰,日子大不如从前,甚至后来还死于自己亲子的手中,这就真的很令人胆寒了。
思及此,她浑身一颤,连忙开口说道:“阿玛,可别胡乱说话,那爱新觉罗.努尔哈赤我可不喜欢,我只是单纯的觉得他少年英才,想要将他推荐给我的哥哥们罢了,阿玛你且不可乱说,若是你非要我嫁人的话,我定然是宁愿选择威准的,而不是那个努尔哈赤。”
“哦?”
莽色督珠乎还是第一次见到女儿如此慌张,他咳了一声,说道:“可据阿玛所知,那爱新觉罗家倒是只有一个继母。”
衮代:“........”
“他到底是有继母还是亲母,这和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啊!”
至此,男人才放过自己的女儿一般,笑着说道:“嗯,阿玛相信你了。”
而此刻,那原本在廊下的少年,此刻早已踏入了远方的雪地里,朝着那远处不见边界的草原奔跑而去。
.........
凭着努尔哈赤的本事武功,如何听不到父女两人的谈话?
那原本忽上忽下的,带着几分雀跃欢喜的心,此刻被那少女忙不迭,口不择言的拒绝声之中,伤了个彻彻底底。
他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击中了一般,随后又如寒冷的潮水猛地铺洒开来,蔓延至全身。
“哥哥!”
一旁牵着马匹的小少年朗声唤道。
努尔哈赤转过头,瞧见了自己的两个弟弟。
他猛地顿住了脚步,随后深深的吸了口气。
方才他便是想去告辞的,倒也不是借马匹,威准知道了自己的堂弟们竟是徒步前来,那继母连马匹都舍不得给几兄弟用,于是要顺路将几个堂弟送回去,也是去警告一番那肆意的继母。
他也是知道努尔哈赤专门去寻莽色督珠乎告辞,他也是极为情愿的,毕竟自己的这位堂弟若是得了莽色督珠乎和其大儿子的青睐,前程定是好了不少的。
可此刻,为何脸色这般的难看?
第11章
舒尔哈齐可不管这些,他牵着自己和哥哥的马匹,欢快的跑了过去。
“哥哥,咱们回去可骑马啦。”
“嗯。”
努尔哈赤轻轻的揉了揉幼弟红扑扑的脸蛋子,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堂兄威准。
他年少时就失去了母亲,后来父亲忙于许多事情,唯独顾不上自己几个兄弟,继母严苛,威准性子好,看着几兄弟受了些委屈,时不时的还是会帮衬一些。
就是自己去寻莽色督珠乎,也是全然地信任。
这一瞬间,努尔哈赤竟是产生了较之方才更为明显的羞愧之意。
富察.衮代对于他明显是有照顾的好意,而威准更是有对几兄弟多有帮携。
他压去了那心中浮动,对着凌然的空气呼出白雾。
“怎得?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威准阔步而来,刚走到两个弟弟身边时,骤然发现小了自己几岁的少年此刻竟是比自己还高了一些。
“无事,跑的有些着急了一些而已。”努尔哈赤接过了弟弟手里的马缰,随口说道。
威准不做他想,伸手拍了拍眼前少年的肩膀,笑着说道:“你小子,现如今竟是比我还高了,果真是能战胜莽思寨角力战士的人。”
威准出身自然是较之如今的努尔哈赤好了许多,不然也不会惹得富察家族这般的重视,可他本事一般,脾性更是偏柔和,现如今衮代尚未嫁过来,就已经和其母亲交恶。
威准自己又是何尝不知自己的心上人和母亲关系冷淡?
思及此,心中难免有些伤心和无力,也颇是羡慕努尔哈赤如此身份,却这般的勇猛。
努尔哈赤笑着说道:“堂兄说的是,少年不忌身份,也不忌讳时间,只要咱们现在开始,什么都是可以争一争的!”
威准一愣,心中倒是开阔了些许。
几人话不多说,随后各自纵马,便朝着努尔哈赤的家中奔去。
..........
衮代简直对自己的阿玛十分的无奈,差点儿就没对着父亲朝草原之神发了毒誓,这才放自己离开。
寒夜,原本熟睡的女子被骤然惊醒,周围一片宁静,和白日里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辽阔的草原上,有呼啸而过的边野之风,也有起伏的狼嚎声,越发显得这间温暖的屋子格外的静谧。
炉子里的炭火冒着猩红的星子,和那墙上挂着的夜明珠泛着的淡淡奶白色的光晕相对照着。
夜冷如寒冰,天边的孤月就像是千百年后,又或许像极了千百年前。
时下的一切,是否就像是无数个这样寂静的夜晚,再多的平和再多的苦难,终究会化作团光晕,最后消散在人间。
窗口下的榻子上传来佐佐安眠的呓语,衮代掀开厚重的被褥,随手披上了大氅,踏步往门外走出,直至走到院子中间时,才顿住了脚步。
望着曾在诗词之中朗读过王维的《使至塞上》,那一句经典的名言。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天间的明月就像是泛着冷气一般,朝着大地铺洒着一片的冰凉。
这一瞬间,衮代竟是有些恍然若梦,神思忽地有些茫然,忘记了自己究竟是在何处,又深处现实还是梦境之中。
时至今日,大哥丝毫不听自己的话,回到了古勒城,据说这两日和明朝廷多有摩擦。
历史滚滚的洪流,似乎是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
年少时曾读过的穿越重生书,主角们一开始就能改变许多的结局,为何到了她这里就显得是这样的艰难?
“衮代,无论如何,你且记住,你是富察家的女儿。”
父亲下午告诉她的话,现如今骤然袭入她的脑海之中,回荡在她的灵魂之中。
草原的寒风就像是一场冷冽的雨,洗刷着她毫无遮拦的面容。
“主子?”
佐佐掀开毡帘,原本想要上前的2脚步,却在瞧见主子那伫立于院之中那如美玉一般的倩影时,瞬间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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