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行舟也没有好到哪里,剑光爆裂的电光火石之间,他张开结界想要挡住对季宁玉的伤害。谁料季宁玉当真是恨他入骨,被反噬的同时竟也能反手握紧见诸天,擦过他的手背,撕扯出一条狰狞的血痕。
江星衍的声音从两人身后着急的传来,气得近乎全身发抖:“季宁玉,荒唐!简直荒唐至极!不要再打了!”
他和白沅沅被剑气所冲,连连倒退了好几步。见季宁玉和叶行舟打的越来越凶,对视一眼,满面焦急地想要拦住两人。
恰在此时,异变突生。
沾染着季宁玉血色的大地突而簌簌震动,细碎的石子在碎雪中翻滚跳跃。白沅沅被猝然晃荡地站立不稳,若不是江星衍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就要摔跤。
他眼神严峻地扫向震动的中心——正是季宁玉和叶行舟站立的地方。
震动从季宁玉脚下站立之处蔓延,开始仅是细小的轻颤,伴随着震颤延伸到一望无际的四周,地面深处开始隆隆作响,似有万马奔腾。地面结冰的雪被震得四散铺开,老树窸窸窣窣,摇摆不定。
咔嚓刺响。
地面竟是裂开漆黑的缝隙,以季宁玉脚底为基点,爬满整片大地。
“季宁玉——”江星衍再也不顾及自己尚且站立不稳,勃然色变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抓住她。
季宁玉和叶行舟却已经坠入深渊,淹没无痕。
“叶大哥!”白沅沅扑向叶行舟掉下的地方,江星衍还没来得及抓住她,裂隙骤然扩大,两人也随之掉落。
淡金色的纹路沿着大地裂开的缝隙一闪而过,隐藏在雪地深处的阵法拼接成诡异的形状,映照着灰蒙蒙的天际。
大雪在天地震动的时刻,悄然而至。万物皆被白雪覆盖,细碎的雪花弥漫在空气中,萦绕着冰凉的气息,无声掩盖所有的惊呼与纠葛,翩然飘舞,纷纷扬扬,最终归于沉默与寂静。
脚底下陷的刹那,季宁玉顿时跌入虚空深处。
叶行舟向她伸出手,随之掉落。他嘴唇微动,似是说了些什么,却又被剧烈的风声吞没。
一切尘埃喧嚣都在无边无垠的阒然宁寂之中消散。
两人的指尖不过咫尺距离,急速的掉落让季宁玉无法抓住剑给与对方致命一击,只能仓皇避开叶行舟的手。
最初她看见歪斜的天空挂在自己的头顶,随着身体遽然下沉,很快她发现,天空也沉入她的脚下。
天地倒转,乾坤漫漶。
很快,所有光芒和声响都被黑暗吞噬,消解在深渊般的虚无。
季宁玉时而觉得自己在向下坠,又觉得自己在向上飞。
叶行舟也同她一样,左右调转,分不清究竟在何处何时,又究竟发生何事。
很快,耳边的风声停滞,季宁玉猝然向下看去,依稀见到天空上飘着的轻烟似的白云,云下是泛着绿意的山峰与平原。
距离不断拉进,她穿过云层,鸟儿振翅飞向从她眼前略过。
季宁玉这下可以完全确定,自己在往下跌落。
她从大地坠入深渊,又从深渊穿过天空,摔回大地。
没有意向中的疼痛,在摔向地面时,速度已经变得很慢。有什么东西勾了下她的腰带,进一步放缓了季宁玉摔下的速度。
几乎是刹那,她就回过神来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由自主地拔剑刺向自己的后腰处,同时脸向下重重摔在草地上。
叶行舟险些被刺个正着,他堪堪收回想要稳住对方的手,也跌落在地上。还不待人站起来,季宁玉却要比他快上不少,剑锋透亮,剑尖直直他的颈边。
季宁玉眯起眼睛:“谁允许你碰我的?我想我们之间的帐还没有算完。”
话音刚落,又是两声“扑通”,伴随着白沅沅“哎哟”的痛呼。江星衍和白沅沅两人跌在叶行舟的脚边,摔作一团。
江星衍头上精致的玉冠都被砸的歪了半边,他扶好自己的头冠,又拽住白沅沅,稳住她的身形,将她扶起。顾不得自己衣袍上滚了一圈的杂草,连忙呵斥阻止道:“季宁玉,你到底在做什么?!快把剑放下!”
季宁玉讥笑道:“我们婚约已经解除,你现在不是我的什么人,我不管做什么都与你无关,又凭什么要求我?”
江星衍脸色微沉:“即便婚约解除,我们同属天心宗。若较真论起来你也要叫我声师兄,难道我要看你这样同门相残?”
季宁玉毫不客气地嘲讽道:“你算我哪门子的师兄?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他们俩离仇人不过一步之遥,少在这个时候端出同宗情谊来唬人。
白沅沅抬起头,受惊地看向季宁玉,不明白事情怎么发展到了这步。
她三步并做两步扑到叶行舟的身边:“叶大哥,你受伤了?”
季宁玉看着江星衍、白沅沅还是叶行舟三人站在一处,淡淡讥笑道:“我倒真是个坏人,在这里扰了你们三人的清净。”
江星衍眉头攒动,感受到对方的话外之音,缓声道:“季宁玉,好好说话。有什么误会,解开就好。”
“没有误会。现在,让开。”季宁玉冷静道,“别拦着我杀叶行舟。”
白沅沅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你真要杀叶大哥?!”
再次看见白沅沅那张清秀的面庞,季宁玉仍然不自觉地动作微顿,连带着呼吸也稍稍迟滞。
“原来你真的要杀叶大哥,你不是冤枉的!”白沅沅涨红了脸,几乎对着季宁玉急得吼了出来。
她向来软糯温婉,说话也轻声细语,鲜少有如此情绪激动的时刻:“叶大哥对你那么好,在宗门你那般对他、他都从、从来……你为什么要杀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你恨他至此?!”
说着说着,白沅沅眼睛里汪满了泪水,句句逼问。
季宁玉有些恍惚,眼前的白沅沅和那个陪她躺在井底,给她做糯米团子,替她上药的白沅沅渐渐重合,从前她倒也为了别人这般维护自己。但那是白沅沅吗?那不过是披着白沅沅的皮罢了。
季宁玉紧紧握住剑柄,语声艰涩:“他故意假扮成你的样子来骗我,这样也没关系吗?你根本不在乎?”
听闻此言,白沅沅顿时愣住,紧张地抓住叶行舟的袖角,担心又难过地看了眼叶行舟,嗫嚅道:“他、叶大哥才不是故意欺骗你……”
“沅沅,”叶行舟突然开口,他将自己的袖角一点一点从白沅沅的手中抽出,“这不关你的事。”
“可是!”白沅沅还想要说什么,叶行舟缓缓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白沅沅眼眶里氤氲的水汽凝结为泪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嘴角不断向下撇着,显然难过到了极点,看向叶行舟的眼神里溢满了委屈。
她转头,对着季宁玉泣不成声:“你、你要杀就杀我吧,是我的错,我没有把事情做好。叶大哥是、是无辜的,他没有要害过你,也不是故意骗你……你如果实在生气,就杀了我吧。”
“沅沅!”江星衍惊讶地望着她,强调道,“你在说什么?没有人会杀你,也没有人会死!”
他简直想不明白这三个人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一见面就你死我活。季宁玉就像变了个人,叶行舟也变得不像从前,就是连三人里最单纯的白沅沅也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们三人这般,季宁玉眼睛发涩发干。
她慢慢放下剑,仰头看着天,不知道究竟想到什么,静静笑了会,苦意就从眼底蔓延到了嘴角。
“我不会杀你,我怎么会杀你。”季宁玉突然说,倒是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我不知道。”
前面那句话显然是对白沅沅说的。
但她真的是对白沅沅说的么?究竟是对眼前的白沅沅,亦或是记忆里那个白沅沅?
叶行舟安静地垂下眼睛:“我也不知道。”
“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恨我至此。”
江星衍和白沅沅的眼神都凝滞在他身上,周围安静的落针可闻。
风力隐隐送来牛哞哞的叫唤,打断四个人周身弥漫着的可怕的安静。
伴随着牛叫,一个女子的说话声传来,飒爽磊落:“……什么劳什子的菩提法会,要赶去那么远的地方,真是不嫌麻烦。”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比起女子的干净利落更显得柔和温润:“近几年不太平,拂尘子又多年未曾入世。按期举办菩提法会,倒也有安定人心的作用。”
“法会怎么安定人心?动动嘴的事情。拂尘子那帮秃头,整日躲在后面什么事儿也不管,修行比什么都重要。要是能帮我们打架,那才是真的稳定人心。”
“稍安勿躁,所幸这次南洲江家出力较多。他们家的小家主,虽然修为天赋不高,办事能力却不差。听闻最近闭关去了,有望升金丹。”男人温柔地安慰。
“倒是没见过。不过江家家大业大,就一个儿子自然要好好培养。”
两个伴一牛的身影拖着落日晚霞的余晖,从不远处走来。老牛走得缓慢,那两人倒也不急,任由它漫无目的似的走。
坐在牛背上的女子身着浅黄色的褙子,身后背着把被棉布包起来的长剑,半翘着脚,满是狂放不羁。走在老牛身边的男人浅蓝色的衣衫,眉目浅淡俊秀,温润沉稳。
两人慢悠悠地路过四人的旁边,女子原本并未在意,直到目光从哭泣的白沅沅身上溜到了季宁玉的面庞。
她突而从牛背翻身坐起,大大地“咦”了一声。若不是不太合适,恐怕眼珠子都已经要贴到季宁玉的脸上。
旁边的男子察觉到她的动作,停下脚步询问:“怎么?”
女子指了指季宁玉,好奇道:“阿渡,你看,这人是不是长得很眼熟?”
闻言,江星衍、叶行舟两人都向此人看去。只不过一眼,两人同时噤声,眼底难掩的震惊之情。
那被称作阿渡的男子顺着女子指着的方向看去,细细打量了半晌,嘴角含笑:“你没有看错,是长得很眼熟。”
他声音清润温和,能够安抚人心般听着很是舒服,:“她长得与你很是相似。”
季宁玉原本正看着白沅沅,并未意识到身旁经过的人正在说自己。等听到男子的声音后颇为诧异地抬起头,看向来者。
两人目光相对,俱是像照镜子似的同时后退了两步。
阿渡完全没有说错,虽然不至于会认成同一个人,但季宁玉与她长得竟有七八分相像。只是女子显然要更年长些,眉目爽朗,倒有几分英气。季宁玉则更明艳,如豆蔻梢头含苞待放的花。
“还真是,怪不得我觉得如此眼熟。”女子摸了摸脸,好奇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季宁玉自问从未听说过有人与自己如此之像,轻易暴露身份并不是明智的做法。故而只是戒备地望着她,没有回答。
江星衍在旁边蓦地开口,拱手岔开话题,微微笑道:“两位前辈,方才我若没听错,二位在说菩提法会?”
女子没能得到回答,被打个岔也没恼:“正是,你们也要前去?”
江星衍摇摇头:“我们怕是没有资格,多谢前辈。”
阿渡知道同伴性格较为冒失,见江星衍、叶行舟、季宁玉还有白沅沅四人伤的伤,表情严峻的严峻,像是有事要解决。遂笑着催促道:“走吧,别耽误了他们的正事。”
女子没有继续纠缠,只是又忍不住看了几眼季宁玉,转瞬笑道:“好吧,有缘再见了,小姑娘。”
阿渡牵着牛鼻子上拴着的绳,拉着老牛慢吞吞地离开。
就在他们刚转身不久,江星衍望着两人的背影,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与其同时,季宁玉抹了把脸,将脸上的血痕擦掉,收起剑,向着一男一女相反的方向转身离开。
“季宁玉,”叶行舟站起身,看着她的背影,“你要去哪里?”
季宁玉没有回头,语声冰冷:“与你无关。”
在他们三人的眼里,自己永远是最坏的那个,也是最多余的。既然如此,她根本没必要在这三个人身边。
季宁玉清楚地知道,一打三,她打不过。更何况,白沅沅就在旁边,她……拔不出剑。
不可能的,她下不去手。
季宁玉抬起泛着红丝的眼睛,直直看向走过来的叶行舟:“滚,别跟着我。”
叶行舟深深望进她闪烁着细碎光点的眼底,像要看穿她的所有。
“如果你想死,或者要我死。”季宁玉狠狠道。
那么,你就跟上来吧。跟上来,就要做好迎战的准备。
说罢,不再理会叶行舟,也不顾身后江星衍的呼喊,抬脚离开。
叶行舟眼中蒙上一层淡淡的雾霭,他目送着季宁玉远去。终究是控制不住,凝神屏息,向另一边走去。
那里可以跟季宁玉走的路程交叉伴行,却又不容易被发现。
“叶行舟!”见一个个都不听自己的话,江星衍面色越来越差,“都什么时候了,还添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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