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的, 林大穷鬼的思维就是这么地肤浅直白!
即便已经相处了半个来月, 性子稳重的玉珠儿还是会被林青瑜轻易逗乐,边笑边答道:“不过是些边角料罢了,值不了几个银子。”
见自己又戳中了玉珠儿的奇怪笑点,林青瑜眨了眨眼,继续逗她:“值不了几个银子的意思是到底值几个银子,能用它换一碗卤煮不?”
“……”
玉珠儿狭长的眼睛瞬间弯成了细月牙,忍笑忍得险些要喘不过气来。
韩秀兰见此无奈扶额,没好气道:“你个弄怪的丫头, 差不多得了啊!可别把你玉珠儿姐姐逗笑岔了气,明日你去王家的时候,可还要仰仗她指点你规矩行事呢!”
林青瑜闻言赶紧给玉珠儿顺着背心, 一本正经指点道:“放松,放松, 深吸气, 再慢慢吐出,万物皆空,莫要让悲喜左右我们的面部表情。”
“噗嗤!”
玉珠儿笑出了泪来, 轻轻挥开林青瑜的手,告饶道:“阿瑜, 求、求你别再开口了,哈!呵呵呵……”
林青瑜她们这边正一团和乐的时候,乌衣巷王家松鹤居暖阁内,滕老夫人正带着儿媳兼娘家侄女小滕氏,以及孙女王幼熹听着安麽麽说去林家时的见闻,三人面上神情都有些严肃。
“奴婢今日去的时候不巧,那姑娘正好出门去了,未见着面。”
安麽麽立在暖阁内,斟词酌句道:“姑娘的养母瞧着像是读过书的娘子,言谈举止颇有涵养,性子也通情达理,但骨子里大约也有几分傲气在,不是那等谄媚畏权之人。”
滕老夫人听了这话神情并无多大变化,只轻讪道:“跟韩首辅同族同宗,还需畏哪门子的权?”
小滕氏闻言担忧道:“若那姑娘真是四堂弟嫡长女,首辅大人那里怕是……?”
滕老夫人不等小滕氏说完,便摆手淡淡道:“无妨,万事都讲究血缘伦理,芙蕖山韩氏也不是什么霸道不讲理的人家,不然也不会帮着打探了十几年的消息。”
小滕氏闻言安心不少,王幼熹却左右转了转眼珠子,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心事来。
安麽麽等老夫人说完,才又谨慎道:“奴婢在见着林娘子之前,迎奴婢进屋的那丫鬟瞧着极为眼熟,奴婢也是这时候才突然想起,那丫鬟好似是康亲王府刘大管事的干孙女玉珠儿姑娘!”
面上原本古井无波的滕老夫听了这话眼里终于起了一丝波澜,问道:“你确定是那玉珠儿姑娘?”
安麽麽仔细想了想,点头道:“若是奴婢没瞧错,想来应该就是玉珠儿姑娘。”
小滕氏此时也反应过来,有些惊讶道:“京城谁不知道康亲王夫妻长年在外,将王府身家都交给了刘大管事帮忙看着。刘大管事上了年岁精力不济,这些年又转手将康亲王府许多产业都交给了玉珠儿、珍珠儿两个干孙女在打理。”
“康亲王派玉珠儿亲自过去照看,想来怕是真如传闻那般,对四堂弟那嫡长女极为看重。”
小滕氏说到最后,语气有些带酸道:“小娘子家家有了这青云前途,怕是也不一定瞧得上咋们王家吧。”
这妒忌之言听得滕老夫人有些不喜,只淡淡瞥了小滕氏一眼,警告道:“还未确认血缘身世之前,莫要将‘四堂弟嫡长女’这话挂在嘴边。”
滕老夫人怕她明日再说出什么不妥之言,便又继续吩咐道:“明日那姑娘上门便只当是姻亲故旧府里的小辈般待着,其它等老身亲自问了那方元柔后再作打算!是非未明之前,莫要因自己偏狭心思,就早早将人得罪了去!”
当着女儿的面被婆母兼姑母点拨指责,小滕氏面上瞬间有些难堪。
王幼熹见此赶忙出来打圆场,故作娇憨道:“祖母,王家的姻亲故旧里还没出过能进神机营的小辈呢!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定是要趁这机会跟那小娘子结交一番的。”
滕老夫人闻言面上罕见地露出几分笑意来,指头点着孙女揶揄道:“还结交一番,当自己是走南闯北的船帮教头不成?”
滕老夫面上有些欣慰,看着孙女语重心长道:“多认识认识不同身份地界的人也好,好知道天南地北的女子还有不同的活法,免得心思偏狭执拗,以为全天下都跟京城一样,女子离了后宅那一亩三分地便再没有其它活路!”
王幼熹闻言连连点头,小滕氏眼里却隐隐露出几分不满来,只觉得婆母这是在教坏女儿!
不同的活法?什么活法?跟江南纱厂里的那些女工一样么?整日里抛头露面,辛苦劳作?!
滕老夫人自然瞧出了媳妇的心思,只是这么多年过去都未能教明白,滕老夫人便也懒得再说她,只挥手让母女俩离开,自己好清静一会儿。
王幼熹陪着母亲出了松鹤居,见母亲面上神色嗔怨,怕她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便先开口佯作抱怨道:“我院里那墨兰也就只开了几朵,原本只打算请几位交好的姐妹来凑凑热闹,如今叫祖母这般宣扬,也不知到时候冯家姐姐跟婉儿妹妹她们会不会笑我张扬显摆。”
若是往日,小滕氏必然会被王幼熹带偏了去,今日却半点不受影响,冷笑道:“呵,在咋们王家,但凡是你四堂叔相求的事情,便是天王老子也得让路,谁又管你那墨兰是开了两朵、还是三朵。”
“……”
又来了!母亲心里这坎儿大约是这辈子都过不去了。
小滕氏似乎还未发泄完不满,竟红着眼又委屈道:“也不知谁才是他们的亲儿子,你父亲在翰林院混了大半辈子,也不见老太爷出手相帮,却对隔房的侄子倾尽全力!”
王幼熹心里有些无奈,父亲但凡上进一些,祖父又怎会将人脉资源都倾倒在四堂叔身上。
若强扶庸者上位,只会将整个家族带入没落,便是住在王家隔壁的首辅大人当年不也是如此么?
韩首辅因独子性子淡泊优柔,转头便培养起隔房中了榜眼的侄孙当芙蕖山韩氏下一任话事人。
如今那位韩榜眼也才刚过不惑之年,便已经成了浙江布政使,执掌一方之民生经济,真正是个果决有能为之人!
明年兵部尚书致仕后,说不得还与祖父有得一争!
好在母亲虽然常爱抱怨,却也不敢真去违逆祖父母之命,父亲更是不会听母亲怂恿的,不像当年那位韩家婶婶,逞能好强最后却害死了自己丈夫。
王幼熹这些年陪着祖母住在京郊檀香山温泉庄子上,呆在京城乌衣巷的时候少,跟母亲并不算多亲近,但也委婉劝解开导过母亲无数回,只是母亲那心思早就陷进了死胡同里去,轻易是出不来的。
王幼熹只默不作声地陪在一旁,小滕氏见无人附和,才终于发现自己又忍不住在女儿面前失态了。
小滕氏面上露出几分不自在来,赶紧收拾收拾好情绪,转眼又恢复了正常,强转移话题道:“你四堂婶明日过来,说不得又会带上那曹芳菲,你冯家姐姐跟她好像有些不和,你到时候怕是要注意将两人隔开一些。”
王幼熹奇怪道:“祖母只让人给四堂婶带了话,就差没明着说有家事要谈,曹姑娘怎么可能会跟着一起?”
滕老夫人不过是拿自己孙女借个名头罢了,除了王幼熹那些个小姐妹外,也就只另外给林青瑜下了帖子,方元柔则只是派人去知会了一声而已。
滕老夫对方元柔早就没有了耐心,明日她若自己主动上门便罢了,若是再有推诿敷衍,滕老夫人说不得是要亲自派人去请的!
小滕氏面上露出几分意味深长来,语气莫测道:“那位曹家姑娘行事向来出人意表,不能以常人心思来度量,你自己有个准备就是。”
至于这几日私下那些流言,小滕氏并不打算说给女儿听,一来怕脏了闺女的耳朵,二来从神机营里放出来的那些纨绔子弟都矢口否认,那流言也终归只是流言,小滕氏自认为不是那长舌妇人,不屑去摆弄这些是非。
王幼熹闻言却并不以为然,她并不相信有哪家贵女会这般没眼色,即便再是特立独行,也总不能连基本的人情规矩都不讲吧!
只是当第二日王幼熹被曹芳菲搅了花宴的时候,才终于意识到这世间还真有那般不知道所谓的女子,她那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到底是从何而来?她凭什么就认为世间女子都是附庸之辈,只她一个才是独立有趣的?
第41章
林青瑜去王家赴宴要穿过小半个京城, 王爷姨父特意给她安排了一辆乌木顶碧锦帘枣红驹四角垂丝马车代步,前后还跟着八名骑着高头大马的神火军护卫,沿途收获了无数好奇、敬畏、艳羡的目光。
用王爷姨父的话说, 这是神机营未来巨匠该有排面!
但说白了其实也不过是他老人家担心后辈被人轻视了去, 专门给她撑面子罢了。
林青瑜心里有些感动,暗自决定以后再也不吐槽他是苛刻监工了。
王家门房处的下人同样被这阵势惊得不轻, 即便瞧见了名帖也未见得轻松多少, 动作飞快地去了内院请示禀告。
玉珠儿踩着杌凳从马车上缓缓而下, 转头要去搀扶林青瑜时,却见她已经直接从马车上大步跨了下来,笔直修长的双腿稳稳落地,离地两尺多高的车板于她来讲就跟平地没甚两样。
穿着绣大朵牡丹花翠绿烟纱碧霞锦襦裙的小娘子容貌娇艳明媚,性子却又洒脱散漫,玉珠儿觉得阿瑜姑娘真是矛盾至极,却又极有魅力。
林青瑜见玉珠儿又莫名其妙地陷入某种沉思之中,一时又起了逗弄的心思, 遂装模作样低声问道:“姐姐怎么了?难不成先迈哪一只脚下车也有规矩讲究?我方才先迈左脚可是犯了什么忌讳?”
“……”
玉珠儿腮帮子一阵抽搐,又气又好笑地轻轻拍了林青瑜胳膊一下,嗔怪道:“你待会进了王府可千万莫要再说这些弄怪的话了。”
玉珠儿怕自己忍不住真笑岔了气, 那简直要丢死人!
林青瑜觉得自己很是无辜,心说你自己笑点低, 怪谁?!
玉珠儿刚压下笑意时, 王幼熹就匆匆迎到了大门口。
庭院深深,草木青青,王幼熹引着林青瑜往寿松鹤居走去。
看着过往行止有度的丫鬟仆妇, 文雅精致却又价值连城的装潢布置,林青瑜对淮安王氏也有了浅浅的几分认知。
一个规矩严谨, 有着自己生存之道的百年世家,怕是容不得被某些人欺瞒藐视。
王幼熹气质恬淡文雅,通身的书卷气,身量娇小纤弱,个头只刚刚到林青瑜的肩头。
王幼熹抬头望着林青瑜,纠结了学久才寒暄道:“听说阿瑜妹、妹妹进了神机营,可真是好生厉害!”
林青瑜琢磨着她可能是叫自己妹妹有些叫不出口,心说其实你叫我名字就好了,何必勉强自己呢。
林青瑜谦虚道:“王姑娘谬赞,能进神机营实属运气,算不得多厉害。”
要不是有王爷姨父这个穿越前辈,自己如今说不得还在纱厂当护卫呢。
王幼熹并未继续这个话题,只善意提醒道:“祖母喜静,待会儿阿瑜妹妹去我那远山小筑里坐坐吧,到时候介绍几位其它府上的姐妹与阿瑜妹妹认识认识。”
林青瑜自然没什么不乐意的,心说你们安排就好,我都无所谓。
松鹤居大堂内,小丫鬟禀告说小姐已经引着客人过了松鹤居外的垂丝海棠花树林。
滕老夫人闻言只是眯了眯眼,冷声道:“安乡伯府那边,最后怕是还得要安麽麽亲自去跑一趟。”
安麽麽还未应声,小滕氏便率先讥讽道:“三催四请的,她倒是好大的架子!若不是当年有定国公世子夫人护着,王家哪里容得下这么猖狂放肆之人。”
滕夫人这回却并未指责儿媳,显然在她心里也是对方元柔极其不满的。
小滕氏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王幼熹的声音打断。
“祖母,您瞧瞧我带谁过来。”随着娇俏声一起进门的是一高一矮两名少女。
小滕氏面上露出几分看热闹的好奇之色来,待瞧见林青瑜时,第一时间却是震惊于她那出类拔萃的身高。
滕老夫人眼老昏花,直到林青瑜走到近处时才瞧清楚相貌,立时便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整个人恍惚到久久不能回神。
向来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的祖母露出这般神色,王幼熹声音有些慌张地呼唤道:“祖、祖母……?”
滕老夫人这反应跟刘大管事第一次见着自己时一模一样,林青瑜对此倒是坦然得很,双手交握于胸腹之间,屈膝见礼道:“老夫人安好。”
滕老夫人看着眼前落落大方的小娘子神色复杂,闭眼平息了片刻后,才笑得和善道:“神机营已将近五十年未出过女匠人,没想到竟是这般标志的小娘子,幼熹自来便敬佩有能为的女子,贸然相邀,还望林姑娘勿要介怀。”
林青瑜客气道:“老夫人多虑了,阿瑜于京中无甚友人,正巴不得有人陪着一同玩耍呢。”
大约是有着心事,滕老夫人跟林青瑜只随意寒暄两句后,就让孙女陪着林青瑜去别处转转。
等到两人离开后,滕老夫却瞬间黑了脸,“啪”地一声将手里的碧玺佛珠串拍在檀木桌案上,神色肃然道:“安麽麽带人去将方元柔请过来,她若推诿拿乔,你便一直在安乡伯府门口等着!”
滕老夫人那“请”字几乎是咬牙说出来的,一旁的小滕氏吓得战战兢兢,磕磕巴巴道:“母、母亲?那位林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妥么?我瞧着她那双桃花眼跟方元柔倒是有些相似……”
滕老夫人抬手打断,语气严厉道:“老身再提醒你一次!还未确认之前,莫要说这些凭白臆想之言!”
同样是桃花眼,有的人顾盼生辉,笑起来似春日暖阳,沁人心脾;有的人却矫揉造作,只知道装怜扮痴,凭白搅得人家宅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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