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宏山眉头微蹙,安乡伯太夫人见此又忙忙道:“自然不会让您们夫妻白养,我作主补给你们五百两银子,她以后若是嫁人,嫁妆也由我们出。”
林宏山听她这意思是不打算接回阿瑜,一时说不出是高兴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
但仔细一想,就阿瑜那大大咧咧的性子,大抵也是不怎么在意的。
林宏山心里便也无所谓起来。
韩成庆只一眼便瞧出了他的想法,险些忍不住要翻起白眼来,老大人说他性子单纯莽撞,还真是一点都没说错!
韩成庆捋了捋胡须,意味深长道:“敢问太夫人,您这般打算,可曾问过王知府王大人?您做得了淮安王氏的主?”
淮安王氏同样是百年世家,王琦乃王氏嫡支嫡脉子孙,其隔房伯父王简之任江西布政使,乃正正经经的二品封疆大吏!
阿瑜即便只是个女子,那也是王家血脉,可不是你安乡伯府说不要,就能不要的!
真是好一出荒诞闹剧!看得韩成庆闹心不说,还无语至极!
第8章
林宏山二人跟安乡伯太夫人注定是谈不拢的,不欢而散后,便又回了韩府。
韩首辅瞧热闹向来是要看完整场,老早就让小厮等在了大门口,立即将林宏山二人叫到了跟前来。
林宏山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此时也不再忍着,当了韩首辅的面儿就气冲冲地骂了方元柔母女几句不好听的话来。
韩成庆在一旁描补细节,见大人耐心十足地安抚那暴躁的二狗子,心里微微有些冒酸气。
因当年断臂之事,大人这些年对林宏山一直心怀愧疚,把他当作亲子侄一般照拂看顾,林宏山在大人面前也几乎是无话不说。
方元德担心自己回府告状,实际上,林二狗才是真正的告状精!
韩首辅大约压根儿就不将安乡伯府放在眼里,听完只随意道:“不知所谓的妇人,阿山不必再理会她们,该如何便如何,等到王家人知晓情况后,再作应对也不迟。”
林宏山假设道:“那她们要是不告诉王家人呢?”
韩首辅淡笑道:“放心,王简之可不是什么好脾气之人,安乡伯没那个胆子!”
林宏山闻言放心下来,也不担忧王家人知晓后会如何。
毕竟自己从未做亏心事,到时候谈得拢就谈,谈不拢也无所谓,大不了他们夫妻继续养着阿瑜就是!
林宏山自以为想明白后,便要回去收拾行囊,准备明日一早就回绍兴府去。
韩首辅闻言又是一阵嘲笑,说他自成亲后就跟拴了链子的家犬似的,走到哪里都像是被主人拽着一般!
林宏山也不反驳,只嘿嘿傻乐。
韩首辅看得眼疼,摆手让他赶紧滚,他老人家还等着瞧下一场热闹呢!
*
公主府的宴席散得不早不晚,日头夕斜的时候,韩令和兄弟也回了府。
韩令和刚踏入大门,就被韩首辅身边的小厮请去了前院书房。
朱长泽摸不清状况,脑子一抽,匆匆赶去后院,替他表哥搬救兵去了!
韩首辅保养得宜,年近六旬须发依然浓密乌黑,个头不及韩令和高大,却也挺拔伟岸,凤目薄唇,眼角额头有些许细纹,相貌却也依然英俊潇洒。
韩旭之叫孙子过来其实也没甚大事,只是好奇道:“听说公主府荷花宴上出了名才女,写的诗文引得端华公子大加赞赏,可是真的?”
韩令和无奈道:“孙儿只夸了一句立意新颖,并未多说什么。”
您这消息也太快了些,这才刚散席呢!
“以你之心高气傲,就算太白在世,估计也吝啬夸赞,说不得还要嫌诗仙不够淡泊名利!”
韩首辅凤目含光,揶揄道:“为何就对那写诗的小娘子另眼相待了?”
韩令和无言反驳,他根本就不认得那写诗的小娘子,只听说是冯御史府上的千金,是个喜好诗词歌赋,通读史书经史的姑娘。
这世间偏就有那么一种人,自己不通文墨,平仄对仗都搞不清楚,却还要瞧不起读书的种子来。
曹芳菲便是如此,自己作不出诗文,却要讽刺别人营销才女名声只为当作嫁人的筹码,实在庸俗得很!
韩令和看不惯她这般坏人名声,便随口相帮了两句,但却也未曾说假话。
冯御史千金在诗词方面,确实颇有灵气造诣。
韩首辅面带审视,目光锐利道:“长公主府上的花宴,一年要办上个四、五回,你哪回去过了,今日为何就有这般闲工夫?”
历经三朝的首辅大人,双目似乎能洞察世间一切。
韩令和并未坚持多久便出卖了队友,语气十分自然道:“父亲忌日的时候,姑父喝醉了酒,糊里糊涂跑来我房里哭得嘶声裂肺,只说是对不起父亲,自责是不是因为他从百年后穿越过来,才导致的蝴蝶效应,原本历史上明明就没有桐梓关之事。”
韩令和坐在祖父身旁,手里不自觉转着折扇,语气平淡道:“姑父还说我未来的夫人会发明蒸汽机,从而推动时代变革,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叫我千万记得留意,免得又被他给蝴蝶没了。”
这些话说得没头没脑,但韩令和祖孙二人却都大致听明白了。
韩首辅面上无半点波澜,语气凉凉道:“我那资质鲁钝的女婿竟还有这等奇遇呢,老天爷也实在闲得慌。”
说起来,康亲王朱成宣刚掌管天策神机营那会儿,便以一炉沸水举例,大谈能量转换,扬言要发明一种以蒸汽为动力的机器来,鼓捣了这么些年,却也未做出实物来。
韩首辅此时并不关心时代变不变革,只八卦道:“你姑父没说你那未来夫人,是哪家的小娘子?”
韩令和:“……”
韩令和不想回答。
韩首辅抗过倭,守过城,一介文官却一身杀伐之气,平日里都收敛着,此时却尽数外放,凌厉厚重,摄人心魄!
韩令和:“……?!!”有必要么?!何至于如此?!
韩令和并不想直面祖父的威压,缴械投降道:“姑父说是定国公曹信业之胞妹。”
“曹家姑娘啊……,”韩首辅收敛气势,转眼又变得儒雅斯文,笑问道:“你今日瞧着如何?”
韩令和并未作过多评价,只中肯道:“孙儿试探过,她并不懂得格物之道,也不通机括之术。”
果然,自家那不着调女婿还是一如既往地不靠谱!
韩首辅嫌弃道:“你姑父至今连个《春秋》都记不全,即便是从后世穿越而来,怕也是个不学无术之徒,对于史书列传多半也只是一知半解。”
韩令和深以为然,姑父说不得只是在说梦话而起,酒醒过后,竟还假装什么都不记得。
韩阁老转头又嫌弃起自家孙子来,鄙视道:“你竟然还信了他的话,若那小娘子真懂得格物机括,你难不成就要上门去求亲?终身大事岂可如此草率!”
“……”
韩令和丧气道:“祖父,孙儿只是好奇而已。”
一个能推动时代变革的人,还不值得好奇么?
自家孙子年纪也不小了,却因为身高总是寻不着相配的,韩首辅了然,宽慰道:“高个又适龄的姑娘总是会有的,你也莫太过心急,切不可被你姑父那几句话蒙蔽了心思。”
韩令和:“……”孙儿没心急!
韩令和歪靠在圆椅上,浑身透着一股子颓唐,苍天可鉴,他真的只是好奇而已!
“对了,下个月你伯祖父过八十大寿,我那老哥哥这辈子为了家族劳心劳力,你替祖父回去看望看望。”
韩令和刚要点头应下,韩首辅又补充道:“别总呆在京城里头,多出去瞧瞧,说不得就能遇见你那会发明蒸汽机的夫人呢!”
韩令和:“……”不是您说姑父的话不可信么?!
韩令和有些赌气道:“不管是谁发明了蒸汽机,都与我无关!”
韩旭之轻笑道:“呵呵,话别说得如此绝对嘛。”
韩令和木着个脸,半点也不想再搭理自家这恶趣味十足的祖父。
韩旭之还想再挤兑两句,却听见书房外有道沉稳却又透着几分娇气的声音传来。
“韩东升,你是不是又在挑剔容哥儿了。”
第9章
韩首辅发妻姜氏端着一盘核桃糕进屋,将韩令和护在身后,语气不满道:“韩东升,你自个是一人便长了十八副脑子的怪物,我家容哥儿却是正常人,比起京城其他世家子弟,他已经很是刻苦了!”
韩令和躲在祖母身后煞有其事地点头,他祖父可不就是个多智近妖,还爱戏弄人的怪物么。
姜氏出身辅国公府,年轻时候也是京城出了名的富贵牡丹花。
如今年过半百,墨发中夹杂着些许银丝,面上却无多少风霜痕迹。
身着广袖流云锦衣,盘的是朝天髻,描的是远山眉,画的是蝴蝶唇,鹅蛋脸,柳叶眼,容貌华美,气质高雅。
韩首辅扶着妻子坐下,轻声解释道:“我并未挑剔什么,刚刚还劝他莫要太过劳累来着,不信你问他。”
韩首辅朝孙子使了个眼色,韩令和目光微闪,不怀好意道:“对,阿爹说有他在,我就是当个纨绔也无妨。”
韩首辅:“……”你个混账东西!
姜氏面无表情看着丈夫,哼笑道:“你倒挺会体贴容哥儿,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韩令和见祖父吃瘪,正要幸灾乐祸时,却见祖母又转头瞧着自己。
语重心长劝道:“莫要听你阿爹胡说,好生读书考取功名才是正经!阿娘做了核桃糕,你多吃一些,补补脑子,往后读书也就不会这般吃力了。”
祖母做核桃糕总是喜欢多放糖,吃着齁甜!
韩令和咽了咽唾沫,指着缩头缩脑立在一旁的朱长泽,祸水东引道:“阿娘,他才更应该补一补,眼见都快满十六了,竟然连《论语》都背不全。”
姜氏打量了朱长泽几眼,疑惑道:“这是谁家孩子来着,我怎么记不得了。”
韩首辅安抚道:“他就是个连爹娘都嫌弃的笨小子,不记得便不记得了吧。”
朱长泽:“……”为什么受伤害的总是我。
姜氏果然不再纠结,只满眼慈爱地招呼朱长泽吃核桃糕。
韩令和将整盘核桃糕塞他手里,关爱道:“来,补补脑子,以后也不至于这般没眼色了。”
真是个没事找事笨蛋,好好的跑去惊扰祖母做甚。
朱长泽委屈得很,我这还不是担心你被外祖父责罚,才去请外祖母过来救场的么。
两人正眉来眼去的时候,又听见姜氏语气有些怀念道:“上回容哥儿说要去桐梓关,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韩令和目光一瞬间变得暗沉,朱长泽也差点红了眼。
韩首辅却只是认真回道:“应该快回来了吧,若是再不回来,老夫亲自去接他。”
朱长泽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悲伤,眼里也泛起了泪光。
外祖父与外祖母只有一子一女。
朱长泽母亲韩秀慧居长,自小便聪慧异常,即便嫁给了康亲王,也一直管着韩家在江南等地的纱厂、布坊、海贸等生意。
韩令和父亲韩成容居幼,自小不算伶俐,却十分刻苦,乃天顺元年二甲进士,后来被天顺帝点名做了中书舍人,十五年前伴驾出征时命丧桐梓关。
韩首辅当年将北狄大军拦在九门外时,不想城内也混入了北狄细作,袭击了不少勋贵大臣府上,韩家首当其冲。
姜氏为护着年幼的韩令和与朱长泽二人,不幸中了毒箭,好不容易救回来后,却变得神志不清,除了丈夫,其他人都不大认得。
韩首辅见不得朱长泽那不争气的模样,使眼色让孙子将人带走。
韩令和带走朱长泽的同时,趁机将那盘核桃糕放到了韩首辅面前的案几上。
韩首辅见此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竟突然笑了起来。
姜氏用食指戳了戳他手臂,满眼好奇道:“东升,你又笑得跟狐狸似,在打什么坏主意呢?”
韩首辅握住姜氏的手,想起自己今日看的两场热闹,忍不住感慨道:“嫡亲姐妹,同年产女,一个流落江南,一个娇养京城,姐姐的女儿像妹妹,妹妹的女儿像姐姐。”
“呵,这世间哪里来的如此多巧合。”
姜氏其实没听明白,却还是点头附和道:“巧合背后,必有蹊跷。”
韩首辅夸赞道:“灿娘有大智慧!”
朱成宣十多日前便出发去了绍兴府,听说是韩家镇纱厂鲁师傅送了一张图纸进京,说是他女徒弟林青瑜画的。
天策神机营已经好些年未出过像样的成果了,朱成宣只看了图纸一眼,便迫不及待地去了韩家镇。
韩首辅随手取了块核桃糕慢慢吃着,见妻子又开始发呆,便牵着人往后院走去,心里盘算着明日就将那混账孙子撵去韩家镇吧,也好早些遇到他那会发明蒸汽机的夫人么。
明月下,人影成双,缘分这东西当真是妙不可言。
韩首辅被核桃糕甜得心软,忍不住对妻子感慨道:“灿娘,这老天爷,大约是真的闲得慌。”
*
曹芳菲发现的那颗半红蜜桃最终被公主府暗卫摘下,然后被气狠了的的安平长公主扔进了荷塘里。
当然,曹芳菲与朱长庸的一言一行,也同样一丝不漏地进了安平长公主,及其驸马忠勇侯梁戟的耳朵里。
安平长公主气得直拍桌,咬牙切齿道:“好一个朱长庸!竟敢算计到我公主府里来!”
“曹家丫头也不知所谓!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对得起她曹家列祖列宗吗!”
梁戟心想,那丫头自小生活在锦绣窝中,骨子里头怕是早就没有了祖宗的气节。
定国公府曹氏祖籍在幽州临安,与北狄接壤相邻。
前朝末年皇帝昏庸,吏治腐朽,民乱四起,北狄贼寇时常入幽州烧杀劫掠,却无官军阻止。
曹氏乃幽州第一豪族,族中话事人见朝廷指望不上,便自行组织骑兵游勇抗击北狄贼寇,后又不断壮大,最终发展成为了赫赫有名的幽州铁骑。
前朝桀帝驾崩后,各地诸侯纷纷起义,曹氏一族却并未参与,只因北狄人虎视眈眈,幽州铁骑受其牵制,不敢动、也不能动。
历经六年战乱,高祖皇帝最先占领京师,建立旻朝,幽州曹氏也顺势归附。
幽州铁骑统帅、曹氏族长曹洪安被高祖皇帝册封为定国公,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
自此,定国公府女眷幼小居京城,成年男子则入军中,率领幽州铁骑世代镇守北疆,至今已越百余年。
曹氏一族与北狄有世仇,百年来亡于北狄弯刀下的儿郎不知凡几。
十五年前定国公曹正渊与独子曹启贤战死桐梓关,据说连个全尸都没有。
噩耗传至京中,世子夫人方氏受惊早产,生下曹芳菲便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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