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菀姝受不了。
她想起来,就难受的要命,心中更是怒火滔滔。
说什么改嫁,这, 这不还是想要抛弃她吗?
云万里总觉得是为她好——只要离开他、不与他发生牵扯,不产生感情, 她就是安全的。
可这何尝不是在小瞧她?
杜菀姝是这般怯懦胆小, 不敢直面未来的人吗。
她昂起头,直视着云万里的眼:“我不愿意。”
“什么?”云万里讶然道。
“我不愿意改嫁。”杜菀姝低声说。
“……你辗转反侧, ”云万里开口,“就是在想这个?”
武人天生感官敏锐,床榻之侧的人一改往日安稳翻来覆去,他自然早就有所察觉。
杜菀姝索性也不出言解释了。
平日里都是她说得多,甚至逼着云万里主动诉说。但温言细语的娘子,也跟着眼前人学了不少——偶尔时候,就是行动起来更快。
纤细的指尖按在云万里的胸膛,微微发力,陷进弹性的肌理。
云万里微顿,他一把抓住了那截洁白的腕子。
可杜菀姝的目的本就不在这儿,她趁着云万里低头看向自己指尖的功夫,双唇就贴了过来。
寒意浸透了皮肤,唇()瓣()交接时冷的云万里打了个寒战。
他抓着她的手,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迫不得已,只得扭过头。
“三娘,”云万里低声道,“你想干什么?”
黑暗之中,她黑白分明的杏眼闪烁着灼灼光芒。
“夫君是哪里不明白?”杜菀姝轻声说,“三娘想圆房。”
云万里:“……”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杜菀姝还能有把这句话轻描淡写直白道出的一天。
“这里是军营,”他说,“不合适。”
“夫君的军帐外无人看守,又离别人这么远,怎会有人发现?”杜菀姝不依不饶。
“等日后再说。”云万里放开了杜菀姝的手,他侧了侧头,看向自己的手臂,“现在也不方便。”
“没关系呀。”
杜菀姝的声线就在他的面前徘徊:“夫君不能动,三娘能动。”
云万里:“…………”
她柔软的话,就像是细碎的小虫,爬进云万里的心底,也爬上了他的脊背。带着刺痛的痒一寸一寸填满了心房。
说不动摇,那是假的。
天上人般的娘子,精致温顺的小鸟,凑到他怀里,怎可能不迟疑呢。
但一想到她刚刚赶来时,触及到自己伤势的表情,云万里的心就一阵阵抽痛。
白日的话,发自真心。
只是不知为何,这好似触怒了杜菀姝。
云万里深吸口气,稳住心神:“现在不行,万一——”
“云万里。”
几不可查的柔声打断了他的言辞。
战马奔腾时云万里不曾动摇,敌将咆哮时他岿然不动,而此时此刻,杜菀姝轻轻喊出了他的名字,却叫云万里彻底愣在原地。
连他们初见,她还瑟缩迟疑时,杜菀姝都不曾直呼他的姓名!
“你还是不是男人?”杜菀姝问。
云万里身形巨震。
杜菀姝是真的生气了。
若非之前二人……只是没进行到底,她又要怀疑是云万里厌弃自己了。
都,都做到这地步,还说什么不行?!
“三娘不明白,”她继续说道,“夫君可肩负百姓生活、保家卫国。这么重的担子都承担下来了,难道三娘比这担子还重吗?”
“我……”
“你娶我过门。”
杜菀姝打断了男人的呢喃:“爱护我、尊重我,与我圆房,为我……而活,这难道比出兵打仗、捍卫边关还难吗?”
说到最后,她既生气,又觉得自己这般在乎有些可笑。
云万里不在乎,老是她上赶着上火,还有什么意思。
“是三娘把自己看的太重了。”
那攀附在他胸口的指尖终于离去,杜菀姝用双臂直起身体:“我还是回兰州去,免得耽误边关要——”
后面的话,在云万里一把将其拽回戛然而止。
纵然右臂受伤也不妨碍着他抓住杜菀姝不放,轻盈玲珑的娘子几乎没什么重量,握着她的小臂,云万里不过稍稍一带,她就失去重心、又跌回床榻上。
杜菀姝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男人结实的身躯就如同巍峨山区欺压过来,遮住了那幽幽月光。
背光处,她更看不清云万里的面孔了。
只是那双鹰隼般的目,注视着她好似带着温度,叫杜菀姝莫名觉得皮肤滚烫。
“这是你说的。”他的声音很低很低,“三娘不要后悔。”
一阵战栗自尾()椎直窜后颈,本能让杜菀姝下意识地瑟缩,可她的眼睛却从未离开过。
云万里俯身捉住她的唇。
剥离布帛,肤色交融,月光倾洒在二人之间。
真到这一步,之前长辈的叮嘱、私下里的好奇,还有时不时产生的想象,都变得不再具有意义。
杜菀姝回想起成婚之前母亲说过的话,不由得开始颤抖。
但她真正展现出的畏惧,却没有让男人停下。
“怕?”
云万里的声音近在咫尺,又像是那么遥远:“怕也是迟了。”说得好像他要将她生吞入腹一般。
可他还是很小心。
杜菀姝怕,云万里其实更怕。
怕自己稍稍一用力,掌心里的小鸟就会受伤;怕他粗手粗脚一个不慎,就将怀中的珍宝捏碎。
他知道怎么能让她快()活,亲吻、碰触,月光倾洒,化作潺潺的水。
但还是疼。
原来母亲说的是真的。
刺疼逼得杜菀姝眼角泛起泪水,她吸了口气,叫方才放了狠话的云万里瞬间后悔。
他想离开,反倒是杜菀姝圈着男人的脖颈,拼命摇头。
如莺啼般婉转的声线带着几分哽咽,她泪眼婆娑地抬起眼:“你不要走。”
云万里的心都要随着那月光一起融化。
慢慢的,疼痛渐渐化开。
月光之间,低低的啜泣犹在,却拐向另外一番滋味。
肃州的夜很冷,云万里的额角却覆上一层薄薄的汗水。他紧紧抱着她,杜菀姝的指尖如蝶般落在他的右脸,爬至那处伤疤。
他还是想躲开。
想要侧过头,想要将那藏匿起来,连带着结实的身躯都微微紧绷,好似还是不愿意以此面对她。
但杜菀姝却是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云万里不敢抬头。
他只觉得早已愈合的伤疤疼至钻心,夜里杜菀姝的嘴唇微凉,可云万里觉得竟是比那火碱还要滚烫。
月光随着二人颠簸摇曳。
待到停歇时,杜菀姝重新爬回云万里的怀里。
气息还未冷静,她侧脸贴着他的胸口,聆听着男人同样混乱的心跳。
云万里的手落在杜菀姝的后颈,生着茧子的指腹摩()挲着她的皮肤:“还疼么?”
杜菀姝把头低下去,拼命摇头。
原来……母亲说的是真的,话本里写的,也是真的。
起初是有些疼,可很快杜菀姝就顾不得疼了。直到现在,她还觉得心跳得飞快,耳畔还挺听见砰砰响声。
热的喘不过气来。
云万里见她不说话,却是误会了。
她全程含着泪,他都看着呢。揽着杜菀姝,云万里愧疚得不行:“是我没顾及你,往后就不——”
杜菀姝赶忙抬手,堵住了他的嘴。
要说什么不再来的话,真能急死她。
迎上云万里小心的视线,杜菀姝既气恼,又不免品尝到几分甜意,连带着白皙面孔浮现出淡淡笑容。
见她笑了,云万里反而困惑。
向来沉着的脸上,流露出几不可查的探究。
还是不明白吗。
杜菀姝撑着他的胸口,微微起身,向上凑到了他的耳畔。
食髓知味的小鸟,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贪婪道:“我还要。”
…………
……
如此纠缠,直至天亮。
杜菀姝还在睡着,云万里已穿好衣衫,走出军帐。
纪子彦早在军营外等待,二人直奔武威大牢。
虽说是将勃尔斤关押在此处,但他到底是敌方首将,又是西戎贵族,还是好吃好喝、棉被褥子伺候着。
当然勃尔斤也不好过。
他虽没受伤,但直接被六尺戟刀撂下马,也是摔脱臼的胳膊。
在牢里呆了一夜,等到了中午头,云万里才不急不缓姗姗来迟。
而勃尔斤早就急了。
偏生他还不能展现出来,以免露怯。只是绷着一张英武面容,牢牢盯着云万里的脸。
“既是败了,我没什么可说的。”
勃尔斤说:“但你不杀我,什么意思?”
第47章
云万里还在肃州时, 察哈尔部当权的还是老汗王,手底下的长子次子都是骁勇猛将。他不仅掌握线报,甚至与之交过手。
但勃尔斤不一样了。云万里走的时候, 他才十五岁。
眼前的小王子, 说的竟然是汉话——口音很重, 但勉强能称作流利, 受过一定的汉人教育。
一打照面, 云万里心中大概有了计较。
他侧了侧头, 纪子彦立刻会意, 吩咐狱卒开门。
人高马大的武人, 亲自拎着一坛子酒走进牢房, 也不顾湿冷与脏,直接席地盘坐, 举起手中酒坛。
勃尔斤挑了挑眉,将酒碗递了过去。
两个人、两碗酒, 凛冽液体举杯入喉,勃尔斤擦了擦嘴, 看向眼前的男人。
西戎王子的视线在云万里右脸的伤疤停了一停,不由得感叹:“飞云名不虚传,我心服口服。可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站在后面的纪子彦失笑出声:“不杀你,若放你走呢?”
勃尔斤懒洋洋抬眼:“你又是什么东西?”
云万里面无表情:“这是我帐中主簿,放尊敬点。”
本看纪子彦弱不禁风, 勃尔斤没放在眼里。但一说是主簿,他想起来大雍的军营中不设军师, 有的只是管理文书账目、办理琐碎事务的文官。说起来, 也和军师差不多。
草原来的青年看似粗犷,但好似对读书人有一种莫名的敬畏。
被云万里冷言一句, 他不仅不恼怒,反而讪讪地摸了一下鼻子。
“酒也喝了。”
勃尔斤转移话题:“飞云有话直说。”
云万里开口:“派你来肃州的,是你长兄,你该明白他的意思。”
勃尔斤只是倒酒,没有搭腔。
“汗王死后,察哈尔部陷入内斗,”云万里继续道,“怕肃州趁乱发兵,索性先发制人,是么?”
“谁知道王金旭是个窝囊废,”勃尔斤冷笑一声,“换做是你,定然不会坐以待毙。”
换做以往——至少是宋将军,或者云万里在的时候,定然会出手。
就算不发兵,也会暗中支持草原各部趁火打劫,总之是关外情况越混乱,关内就越安全。
察哈尔部的领地离边关最近,因而他们也最了解肃州的习惯。
派勃尔斤过来攻打,也是在内斗仓皇之际抢占先机。
——他们都去打汉人了,要是草原各部过来捣乱,察哈尔部就占据了道德高地。
“但你兄长可没打算让你活着回去。”云万里冷淡地道出事实,“你心里清楚得很。”
“……”
“提出与我单挑,是因为回去了未必能活。”
“少说废话!”
勃尔斤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是没按捺住,扬高了声音:“和我在这里兜什么圈子,要么放人,要么杀了我。”
所以说,西戎的小王子到底年轻。
云万里也正是看中了这点。
勃尔斤没多少退路。
回去,大哥二哥争的你死我活,定然容不下同样拥有继承权的他。不回去……勃尔斤还没那个能耐,在云万里突袭成功后,想出脱困的法子。
能看清局势,也有点本事,但阅历少、年纪小,还能掌控。
云万里不急不缓地替自己倒了一碗酒,送到嘴边。
他抬眼:“若我不止是送你回去,还送你兵粮呢?”
勃尔斤微凛。
“老汗王是个人物,”云万里说,“没想到子嗣却各个都是贪婪的豺狼,可惜。你与汗王生得最像,也是他几名儿子里唯一一个学了汉话的,和他们不一样。”
正因为懂得汉话,才有沟通的可能。
“既然察哈尔部已是兄弟之间你死我活的局面,总要厮杀出一个王。”
云万里肃穆道:“为什么不能是你?”
勃尔斤闻言,却只是冷哼一声
“挑拨离间,”他说,“狡猾的汉人最擅长。就不怕我拿了你的兵粮,反过来继续打你?”
云万里笑出声来。
他只是抿了口酒,满不在乎道:“你若真这么做,水平也不过如此。我可以赢你一次,就能够赢你第二次、第三次;若你能权衡利弊,证明是个值得尊敬的聪明人,合该知道这是天大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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