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里头还尚危险。卫曜在思忖要不要带沈灵姝一同进去。片刻思忖得出沈灵姝不在自己眼前看着, 才是最危险的。
沈灵姝正欲开口和小副将说话。
刚摘下的斗篷的兜帽又被重新罩盖上。
“……”
卫曜:“别东张西望。坐好了。”
宫门启又合上。
沈灵姝耳朵里, 蓦然钻进了嘈杂喧嚣之声。来自宫城里头的四面八方。
入眼是断臂残骸、废墟火势……
看得沈灵姝触目惊心。
沈灵姝从未直面如此血腥的场景。
双手不自觉胆怯地缠放在卫曜的握着马缰的手臂上。身子往后缩了缩, 紧贴在身后卫曜的胸膛上。
卫曜垂眸扫了女娘一眼, 将沈灵姝的兜帽子往下扯了扯, 彻底遮盖住上半张脸。
“别看。”
*
宫城正殿。
卫曜的兵马已已占据了正殿。且收整清扫出了一整条通道。
一身赤红半臂兽皮袍的司马家主稳坐在正殿的主位上, 孤伶一人,老态龙钟。一张憔悴的脸, 仍不失威严谨然之色。
“裴曜。”
司马曹生目眦近裂地盯着骑着高头大马进来的男子。几乎要咬碎一口牙。
“吾待你不薄,你竟敢精心谋划如此一局,是吾看走了眼!你好有能耐!是不是早在多年前吾遗弃你做一个小杀手时,就开始谋划暗算我们司马家了!”
司马曹生不掩饰双眸中的恨意。满是鲜红的双掌垂放在殿椅扶手两旁,“吾的孙儿也是你杀的吧?”
沈灵姝这才注意到,司马曹生前殿的台阶下,倒着一个人。正是起兵造反的司马罕。司马罕的身下已流出了一淌血。在灼热的酷暑天,早已凝固。
“你如何得来的宫城密道?如何策反不肖子司马罕?如何能在吾的饮食中下药!如何调动了关东城中的兵将!如何布的局!”司马曹生恨意铺天盖地,嗓音嘶吼,激动之下,引来了剧烈咳嗽,站起又被迫跌坐回椅子。
卫曜神色毫无波澜。“这些……不都是祖父教导的吗?某只学了祖父的一点皮毛。”
“胡说!吾怎曾教导过你个外人!”司马曹生剧烈咳嗽之后,更为大怒。“你只是个外种贱玩意!当初就该把你一把掐死!能留着培养成我们司马家的杀手,是你莫大的恩惠!你如今欺师灭祖,定会叫天谴所霹,万世不得入司马祖穴!咳咳咳……”
沈灵姝听不下去了,一双柳眉皱紧,一把掀开了自己的兜帽。“祖宗祖宗祖宗的!你们既然把他当外人,他就不是你们司马家的人。你以为我们稀罕你这什么司马家的位置吗,我们将军是要做皇帝的!就算死,以后也是死后入皇陵,供万人祭祀。你那个孤坟有什么好稀罕的!”
“你不当他是自己人,凭什么要我们将军当你们是自家人!你儿子自己想要杀父夺位,你孙子邪恶阴狠不做人,他们自己反噬遭报应,与我们将军何干!你不好好检讨你们所作所为,反怪我们将军布局离间,他们没有那点心思,会入我们将军的局吗!”
沈灵姝义愤填膺。
将殿上的司马曹生和其他卫侍吼得痴楞。
卫曜单个手臂牢牢拦抱住猫儿一样张牙舞爪的女娘,眼中无奈。“沈灵姝……”
“沈什么沈!”沈灵姝恼怒转过脸来,圆溜的杏眸满是盛怒。“你活下来,你长这么大靠的都是你自己,他们没有养你帮你一分。你才不用听他们的!你和他们这些恶人没有半点关系!听见没有!”
沈灵姝气呼呼。
卫曜沉敛了眸中的光晕,轻勾了唇角,淡“嗯”了声。先将气急败坏的女娘哄稳下来。
司马曹生眼神难定,难以琢磨地在两人面前来回扫视。“这人?”司马曹生何等阅历,怎么看不出马坐上的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娘。“你便是被这个狐媚子勾了魂魄,不惜欺师灭祖。生下杀戮大罪!”
“闭嘴。”
卫曜神情冷淡,搭起了弓箭。箭矢方向直向司马曹生的心脏位置。“ 司马曹生,我最后回答你。若是司马燕和司马罕,宽心待那些兵将。也不会被他们摒弃。你不讲仁义,便莫怪他人不讲仁德。”
司马曹生一双虎目怒眼含血。“不、不可能,你不会如意的……司马氏族人不会认你……”
“报!将军——”
大副将跑上来。“将军!姜娘子不见踪影,只剩下司马蛟,背后中伤死在宫殿里……”
“裴曜!”司马曹生的双眸赤红,大吼一声,忍着活石散毒发的剧痛,朝着卫曜的方向攻了过来。
然而比司马曹生速度更快的,是离弦的箭矢。
司马曹生倒在离骏马一尺之地,摔下了殿阶,与自己亲手杀死的儿子的尸首,叠加一起。
沈灵姝的兜帽在箭矢离弦时,便又被重新笼罩,遮盖住眼。
卫曜的铁弓放下,“司马曹生,杀你之人不姓‘裴’。”
司马氏的统治者将冠以你所以为的一个卑贱的叛徒家奴之姓。不知老家主临到地狱有何感想。
骏马风驰的声音在耳畔。
沈灵姝想回头看看卫曜的神色,但是途中一直被卫曜罩着兜帽遮住眼。
火势了了。
卫曜的骏马奔驰上了宫城墙头。沈灵姝望到了下头排列齐整的兵马,望见了小副将坐在马头上,高举着红旗招摇,旗帜摇晃,飘晃着墨汁晕染,苍劲有力的“卫”字。
“家主万岁!”不知何时被收买的司马照谷在城墙下率先一声高呼。四肢投地,臣服高呼。
“家主万岁!”百姓兵将们的呼声如海浪潮水,一声掩盖一声。山呼海啸,天际黑云翻涌不绝。
自此。
长安新贵少将军裴曜不再。
关东司马氏的新主,卫曜。将如一把汹汹火焰,以不可抵挡之势,迅速燃烧大晋鼎足各方的世家之中,燎原滚滚。
*
不多时,涌动乌云的天际,阵雨烈烈而下。浇灭了火势四起的关东宫城。
小副将领着卫兵们收整满是残骸的宫城。
沈灵姝终于不用在困守于一方殿宇。
可以四处留走关东城的每一个角落。因为每一个角落都是卫曜的人。沈灵姝就算翻墙翻出花样,也逃不出这一张天罗地网。
按着沈灵姝打探到的消息。
司马凤已被送回了瀛洲。瀛洲的二子司马祝已表臣服。甚至主动将瀛洲剩余的兵马送往关东,交换了卫曜的兵马留下看守瀛洲。只为求一庇护。
司马氏的其他宗族人,与司马曹生一样,根本不会容纳一个外人来掌管司马氏,坐上司马家的位置。无一例外,皆都已丧命。
沈灵姝还有些恍然。她一直跟卫曜在一起,却不知道卫曜短短数十日,如何练兵,如何布局,如何游说叛变,如何获取了那些司马氏兵将的信任,又如何……
不怪乎沈灵姝惊讶。
毕竟在上辈子,司马氏明明是卫曜最难打的一战。甚至历经九死一生。司马曹生奸诈至极,拿捏了卫曜的亲情作为软肋。和卫曜相认,充当着慈爱的外祖。在情感裹挟下的卫曜才会被利用征战。上辈子和司马氏的战役,也是最后一战,足足打了近四年。
而如今的卫曜仿佛熟通所有。司马曹生还是上辈子的司马曹生,妄图用卫曜来当他收取其他晋朝州郡的刀子,只不过卫曜没有听信,反而是反手一招,将司马氏捅破,万劫不复。
沈灵姝站在宫墙上,身上还是卫曜的斗篷。
下过雨的空气湿润。
经过洗刷的关东城,焕然一新。
沈灵姝忽然想起王家二女将自己拖入地穴时的一句话。她斥责卫曜不似十七岁的少年,竟然连四十多岁的司马罕都能蛊惑过去。斥责卫曜的城府心计。
沈灵姝当时没放心上,只是不悦王怀将罪责托给卫曜……
如今灵光乍显。
沈灵姝心头有了个惊人的念头一闪而过。
上辈子,十七岁的卫曜沈灵姝没见过。沈灵姝嫁给卫曜时,卫曜已经姓“卫”,已经是十九岁的少将军。沉稳,不苟言笑。不轻易流露一点情绪。
王家做镇了长安。
卫曜被司马氏的人寻回去,成为司马氏的将军,攻城夺地。在祥符连败退了王家军,使得王家在长安地位逐渐遥遥坠落,最后被林家捡了便宜,趁机而入。王家被灭,林家本就兵力不强,只是胜在钱多富有。王家尚且不能敌卫曜,林家自然也是难以攻破。
林家在长安败下后,司马氏入室成了长安的新主子。
卫曜仍在晋朝大地攻城收复。作为司马氏的一枚棋子。
沈灵姝一路伴着卫曜,虽一直处于后勤处。但几乎卫曜征战受伤,都是沈灵姝给人换伤换药。
十九岁的卫曜,不露情绪,却初露锋芒。少年将才,如一头凶狠的狼兽,第一次遭了王家的陷阱受伤,独自在帐篷中沉气地处理伤口,复盘战局。
少年将军谁也不见。沈灵姝借着送食偷偷进去,看见了难抵失落和负气的少年。因自己的失误,失去了兄弟兵将的性命。少年眼眸血红,撕咬着纱布缠伤,连军医也被留下伤药后赶了出去。
沈灵姝捧着食盒。
少年将军抬眸刹那,眸中的血红转换成别扭的异样。
彼时两人成亲不足一年。聚少离多。就算坐一起半天也没有一句话。
沈灵姝鼓着勇气坐落在卫曜旁边,将食盒推了过去。看见了案上换下来的触目惊心的带血纱布。
沈灵姝瞥见卫曜衣襟上掉落的一块血纱布。伸手要帮忙拿下。
卫曜握住了沈灵姝的手,刹那,松开。
“血脏,别碰。”
“好。”沈灵姝悄声打量,“那你别哭……”
“我没有哭。”十九岁的卫曜紧绷了脸,“血溅到眼睛而已。”
沈灵姝:“哦。”
……
此后,沈灵姝便未看见过满身血气的卫曜。
出现在她面前的人,总是收拾掉所有血气和脏浊。
*
十九岁的少年,会意气,会失落,吃过败战,却也茁壮不屈。
而十七岁的卫曜,却比上辈子十九岁的卫曜,更为沉着,精细,甚至……仿佛就像是千帆历练过的皇帝,运筹帷幄。
沈灵姝望着远方的天际。
如果……如果卫曜也重生了……
肩膀忽搭上的一只手,将沈灵姝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沈灵姝心头一咯噔。
回头。
看见了已摘了盔甲的卫曜。面上血迹已擦拭得干净,眉目俊美如画,眉峰冷峻。
“在看什么?这么晚了,不知外头夜寒吗?”
沈灵姝:“……”
太像了太像了……
这分明就是活脱脱只会一贯说教她的狗皇帝!
第七十五章
卫曜微微低眉, 伸手笼系紧沈灵姝身上的斗篷。
卫曜伸手为沈灵姝系斗篷的两端,温热粗粝的掌腹,便直接擦碰过沈灵姝的下巴和脖颈。
沈灵姝身侧垂着的胳膊微微僵硬。
还在因自己的猜想而震惊。
如果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 卫曜和自己一样重生了, 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和自己成亲?在沈灵姝遥远的记忆中, 他们的婚姻不过是晋皇帝的权谋之术。卫曜分明不喜自己, 如果还能重来一次, 怎么还会和自己成亲?
沈灵姝脑袋一片混乱。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对十六岁的卫曜施舍了点善意, 十六岁的卫曜才会喜欢上自己。如果卫曜也和自己一样重生, 一向精明善决的皇帝, 固然是不可能被一点小恩小惠所打动……
等等……
沈灵姝又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
卫曜知不知道她也重生了?
沈灵姝脑海里飞快地一遍遍回忆着,自自己重生后,对卫曜嫌弃推搡,非打则骂……就差把皇上的尊严踩在脚底下了。
沈灵姝脑子空白了一瞬。
舔了舔微微干涩的唇。
虽然自己重生后不着五六, 没干正事,但似乎没漏过什么马脚吧……
沈灵姝抬眼瞧看了卫曜一眼。
卫曜正好也垂眸看过来。微狭的凤眸微微眯顿, 漆黑的瞳孔似盛了沉蕴的光。
沈灵姝眼睫眨巴了下。
便看见卫曜的面庞逐渐在自己眼前放大, 最后, 温热的唇瓣应盖下来。
沈灵姝:“……”
沈灵姝被捏着下巴, 被迫抬起了脑袋, 脸颊擦过卫曜微凉的鼻尖。
卫曜的气息极为浓郁, 木檀香的寒冽味道, 沁入心脾。
沈灵姝下巴被捏得微疼。自对卫曜起了疑心后, 沈灵姝越发觉得人可疑。就连此刻亲吻也是, 自己之前怎么没有发现, 明明这么明显!都是自己教的接吻的方式!
虽然沈灵姝没有卫曜之外的别人的经验。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沈灵姝多年来的小话本和小画册可不是白看的。更别提, 秦楼楚馆,自己乔装时也没少去过。比起情欲方面一张白纸,第一次接吻就咬破了沈灵姝嘴巴的蛮横的家伙来说,自己分明是经验丰富的“老手” 了。
沈灵姝回忆起两人初次行房时的情景。沈灵姝也是第一次,之前所见过画册上的行房图样,行房的两人都要亲嘴。但显然冷着一张俊脸,正襟危坐在面前的卫曜并不了解这方面的“知识”。沈灵姝鼓气勇气,一边心想着自己要引领,一边瞧着卫曜的嘴巴又红又好看,于是率先探身,在人嘴巴伤亲了一口。一口亲完,两人皆红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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