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出声唤他:“将军?”
这一声像是一道清脆的铃铛,让孟珩倏然侧过头来看她,他手上拿着的剑尖还在滴着血,剑柄上一株不合时宜的剑穗却在微微晃动。
孟珩看到她的时候,瞳孔有那麽一瞬间的微缩,而後无奈叹了口气,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真不让人省心。”
那一瞬间里的情绪太过复杂,温乔一时没能看明白。
周围的侍卫纷纷已将寇贼制服,这时温乔才仔细看清,地上的那些屍体全是对方的人,仔细想来,这一路上,几乎都是这样的。
“将军,临州城的叛国贼已全部被剿灭。”身後的军队长上来报告道。
孟珩一脸平静地将剑上的血迹擦干净放入剑鞘,再将身上披风借下披在温乔身上,这才回道:“嗯,回营。”
温乔下意识地往他身後看,视线还未聚焦就被孟珩身体一挡,她只好抬头,却迎上了对方略显冷淡的目光。
“看来温小姐是越来越不知轻重了。”
他话说得很慢,语气很浅,似乎一点责怪的意思都没有,温乔却听出来他在生气。
而且,程度有点严重。
她尽量笑得无事:“将军果然好身法,这麽多人在将军面前都不值一提。”
然而错开话题这个办法显然没用,眼前的男人轻轻打断了她:“温乔。”
这是孟珩第二次叫她名字,第一次叫她心情就略显不佳,这一次应该也一样。
温乔仍笑着看他:“嗯?”
周身的侍卫们心里冷汗直冒,他们对将军这个表情可是很熟悉啊,通常在看了将军这个表情之後,迎接他们的都是一整夜无休止的魔鬼训练。
虽说眼下被这麽注视着的不是他们,可是阴影还是使他们默默替温小姐擦了下汗。
孟珩眼睑微垂,问了一个有些突兀的问题:“你有什麽本事?”
温乔知道孟珩因为她私自来的事情不高兴,可她就是想让他改变对她的看法,她并不想在他眼里只是一个柔弱的大小姐,她也希望自己被对方认可。
这是温乔一向的准则,她越喜欢谁,就会将自己变得更优秀,而不是变软弱。
所以这次,她不觉得自己在任性。
对上孟珩那双如墨恒深的眼睛,她也毫不示弱。
不知为何,她觉得今日的孟珩有些不同於往常,下一刻,对方就忽的将手置於她脖子上,头低下来,与她咫尺相对。
这一幕,让手下们都倒吸了一口气。
温乔却目光不闪,看着他。
孟珩并未加重力气,只是出口的话语有些稍显不平静:“像这样出现在这种地方,你觉得你会如何。”
他像在问她,事实上却是一个陈述句。
孟珩缓缓将手拿开,温乔却忽的一把抓住他的手:“那麽将军教我不就好了。”
还未等男人出声,她又笑着往後退了一步,声音里藏着些狡猾:“况且……我也不是什麽本事都没有的。”
孟珩抬眼看她,就看到她手上拿着一块玉石,想来,应是刚才趁他不注意从他身上拿走的。
他对温乔一向不设防。
温乔看了眼手中的这块石头,好像瞥见了角落里刻着什麽字,便想仔细看看。
谁知却被孟珩一把抽去放入怀中,还真是一眼都不给看。
温乔轻笑:“真小气。”
也不知是什麽东西,这麽宝贝。
第36章 回营
或许是因为温乔的行为一时间打乱了他的思绪, 反正孟珩是没再说教她。
卫昀这时候也出现了, 其实他早到了,只不过一直没寻着一个合适的时机进去,眼下看两人算是说完了,这才现身。
孟珩一眼没看他, 话也说得不轻不重:“回去自去领罚。”
这罚指的当然是没有护送温乔回扶阳城,反倒来了这临州城,确实是没有尽到职责所在。
“是。”卫昀丝毫不反驳, 恭敬答道。
可温乔就不应了, 这样让别人替她背锅的事情,她可不会同意。
走到孟珩身边笑着说:“这麽说来,将军自己是不是也得受罚?”
温乔此言一出,孟珩便将目光落於她脸上,似乎想听她继续说。
卫昀站在一旁心里却在想, 大小姐你可别说话了,真是语出惊人, 他甘愿领个罚都不想在这两人之间杵着, 太是煎熬了。
孟珩却不知是哪来的兴致, 低头看着温乔, 静静吐出两个字:“为何?”
面对温乔, 他的耐心总是出乎意料的好。
对方又笑了一笑:“要是将军直接带我来临州城的话, 不就什麽事也没有了, 我会像这样私自跑来,还不是因为将军固执要送我回扶阳的缘故。”
看着眼前女子一副有理有据的表情, 她好像总是有一堆说不完的歪理。
孟珩本也就无意怪罪卫昀,毕竟依照温乔这麽倔的性子,估计谁也拦不住她。
他淡开眉眼,往前走着顺而轻声道:“也罢,这次就免了。”
卫昀都做好了今晚要苦训一整晚的准备了,却突然听得孟珩这麽说,他睁大了双眼有些难以置信。
将军从来不会将说出去的话收回来,今日却破了例,还免了他的责罚。
不过仔细想来,他们将军可都破了好多个例了,而究其对象,都是温小姐。
想到这儿,卫昀又不免想到今日天未亮时,将军领兵出营的时候,他实在好奇便问了句:“将军,属下实在不明白,为何执意要将温小姐送走,若是担心温小姐的安全,属下们定会护之周全,况且以临州那群小辈,全然不入将军眼中……”
孟珩将墨色披风系上,望了眼还在熟睡的人,不动声色地说:“有些事情,她还是不知道为好。”
他想了好半天,也没想明白这‘事情’指的到底是什麽。
现下,却到底有些明白了。
将军不想让温小姐知道的,恐怕是杀伐果断的那一面吧。
孟珩带着一行人准备回营,之前来时想必是早安排好让临州的百姓们都躲在家里不要出门,所以温乔来时才没看见一个人。
临走前临州城的老百姓都纷纷从屋里出来行叩谢之礼,还有先前被他们救下的那个妇人也出来说:
“多谢将军,此大恩大德我们永远记在心里。”
另一位阿婆也扶着拐杖想行大礼,不过被孟珩拦下了,她头发花白,脸上尽显苍老神色,她和蔼地说道:“孟将军,您是我们的大恩人,我们临州城百姓永远欢迎您。”
温乔望着那一众跪谢的人们,不禁想,或许对於他们来讲,孟珩比当今的皇上还值得他们铭记。
因为救了他们性命的人是眼前的这个将军。
孟珩温声开口:“无需言谢,职责所在。”
几言尽後,孟珩便出了城门,温乔来时是抢了卫昀的马骑,回去的时候卫昀十分机智地先一步骑上自己的马。
温乔见此,有些犯愁。
下一刻,眼前就递来一只手。
温乔顺着那修长的手指看上去,是那人一如往常的神情,未等温乔对这个动作做出解读,那人就出声:“上来。”
跟在身後的手下们在一处被震惊了,将军竟然允许女子和他同骑一匹马,虽然他们逐渐明白了将军似乎对这个温姑娘很是特别。
但没想到,可以特别到这个程度。
温乔很听话地将手覆在他手上,这是她第一次除了她爹以外碰别的男人的手。
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男人的手都这麽温暖,就像是一股暖气缓缓从指间漫进来,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下一秒,手被用力一拉,她未缓过神就落入了男人的怀里。
待她坐稳,才看清楚自己以一个侧坐的姿势被环在了孟珩的双臂之中,他们之间几乎是身体紧挨着。
不知是不是太紧张,温乔总觉得对方的体温隔着层层衣料都仍然能感觉得到。
她抬头,他的下巴就抵在她头顶,视线轻轻扫了她一眼。
与温热温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男人此时清然寡淡的神情。
温乔有那麽一瞬间,觉得自己有些太不成器,她为此还尽量想稍稍离远一些,双手叠在膝盖上的动作显得有些怪异。
然而这个姿势没有维持过3秒。
因为当孟珩一拉缰绳,身下的银鬃就前蹄朝上扬了一番,这个动作真是太豪迈了,豪迈得差点把故作矜持的温乔给甩下马去。
情急之时,她顾不得其他,只是出於下意识抓住了什麽。
等到平稳之後,她才发现刚才自己将将军大人的衣衫抓得紧紧的,因为太用力现在显得有些淩乱。
她不敢抬头,只是补救性地理了理他的衣衫。
然後便松开了手。
谁知这小银比之前的小黑还要桀骜不驯,那跑起来堪比越野车,温乔实在承受不住,生怕下一刻就被颠下马去。
况且她要是骑在前面还好,还能控制下平衡力,可现在她却是侧身坐着的,这动作坐在马上还没有抓的,不被摔下去实在是有些高难度。
她看着眼前不断倒退的树林,说了声:“将军,我可以冒犯一下你麽?”
这话没得到答案,她却已经紧紧抱住了孟珩的腰。
因为不知怎的,小银突然开始跑得异常狂野洒脱,她再不抱着他真的会掉下去。
在耳边不断刮过的风声中,温乔还能感觉到耳畔突然袭来的暖气和男人的声音:
“原来温小姐知道冒犯是什麽意思。”
耳朵边的温热弄得她很痒,男人的气息很浅,说出的话却让她觉得孟珩是在绕着弯子怼她。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温乔想抬头看他的表情,身下的小银却十分不配合地又加快了速度,吓得她只好一心紧紧抱着孟珩的腰。
透过衣衫传来他规律平稳的心跳声,温乔莫名就想到了一个词:坐怀不乱。
虽说这对孟珩来说是很正常的事,但是温乔自认身材傲人,姿色上等,但靠的他这麽近,他却还是很平静如水。
要说温乔一点打击都没有,那是骗人的。
她在那里有些小失落,身旁的卫昀却是打了个寒颤。
要说之前他心里是震惊,现在就只剩佩服。
他们的将军特意走得是那颠簸的泥路,脸上那浅浅上弯的唇角,应该是极少见到的心情颇好的神情。
不过,他没看错的话,他们将军这算什麽?
调情麽?
卫昀被这惊人的想法给愣住了,他连忙否定,怎麽可能呢。
……
应该……不可能吧……
在这一路各怀心思中,军营终於到了。
温乔觉得这一路十分漫长,抱着孟珩的腰确很舒服,但是骑在马上就不算舒服了,是惊吓中夹杂着开心。
显然,惊吓居多。
停在营前,孟珩淡淡出声:“到了。”
温乔会意地松开自己的爪子,看着人家已经皱得很是淩乱的衣服,心下难得愧疚了一会儿。
孟珩却并没在意,一个翻身下了马,再将手地给她。
温乔其实自己能下去,但是对方既然都主动了,不占便宜白不占,於是她也将手伸过去。
谁知对方一个用力就将她拉下来,因为没有做准备温乔一下就撞进了对方的怀里,鼻尖撞得有些发红。
小银“嘶——”地叫了一声,听起来很不合时宜。
孟珩一手拉住她的手臂,一手扶住她的腰身,轻轻说了句:“小心一点。”就转身进了营帐。
温乔揉了揉鼻尖,却隐隐有些想不通。
这话说得像是她主动扑进来的,可实际上温乔只是想牵个手,并没有大胆到马上就抱,而孟珩力气太大她才没控制住的。
然而她却有口无言,因为对方一脸无欲无求和自己满脸心思相比,自己说的话似乎毫无力据。
卫昀在旁牵着马过去,默默心疼了一下她。
他之前一直觉得温小姐太热情太主动太难应付,现在看来,难应付的另有其人。
也是从今天开始,卫昀对他的将军除了敬仰以外,又多了一个印象:真会装。
第37章 反攻
进到营帐内, 温乔找了个地儿坐下, 揉揉自己发红的鼻尖问他:“将军打算多久回城?”
孟珩抬头看了眼她,说道:“大概明日将西江的那批敌军制退就可收兵。”
“嗯。”她轻轻捏了捏鼻子,发出的声音有些闷。
一下又安静了起来,她突然想起在临州城里被孟珩杀掉的那批人,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也完全意想不到孟珩杀人手法如此决绝冷血。
可是心下觉得孟珩并不想一个嗜好杀戮的男人,因为他身上总是带着一种温和雅然的气息, 只会让人尊敬, 并不让人害怕。
她琢磨着该怎样开口,男人却仿佛能听到她在想什麽一样,在她问之前就轻声说:“临州那些寇贼是江南的流寇,被西国人收买为其办事。卖国之人,死有余辜。”
他说话的语气并没有太大起伏, 像是在描述一件日常的事情。
但他话语中的立场十分清晰。
作为北国的镇远将军,原来不是一个好听的名衔而已, 他是一心护着这片国土。
温乔突然有点理解为何北国的女子会如此为一个男人痴狂了, 他并不只有一副好看的皮囊和一身绝顶的武力。
更难能可贵的是, 他的人格。
温乔从以前到现在, 都不是爱国情怀特别浓烈的那种人, 但是每每看到这样忠於家国的人, 都会心底生出一种敬慕之情。
她对孟珩的喜欢又多了一点。
如果此前只是闹着玩的调侃, 那她想从现在开始她应是认真的。
孟珩被她这麽炽热的眼神注视这麽久,也依旧不受影响, 许久只是开口说了句:“明日你随我去西江。”
温乔笑颜一展:“将军终於肯带我了?”
孟珩没抬眼,手指翻动着纸页:“就算不带你去,你也会跟来。”
像是摸透了她的路数,他这麽说着。
温乔听着仿佛还很得意一般:“所以将军知道甩不掉我,还是乖乖从了吧。”
她说着说着就开始膨胀起来,皮可是她的本质,跟以前一样只要一找到机会就想调戏孟珩。
不过孟珩也从没放在心上,所以这次她以为男人也依旧不会理会她。
可是,事情的发展似乎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对方将手上的纸张放下,抬头看她,目光很平静。
然後温乔见他站起身来,朝她走来,不知怎的,第六感提醒她有一种危机感,於是没由来得往後退了一步。
孟珩走的速度很慢,可他没走一步温乔就往後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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