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等了二十几年的机会来了。
不敢犹豫,连忙俯身道:“小人自当竭尽全力,愿为仙师效犬马之劳!”
冼如星皱眉,“不要说这些没有用的,直接了当地告诉我,你能做到哪步?”
“是,”邓十一咬牙,心中估算了下,“拿下东北西三地应该不是问题。”
“好,那就这样,”冼如星点头 ,“倒时候办不到,你也不用来见我了。还有,我让你代替虎头帮,你应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之前那些脏事儿你要是敢沾……”
“小人明白。”邓十一赶紧称是。
交代完后,冼如星见没什么事儿了,于是回宫,第二天见到嘉靖了将事情的经过描述了遍。
嘉靖听得津津有味,之后忍不住问道:“我知道‘江湖事江湖了’,确实有个带头的出面比官府方便许多,不过为何选中那邓十一?我还以为你更信任那姓陈的汉子,我记得他,好像人不错。”
“正是因为人好,此事才不能让他去做。”冼如星摇头,解释道:“陈二狗为人仗义,性情豪爽,这样的人可以得手下信服,但地下帮派什么的,难免有些阴私之处,他没什么心眼,很容易栽进去爬不出来。至于邓十一,此人之前在衙门做捕快,经常和地痞闲汉打交道,知道他们行事,而且又有贱籍压身,当不了官置不了业,此乃他唯一的通天道,定然会全力以赴。”
还有一点冼如星没说,她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种很熟悉的东西。自己每每独处揽镜自照之时都能看见,这种东西名叫——野心。
有野心有能力有经验,对于邓十一能否成功,冼如星其实心中已然有数,自己要做的便是在关键时刻勒一勒缰绳,别让他走歪路。
朱厚熜似懂非懂地记下来,之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自己在那儿嘿嘿笑道:“话说杨慎那家伙四处树敌,结果因为自己亲爹被打得满头包,也太好笑了。”
“陛下见过他?”冼如星有些惊讶,然后反应过来,杨慎在翰林院任职,平时应该没少给天子上课。
“当然,”朱厚熜翻了个白眼,“那酸儒整天穿得花枝招展,翘个尾巴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连我都不放在眼里!我知道他不爱来讲课,我其实更烦他,但是还每次都叫他,反正都别想好!”
冼如星:“……”你这又是何苦呢。
朱厚熜还在那边气哼哼,追着冼如星问道:“杨慎嘴臭的很,你和他打照面他有没有说些什么?”
“他那时候已经昏了还能说什么。”冼如星摇头,对于杨慎,她了解的并不多,但上辈子只要看过三国演义,都知道他那首赫赫有名的“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而她自打入了京城,也只听有人谈论“杨大才子又有了新作”“杨大才子跟人在辩论大获全胜”之类的,对方在自己心里只不过是唐伯虎的加强版。
“不过长得倒是挺帅的。”冼如星说到此处,不自觉微笑起来,人都向往美好的事物,而杨慎无疑是她自打穿越以来见到的最高颜值,比上辈子偶像明星都英俊。
朱厚熜一下子竖起耳朵,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直冒酸气,半晌,阴阳怪气道:“哦,难怪我昨晚看你没回宫派人去喊你一再推辞,原来时间都耽误在这儿上了,眼光也不怎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东西也觉得好。”
冼如星不知他突然抽什么的风,不过还是明智地闭嘴免得跟上司起冲突。
见她不开口,少年刚开始还好,随着时间的流逝,开始坐立难安。
莫非说得太过分惹她生气了?
朱厚熜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又拉不下脸,两人就那么并排坐着,一时间陷入僵局。
黄锦在旁边看着,见万岁在旁边干着急,于是十分贴心地走过去,对冼如星道:“仙姑上次不是说想找个地方安置从安陆来的那些道士吗,您都不知道,您一说陛下就开始找,现在皇城里工事都停了,想修建也没办法,最后陛下决定把豹房划给您,那地方又大又僻静,完全符合您的要求。”
豹房乃正德花巨资修建的行宫,位于西苑边角,鲜少有人至,里面不光大,还有许多小隔间,道士们做实验也有一定危险,如此想来豹房倒是不错。
赞赏地冲黄锦使了个眼色,朱厚熜可算寻到由头,得意地控诉道:“对,你看我对你多好,结果你呢,因为这么点小事儿跟我闹脾气,还不说话,不过天子大人有大量,这次就……”
“闹什么脾气?”冼如星茫然,“我在想一会儿吃什么啊。”
朱厚熜:“……”
……
被莫名其妙赶出来的冼如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家伙又怎么了,情绪起伏如此之大,难道进入叛逆期了?算起来时间也差不多。如此想来自己也是命苦,顶头上司龟毛不说,还是个未成年,想来以后多让着点儿吧。
正要打道回奉先殿,突然许久未见的谷大用出现,直言自己和掌印太监张永设宴,请冼如星赏脸出席。
冼如星挑眉,左右也没吃饭,于是便欣然前往。
太监做到司礼监头目这个位置,也是万里挑一了。张永谷大用所居住的直房距离皇帝办公居住之所较近,就在养心殿北侧。
作为专门揣测皇帝心意的职业,太监自然是极为会说话办事,张永得知冼如星是湖广人,特意请湖广本地师傅坐了一桌家乡菜,还找来乐师弹湖广小调,当真是体贴入微。
不过他们大概也没想到,冼如星并非原主,所以对此也没什么感觉,但表面依然领情道谢。
张永谷大用见她喜欢,松了口气,其实两人今日找她的原因也非常简单,无非便是感觉当今圣上与他们俩日渐疏远。虽说这司礼监依然让他们当着,不过明显更器重别人。
太监是完全依附于皇权的存在,如此一来二人怎能不慌?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像杨廷和想要找人劝皇帝,第一印象自然是费宏等肱骨大臣,而如张永谷大用这般,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冼如星。
饭桌上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殷勤的为冼如星倒酒,好话说了一箩筐。
冼如星摇摇头,直截了当的对张永道:“张公公,我知你成化年间便入宫,这几十年除奸贼刘瑾,还曾经领过兵,先帝胡闹之时也经常在旁边劝阻,虽然世人对你多有误解,但朝廷内外都知你是个好的。
张永连称惭愧,说起来他确实是太监中的一股清流。
冼如星接着道:“古往今来,内宦后宫自来就是为人所诟病,看起来风光但要真出了事,第一个为人所弃。先帝临终之前虽然说了所有犯下的事他一力承担,不过你也知道杨太傅如今整顿内外,这把刀迟早都要挥到你头上,与其如此,莫不如急流勇退,好歹图个善终。”
“今日这杯酒,我冲你喝下了,还望公公闲暇时分想一下贫道的话,趁早做决定。”说完便离开。
冼如星话虽然不客气,但却极为诚恳。
张永苦笑,有些颓然的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算了算了,都活了这把年纪,回老家当个富家翁也不错。”
而自打开始就被忽略的谷大用面色阴沉,望着女道士的背影,神色愤愤。
29. 第29章 可怜人与薄命人
冼如星回去之后,没几日便听到了张永请辞的消息。
作为一个当世赫赫有名的权阉,张永这一生历经四朝,几起几落,虽然兼管内廷十几个部门,但却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也从不利用职权占小便宜或盘剥旁人,就算在朝臣那边,名声竟然也还不错。
对于这样的人,嘉靖哪怕是做样子也要挽留一二,不过最后还是在张永的坚持下批准。为了感念他这么多年的辛劳,还赐了些珍宝。
有了张永打样,不少正德年间身居要职的宦人也都纷纷表示不想干了,希望皇帝能给自己的好退路。
然而对于他们,嘉靖就没什么好脸了,一个一个将之前做的恶事算得清清楚楚,哪怕是被人讲究刻薄寡恩,也绝没有半点姑息。该流放的流放,该抄家的抄家,如此倒使得整个紫禁城的风气焕然一新。
不过对于这些,冼如星倒是都没什么感觉,主要是她最近实在太忙了。不光要处理手头上的生意,邓十一那里也要时不时盯着,小皇帝还总是找她商量朝政……
不过嘛,虽然繁忙,但这种生活对于“卷王”冼如星来说倒也还好。可能有些人天生就精力充沛,冼如星虽然瘦弱,但食欲不错,每日睡上三个时辰就精神百倍,每日行程计划安排得密密麻麻,还能抽出时间锻炼身体。对此身边人极为震惊,蒋太后现在更加坚信了冼如星的话,督促两个女儿时不时去在宫里多走动,就连她自己,假如不是太远都不再乘坐步辇。
这日刚巡视完产业,就见玄一道人跑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们什么时候能搬进豹房,如今住的地方太小,想要增加几条生产线都施展不开。
“黄锦没来通知你们吗?”冼如星纳闷,不应该啊,按理说这事儿已经有段时间了,黄锦为人最是利落妥帖,难不成出了什么岔子?
“没有啊,老道这边连器具都找人订制好了,你看……”玄一眼巴巴地看着她。
冼如星被他瞧的受不了,只能表示自己等会就进宫。
等到了宫里,她特意找到黄锦身边的小徒弟问话,小徒弟今年才十二岁,对于冼如星又敬又怕,连忙道:“回仙师,师父现在豹房呢,要不您等会儿再来找?”
听他这样讲,冼如星更好奇了,于是干脆自己跑到西苑查看,直到今日,她才终于见识到了这座大名鼎鼎的行宫。
豹房其实严格来说并非正德首建,早在元朝时期便有贵族在这里豢养虎豹等猛兽以供玩乐,朱棣修建紫禁城的时候,也将这里圈定为御兽园,正德不过是将这里扩建了几遍。
冼如星才刚到里面,就听见黄锦气急败坏地叫骂声:“快!来人啊,把她们都给我撵进去!废物东西!快啊!”
走进一看,只见黄锦衣衫不整,鞋掉了一只,连脑袋上的帽子都歪了,顿时有些吃惊地瞪大眼睛。
要知道,黄锦虽然年纪不大,但几乎是冼如星见过的人里最为四平八稳的,就连朱厚熜这么严苛的性子都挑不出半点毛病。进宫后不少之前王府里的下人仗着从龙之功耀武扬威,但这位跟着皇帝长大的伴伴却始终规规矩矩。
这般心性,到底是谁能令他如此失态?
黄锦大概也没料到冼如星会来,面上有些挂不住,正了正帽子,连忙上前道:“劳烦仙师走这一趟,您放心,不把这儿解决了奴这么些年也白干了!”
“贫道这边可以缓一缓,不过黄公公,你的脸……”冼如星指了指面颊两侧。
黄锦伸手去摸,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脸上多了几道血痕。
“哎呦!都是那帮老娘们儿给我挠的!咱家今天饶不了她们!”黄锦彻底失了仪态,尖叫出声。无他,这要伺候皇帝的时候被别人看到,那御前失仪的罪名就没跑了。
此时殿内一阵喧哗,几个小太监高喊:“师父,拦不住了!”
旋即一大帮女子跑了出来,为首的看着二十五六,样貌美艳,身姿窈窕。见到黄锦直接指着鼻子怒骂:“死阉人!你再敢扔老娘东西一个试试!瞧老娘不剥了你的皮!”
黄锦闻言暴跳如雷,双方随即开始一系列祖安问候。
眼看局面乱糟糟一片,冼如星只好拉过个小内侍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内侍颤颤巍巍地解释,如此她才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这帮都是正德的女人,里面有干儿义子们献上来的,有正德瞧中自己掳来的,甚至还有一些臣子们的亲眷。
正德在这里居住了十四年,这期间女人就没断过,虽然也有一些个年老色衰的或被放走或香消玉殒,但如今剩下的依旧有两百来人。现在正德死了,嘉靖想要征用豹房,这两百多女人的去留就成了问题。
原本按照上面的意思,是打算将她们全部送回家,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绝大多数都表示不愿意离开。说起来也有些难堪,正德在后宫的选择上,更偏向那些嫁过人,丰满艳丽,年纪大一些的女子,对于后宫采选上来的十五六岁少女兴趣缺缺。像他的皇后夏氏,小白花一般的长相,原本也算楚楚可人,但因为不是皇帝喜欢的类型,留在宫里守活寡,有时候一两年见不到丈夫一次。
上有所好,下必趋之。太监义子们知道皇帝喜欢这些,于是经常寻那些有丈夫的女子送进宫,所以在豹房,一大半女人都是有家室的。
此时世俗将女子贞洁看得比命还重,这些女人失了清白,又被困在豹房几年,早就死了离去的心。好在这里吃穿不愁,都打算就此了却残生,所以当黄锦过来要让她们走,在几个烈性子的带领下纷纷奋起反抗。
黄锦没办法,这些女子说白了都是先帝的女人,有些甚至连封号位份都一应俱全,就连嘉靖面对她们,都不敢太过分,稍不注意就容易落下个不敬先帝,过河拆桥的名声,于是只好在这儿慢慢磨。
冼如星也没想到,因着自己给黄锦带来这么大麻烦,遂有些不好意思,刚巧这时候双方吵累了暂时休战,于是上前两步,对为首的女子道:“贫道冼如星,不知怎么称呼?”
大概是看她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女子虽然没好气,但还是回道:“我叫郑窈。”
“见过郑娘娘,”冼如星行了个道礼。
“直接叫我名字就好,”郑窈厌恶地别过脸,看得出来,她对这个身份十分抗拒。
冼如星从善如流,紧接着继续道:“郑娘子,黄公公此番为难你们,主要是贫道要用豹房这块地方,圣上下旨特批了。他也是听令行事,之前多有得罪,贫道在此先向您请罪了。”
见她言辞诚恳,郑窈也没说什么太难听的,只白了黄锦一眼,然后开口道:“这位师父,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让我们搬走也行,听闻皇宫里有专门供太妃居住的地方,你把我们安排到那儿就行了。”
黄锦听闻此话差点跳了起来,刚要骂人便被冼如星拦住。
苦笑着对郑窈摇头道:“郑娘子,这贫道没办法答应你,现在皇宫里的工事全部停止,你们这两百多人进到后宫根本住不下,总不能十几二十挤一间屋子吧。”
“皇宫里的娘娘都有记载,身家清白,岂是什么人都能进的!”黄锦忍不住嘲讽道。
郑窈一愣,她也知道皇帝下了旨意自己这帮人不走不行,但如今连进宫都进不了,岂不是彻底无路可退。顿时觉得万念俱灰,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失声痛哭:“哎呦——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她一哭,后面的女人也跟着哭,瞬时间满屋哀嚎四起,听得黄锦额头青筋直跳。
冼如星到没怎么恼怒,她蹲下身子将郑窈扶起,然后找了两把椅子,与其对坐,待她情绪稳定些后,温声道:“贫道知晓这番是有些对不住众位,不过现在事情尚未尘埃落定,一切都有商量的余地,众位可以告知在下各位的诉求,咱们一点点解决。”
“诉求?”郑窈娘茫然了,她身后的两百多女子也停下哭泣,窃窃私语地讨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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