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白了,其实有点像上辈子的国营招待所,只能喂饱你,质量什么的就不要想了。于是后宫各处,从仁寿殿到司礼监,统统开设小厨房,而像杨廷和等阁老,每日来内阁前也有夫人准备的爱心便当。只有皇帝,一定要在祖宗规定的“定点消费单位”用膳。
朱厚熜才撑了一年就有点受不了了,只要闲着没事儿就去慈宁宫混饭吃,皇帝一来排场大众人免不了拘谨,搞得蒋太后现在看见他就烦。
之前在安陆,冼如星就是个会吃的,所以现在她说拿菜过来,朱厚熜顿时激动万分。
清炒土豆丝,鸡汁马铃薯泥,清蒸鲈鱼,红烧排骨……
因为就他们两个吃,冼如星也没弄太多,一共六个菜,甜品是从豹房那边拿的奶油蛋糕。
给皇帝做的饭菜,原料定然都不一般,鲈鱼是从吴江运来的,几千里路,冼如星看到的时候竟然还是活的,掌握好火候,蒸熟后铺上葱姜,用油一泼,香味就上来了。
至于排骨,也是选用如今最出名的陆川猪,五个月正是肉嫩体肥的时候,一口咬下去肉汁在口中爆开。
朱厚熜吃得头也不抬,等酒足饭饱后,方才从灵魂深处问出来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怎么你做的东西比光禄寺好吃这么多?”
“因为我有秘方。”冼如星笑得高深莫测,从袖子里掏出一包黑乎乎的粉末,“你看。”
“这是什么?”朱厚熜好奇地戳了戳。
“别碰掉了,很贵的。”冼如星赶紧小心翼翼地用手挡住,“这东西叫海肠,是从鲁地商人那儿收来的,晒干之后磨成粉做菜加一点就会特别鲜,算是天然味精了。”
朱厚熜不知道她嘴里的味精是什么,不过也能猜个差不多,带着几份讨好笑意凑上去道:“不如你给我点,我给光禄寺送去。”
“我就还剩两瓶了。”冼如星连忙收起来,“再说了,就算给光禄寺,他们敢放吗?”
朱厚熜消停了,垂头丧气地坐了回去。给皇帝做饭不容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所以光禄寺只会做最原始的,连盐都不敢多放,生怕圣上齁到咳嗽怪罪下来。
他们最擅长的一道菜叫“马猪羊肉饭”,听上去十分黑暗料理,事实上也差不多,就是拿这三种肉剁成泥跟米饭和在一起,最后撒上一点点盐和菜丁,如此营养均衡又容易消化,朱厚熜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差点没吐出来!
安慰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冼如星话锋一转,开口道:“你觉得,土豆丝和薯泥这两道菜怎么样?”
朱厚熜半靠在椅子上,吃得太饱有些懒洋洋道:“还行,就是感觉有些烧心,以后可以在宫里种点。”
冼如星:“……”那是因为你自己吃了四盘。
摇摇头,继续道:“在宫里种什么,我是想把这东西推广到全天下,尤其是西北那边,土豆耐干耐旱,对环境要求不高,还顶饱。我听说这两年西北耕地越来越少,种这个正合适。”
“哦?倒是有点意思?这东西该怎么种?每亩地能产出多少,侍候起来方便吗?”朱厚熜兴致勃勃地问道。
冼如星在心中估算了下,给出一个保守的数字,“两千斤应该是有的。”
“多少?”朱厚熜以为对方在跟自己开玩笑,重复一遍后,错愕地盯着盘子里剩下的几根土豆丝,心中波涛汹涌。
要知道如今哪怕好的水稻,最多也就亩产五百斤,两千斤是个什么概念,他想都不敢想!
要知道这还是冼如星往低了报的,现代种植正常的话三到五千斤是常态,如果照料的好,有的甚至能到八千斤。
朱厚熜直接起身,快步在屋里转了几圈,兴奋道:“好哇,有了这个,百姓们就不用挨饿了,我马上就让人安排下去!”
眼看小皇帝逐渐上头,冼如星连忙将人拦住,“等一下,陛下,这种事儿急不得,你想想,西北距离京城有千里远,就算是下旨,到了那里真的能执行吗?”
朱厚熜呆了呆,紧接着陷入沉思,半晌,沉重地摇了摇头,“估计百姓都种上怎么也要五年吧。”
冼如星叹气,还是太乐观,五年,五十年还差不多。
毕竟历史上相同的事例就再那儿摆着。拿玉米举例,事实上玉米明朝万历年间,也就是几十年后,就已经引入中国了,不过一直没怎么得到重视。清雍正在位时期,意识到玉米的好处,曾经鼓励大家种植玉米,后来他儿子乾隆继位,更是用尽各种手段,连死之前还在念叨推广玉米种植,最后直到道光末期才有了一定规模。
产生这种局面的原因有很多,比如地方官吏的懒政,农民们对新作物的不信任,收购市场太小等等,总之古代行政效率如此底下,推广起来真的很难。
“必须得想个办法……”朱厚熜沉思许久,突然抬头道:“你说,我给臣子们发,让他们回去种,种好了之后拿到朝堂上比赛,赢的大肆褒奖怎么样!”
冼如星觉得这番操作有点熟悉,旋即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大明版“手捧空花盆的孩子”吗,遂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仔细想一下,说不定还真能行。
绝大多数大明官员都想进京,所以对于京官的关注度一直持续着,像杨廷和,往往他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儿,很快就有人效仿。而老百姓们要是听说连皇帝和大官们都种,心里估计也有底了,但光是如此显然还不够。
冼如星托着下巴,半天,开口道:“这样吧,过两天我写个计划书,陛下你看看假如可以的话咱们在京城简单办个美食节,推广一下土豆菜肴,我还能宣传宣传新店。不过具体实施得等下一批土豆长出来,怎么也要明年开春吧。”
听她这样讲,朱厚熜大笑,如此双管齐下,他就不信事情办不成!看冼如星的眼神愈发温和亲昵,“仙师又帮了我个大忙,得您助力,我简直如虎添翼!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赏你了……”
冼如星谦虚摇头,接着趁着机会,将自己想要挖两个人去给道士们上课培训的恳求说了出来。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朱厚熜大手一挥,接着嘿嘿怪笑道:“我看杨慎那家伙就挺好,这几日天天来经筵,烦他烦的要死,趁这个机会给我滚得远远的。”
“行啊,”冼如星点头同意,状元来教,效果指定不差。
见她答应得如此迅速,朱厚熜瞬间反应过来,冼如星好像夸过杨慎长得好看!
于是连忙道:“不不不,不要他,他就是个喷子,什么本事都没有去了只会坏你的事儿,我再给你挑一个!”
“啊,也行,只要别太古板,最好见识多一点。”冼如星从善如流,皇帝身边的基本都是进士出身,能力上是肯定足够了。至于性格,冼如星连张太后杨廷和在剑拔弩张的前提下都能主动交流,这些在她看来完全不要紧。
犹豫了一会儿,朱厚熜突然想到个名字。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朝中有个兵科给事中,把建昌侯一家给参了吗?”
建昌侯张延龄乃是张太后的幼弟,当年受封时只有十岁出头,平日里比他哥张鹤龄还要胡闹,大家畏惧国舅身份,都敢怒不敢言。
但是某天一位兵科给事中却对起发难了,给事中是个微末小官,分在六部之下,对六部以及其他官员行监管作用,可以直接给皇帝上奏章。
就是这么一个小官,跟皇帝大骂前国舅张延龄侵吞老百姓财产,要求朱厚熜依法处置对方。
朱厚熜当时正“朝不保爹”,自然也没时间搭理他,谁知这位给事中紧接着又上了第二封,之后第三封……一连几个月,最后闹得朱厚熜没办法,抽出时间将处置了张延龄,把财产还给被害人。
冼如星点头,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儿。
朱厚熜皱着眉,对其大吐苦水,“都判完了,那家伙还不满意,非叫我把建昌侯关进牢里,你说这种事儿我会不想吗?我罚了张延龄当天下午他姐就来乾清宫跟我一阵哭,现在朝局不稳,又不能得罪外戚,谁能有我难做!?”
“好了好了,我知道不怪你,所以你是想把他调到我那儿?”冼如星熟练地帮着小皇帝顺毛。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并非给你找麻烦,那家伙,骂我也就骂了,仙师不是总告诉我要效仿唐太宗纳谏的吗。关键现在张延龄想要整他,此人太过刚直,兵部里鱼龙混杂,稍不注意就容易着了道。所以……”
“所以陛下是想保他……”冼如星试探性地问道,旋即大包大揽,“没问题,到了豹房别说建昌侯的人,就是苍蝇蚊子也别想飞进去!”
她十分欣慰,毕竟史书上嘉靖刻薄寡恩,喜爱玩弄权术,尤其厌恶别人忤逆自己,现在竟然也开始胸怀若谷了,不错不错。
见冼如星这样,朱厚熜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两声,交代道:“那成,后天我就让他去豹房,这人叫夏言,你见到就晓得了,其实挺聪明的。”
冼如星点头,同时心中默念。
夏言啊,怎么感觉有点耳熟……
32. 第32章 夏言其人
等冼如星见到这位夏言夏给事中的时候,已经是五日后了。
之前听这名字有点耳熟,她还特意去查了一下,如此才知道对方的身份,知道对方竟然也是嘉靖一朝的首辅。
其实这也不怨冼如星,嘉靖一朝能人辈出,无论是前期的杨廷和费宏,还是后面的严嵩海瑞,都是历史上响当当的人物,而被严嵩斗倒,作为严嵩升级路上大礼包的夏言也就不那么亮眼了。
当然了,所谓的不突出也是有对比的,最起码能坐到首辅肯定是有两把刷子,所以冼如星听说他要来,一大早便在门口等着。
没一会儿,便见到两位男子在内侍的引领下快步走近。
冼如星上前两步,笑着开口道:“夏先生,张先生,贫道有礼了。”
夏言今年三十多岁,正是仕途中最好的年龄,样貌英俊,器宇轩昂。不过表情却十分严肃,对着冼如星微微点头打了声招呼后便不再说话。
然而就这几个字,却让冼如星有些愣神,无他,全因这位夏大人说话声音实在太好听了。
不光字正腔圆,而且音色十分有磁性,堪称绕梁三日。
这就是古代版的男神音吗?
冼如星心中胡思乱想,面上依旧温和有礼。
另一位要年轻一些,姓张,单名一个家字,个子不高,天生一副笑面。
据冼如星了解,这位张公子乃是老牌勋贵之家,英国公的次子。他外祖母隆庆长公主是明英宗朱祁镇的女儿,所以按照身份,张家勉强算是皇帝亲戚。据说此人从小聪明伶俐,虽然是勋贵,但却参加科举考上了秀才,放到他们这个阶层,已经能称得上年少有为了。
不过读书毕竟要靠天赋靠努力,再往上走张家就有些念不下去了,家里给求了个中书舍人的官职,整日在皇宫里闲逛。
朱厚熜偶然间门看见,曾经与其交谈过几句,感觉是个机灵人,想着夏言天生一副臭面孔,要是在豹房跟谁起了冲突,好歹还有张家从旁调和。
夏言虽然不想来,但他一个三甲进士七品小官,做什么都是皇帝一句话的事儿。夏家身为军户,他十分渴望能向上走,好脱离这个身份。之前因着自身的正义感,看不惯张延龄欺负百姓,但总体上还是依旧要恪守臣子本分,所以表面上看起来还算过得去。
最开始冼如星因为对方锲而不舍地写长篇连载小说告倒张延龄,而有所忌惮,言辞间门颇为小心,毕竟这位眼里不揉沙子。但接触一番下来,发现两人都不是什么挑剔难以相处的,最起码在教学这件事儿上,双方还是有商有量。
“冼道长的意思是,我们只用讲一些基本的算学文字,其余经义全都不要?”夏言眉头微皱,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随意拉几个老儒生过来便可以。
“差不多,因为现在我们这儿的人素质能力参差不齐的,所以希望两位能先从基础讲起,另外请每天抽出部分时间门来,说一些杂学。”冼如星言辞恳切。
“什么杂学?”张家好奇道。
“都可以,好比山川游记,民风民俗,我听闻两位都是行万里路的,想必这点小事儿不难办到。”
夏言之前做过“行人”,所谓行人,便是奔波于各个地方,捎带些文书,口信之类的。虽然辛苦,但也因此得到锻炼并结识了一些友人,所以回京之后才能做到兵科给事中这等差事。
而张家作为勋贵,不用像藩王那样困在属地一动不动,也能时不时的四处溜达一番,所以二人对此事倒是得心应手。
不过说实话,虽然能干是能干,但对于夏言而言,总有一种微微的不爽之感。他其实从小也是神童,会试之前在科举上都堪称一帆风顺,结果会试的时候,因为文辞过于犀利为考官不喜,如此才落了个三甲。
夏言家里是军户,明朝的军户匠户虽然也能考科举,但倘若在网上走,做到一品二品大员,那么终归是要受人歧视。夏言自己倒是没觉得以后一定能封侯拜相,但他父亲自来的心愿便是希望他能帮家里脱离军户。他是江西人,小时候说话总是带着乡音,每到这时候,夏父就会十分恨铁不成钢地对他说:“皇上身边的近臣都说得一口好官话,你这样子到了官场怎么往上升!”
为此,夏言特意寻访名师,总算练了一口的男神音。
能走到今天实属不易,所以夏言本质上心高气傲,最是看不惯奇淫技巧之物,如今来这豹房,皇上当时给的旨意是要领着道人们进步,但自打进来,他所观察到的皆是一帮不伦不类之辈,连道袍都不好好穿!而冼如星让他教的也并非圣人之言,于是心中有些疙瘩。
第一次上课之时,玄一老道也在后面听着,两人差点吵了起来。原因就在于夏言给道士们介绍沿海一带的风土人情,讲到海上贸易,颇为不屑的表示朝廷之前已经下过一次海禁,但是都没有制止渔民们私自出海。如今倭寇越来越猖獗也盖因如此,所以过段时间门,他自己要再次上书,要求朝廷彻底停止市舶司,力行海禁。
玄一老道虽然不管生意了,但也知道如今研究的白糖香水可都指着出海捞一笔。他素来懂得察言观色,知道能被皇帝派过来的必定不是什么大人物,听到此言就有些坐不住了,也不怕得罪人,当即站起来与他辩驳。
夏言没想到一个胖道士竟然都公开反驳自己,但是论吵架,他还真没怕过谁。于是双方就在这课堂上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将一旁张家看的干着急。
不同于牛脾气的夏言,张家这个勋贵十分敏锐地捕捉到这份差事的好处,如果说当今皇上身边的第一红人是谁,那么莫非冼如星莫属。自己现在被冼如星奉为座上宾,只要表现的好,岂不是很容易接近万岁,所以对于夏言拆台的行为十分不满。
双方闹到最后,惊动了冼如星,面对气哼哼的两人,冼如星无奈的抚了抚额,夏言是嘉靖指派下来的,而且还是众道士的老师,无论如何也不能得罪。所以先假意说了玄一几句,然后赶其离开。
接着冼如星对着夏言正色道:“夏先生,关于海禁一事,贫道同样难以认同您的观点。“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自古有之,如今,东南沿海的百姓大多数以此为生,你现在要断了他们的财路,那么今后“市通则寇转而为商,市禁则商转而为寇”恐怕起不到想要的效果。况且就算禁了海,许多官员富商依旧偷偷派私船来往于各国,如此只能饿死朝廷,肥了官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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