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她感觉到自己被人抱起,身体腾空了好一会儿,他在与人说话,断断续续地传入她的耳中,她努力分辨着,就快了,就快分辨出他是谁了……
她又重新落回了床上,外面也再无声音传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有力气睁开眼睛,视线模糊了好一段时间后终于变得清晰,她看到有人临窗而立,窗牖大开,月光透过窗棂映上了他面上玉色面具……
是他。
是陆少淮。
他就是那位“贵客”么?
可是他清清郎朗地站在那里,纵然身处这靡靡之地,纵然这屋里只有他们二人,可她就是知道,他没有对她做任何事情。
便是在这一刻,万般委屈涌上心头,她终是没忍住哭了出来:“陆郎君……”
她出声的那一瞬间,窗前那人立即转身,大步朝她走来。
“阿瑶,你醒了。”他见她哭,便慌了神,伸手替她拭去滚落的泪珠,“莫哭,没事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褚瑶泣不成声:“我知道,我看到是你,就知道你不会伤害我……”
泪水洇湿了她的鬓发,也触及了他的心底。他扶她坐起身来,让她拥着被子靠坐在软枕上,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褚瑶啜泣着同他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去道观求平安符,上山的路上遇到了一些骚乱,混乱中我被人拖走了,后来便被人带到了这里来。我装着昏睡,偷听到他们谈话,他们说是之所以绑我,是因为一位贵客,”她水眸盈盈看着他,“你就是他们口中那位‘贵客’吗?”
陆少淮正要否认,可想到那封信,又觉得古怪:“我也不知道,我今日下午收到一封信,要我独身来这里,落款是你的名字……”
他幸而将那信也带了出来,从袖袋中拿出来给她看。
褚瑶看了那信一眼,上面确实写的是邀请他独身来暖香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褚瑶与他对望,两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迷惑不解。
“你能带我走吗?”她问他。
“我方才想带你出去的,可外面的人不许。”陆少淮愧疚道,“是我思虑不周,信上让我独身前来,我便真的傻到只带了一个小厮便来了……”
“你莫要自责,能将我从洪杉他们眼皮子底下带走,说明对方势力定然不弱。他们主动邀请你来,又不让你带我走,不晓得他们后面还想做什么。”褚瑶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好在他们一时半刻也不会伤及我的性命,你出去之后想办法通知太子殿下,或许他有办法救我……”
陆少淮听到提及裴湛,心头难免五味杂陈。
说到底还是他太无能,倘若今晚来这里的人是裴湛,想必早就有办法将人带走了吧。
*
雅间内,暖香楼的行首弹了两首曲子,跳了一支舞后便乏了,软着身子钻进那模样俊俏的郎君怀里与他喝酒说笑。
“夜深了,奴伺候郎君歇息吧。”行首妩媚,蔻丹勾住俊俏郎君的衣襟,系带在她柔软的指头打着旋儿,暧昧之意不言而喻。
裴易自是不会拒绝,勾着美人的香肩与她低声耳语:“去沐浴,等着我。”
行首被他咬了一口耳垂,娇笑着躲开,随即便回房间准备了。
裴易叫来下属,问他:“那边成事了没?”
那下属道:“没有,褚娘子已经醒了,两人在屋里聊天。”
裴易听着都笑了:“还有心情聊天?”
下属问到:“主子,那接下来怎么办?”
裴易笑过之后,不免烦躁起来:原想着今日只要陆少淮碰了太子的女人,日后就能逼着他倒戈。
可没想到这位陆二郎是个坐怀不乱的,给他准备好了活色生香地美人,他愣是没有见色起意。
倒真是小瞧了他。
“寻个由头先把陆少淮打发走,我可没功夫陪他耗一晚上。”
“那褚娘子呢?”
“先弄晕了换个地方藏起来,”今日只得暂时作罢,只是此事一击不成,恐怕会有后患,这女人是杀了还是留着,他一时也没想好,只得暂时同属下交代,“你同陆少淮说,今日之事若是走漏半点风声,下次他见到的可不一定是活人了……”
*
裴湛去洛阳谒陵寝,行程原定了七日,可中途他忽觉心中十分不畅快,似有什么堵在了心头,叫他莫名不安。
这种感觉很不好,但又说不出缘由来,于是在拜谒之后,先众人一步返程,提前一日回到京中。
他还没忘将那盒专门命人去洛阳小镇上采买的上好的红宝石带上,当时离开时同她说过要带一些回来给她做首饰。
才至东宫,门口的侍卫一脸土色,跪下向他请罪:“太子殿下,褚娘子……不见了。”
第32章 寻找
褚瑶……不见了?
裴湛立即叫来洪杉等人询问, 得知褚瑶是在他离宫的第三日,出宫去道观为鸣哥儿求平安符,在山路上被人故意制造混乱掳走了。
能在洪杉等高手的眼皮子底下将人掳走, 可见对方准备充足, 是蓄谋已久。
他努力遏制着心头的怒火与焦虑:“道观可曾查过?那个来宫中做法的道长现在在何处?”
洪杉答道:“属下们去道观查过,并无异样, 至于那位道长,据说是去云游了, 现在还未找到……”
那道长便是怂恿褚瑶出宫求平安符的人。
做完法事的第二天出去云游,这很是不对劲。“那道长是谁将他请到宫里来的?”
洪杉等人对视一眼, 如实答道:“是……永和宫的人……”
他们追查到永和宫后, 便无法再查下去了, 原因无他, 那永和宫里的都是皇后娘娘的人,他们不能逾越。
难道这件事是母后做的?
旁人不敢去质问, 他这个做儿子的自然敢去。
褚瑶失踪后, 鸣哥儿也被抱来了永和宫,由皇后亲自照看。
裴湛进来的时候,永和宫的宫女太监正各显神通哄着鸣哥儿, 见鸣哥儿玩得还算开心, 裴湛便也暂时没有过去看他, 径直进了殿内找到皇后。
“母后,你把阿瑶藏到哪里去了?”他直截了当的质问, 让皇后的颜面有些挂不住。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本宫这几日也在命人到处找寻她, 怎的是我将人藏起来了?”
“来宫中做法事的道长是永和宫的人找来的, 便是他提议让阿瑶出宫求劳什子平安符,你向来不喜欢阿瑶, 所以才会借他人之手将她骗出宫去,再安排人制造混乱将她掳走……”
整件事情确实不难猜到,皇后在决定做这件事情之前,便已经料想到儿子迟早会查到自己这里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更没想到褚瑶会被另一波人劫走,以至于她现在无法和儿子交代这件事情。
看着盛怒不已的儿子,皇后不敢说出褚瑶被其他人劫走的事情,但是又不得不给他一个说法,只得然闪烁其词道:“本宫是不喜欢她,但是你既喜欢,本宫也愿意给她一个名分,让她留在东宫伺候你。本宫同她提过这件事,想让她从太子承徽做起,可是她拒绝了。她不想留在宫中,又苦恼于你不肯放她走,所以本宫只是好心帮了她一把而已……”
裴湛倏地抬眸,眼眸寒冷至极:“所以母后是承认了,是你派人掳走了阿瑶?”
皇后被他的视线压迫得愈发心虚:“随、随你怎么想……”
裴湛恼怒于母后的所作所为时,却也在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
幸好……
幸好是母后派人掳走了她。
幸好不是旁人……
“母后把阿瑶掳到哪里去了?”
可他心底才燃起希望,随即又被母后的一句话浇了个透彻。
“本宫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皇后避开他的目光,“他们中途便将人放走了,她许是回老家了……”
“她不会回老家的,”察觉到母后的话不可全信,事情变得严重起来,他的声音几乎颤抖,“她一定是出事了……”
他去洛阳之前,特意告诉她自己在帮她找寻两位哥哥的下落,凭她对亲人的执念,她一定会留在这里等他回来,继续帮忙找寻,她不可能离开他。
他不再浪费时间与皇后纠缠,而是命人找出了皇后安排掳走褚瑶的那几个人,逼问之下,他们才说了实话:他们掳走褚瑶后,本想送她回绥州老家,可是路上忽然出现一伙蒙面人,将褚瑶抢走了。
那些人武功不弱,人数也比他们多,因而他们未能救回褚瑶。
裴湛衣袖之下的双拳紧紧握住,他此时像是一块在火中炙烤的木炭,在找不到褚瑶之前,每一刻就让他十分煎熬,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分析此事:劫走褚瑶的那伙人,定然早有筹备,且对她的行踪颇为了解。
所以宫里定有内应。
可是还有谁会对她抱有敌意?
先前也仅此一个陆明姝而已,陆明姝已被他送去通州,她的妹妹陆明芙胆小怯弱,既没有那个胆子,也没有缜密的心思,所以不可能是陆明芙做的。
陆明姝……
陆明芙……
陆家……
陆家!
裴湛忽然想到了裴易。
他先前曾特意来东宫提醒他,说二皇子裴瑞有意要拉拢陆家。
陆明姝被送去通州后,裴瑞调查过这件事,他们既然能从陆明姝口中得知她安排陆少淮与褚瑶见面的事情,定然也知道了陆少淮喜欢褚瑶这件事。
裴瑞想要拉拢陆家,自然不会去笼络外强中干的陆老爷,因为真正顶起陆家的人,是陆家二郎陆少淮,而笼络人心最为有效的法子,就是送给对方合乎心意的礼物,或是金钱,或是权力,或是……女人……
裴湛漆黑的眸子聚起戾气,唇角绷得愈紧:陆少淮!
*
夜色叆叇,浓云如泼墨遮蔽孤月,陆府众人已经安歇,唯独陆少淮院儿里书房的灯还亮着。
陆少淮已经坐在书房里很久了,细毫浸满墨汁,却迟迟没有落笔写下一个字来。
一旁的汝窑笔洗中,映出他憔悴的面容来,面具下的半张脸,长出了一层青茬,他这几日记挂着褚瑶,也没心思打理自己。
那晚在暖香楼,他与褚瑶正说着话,小厮忽然进来,说是可以放褚瑶走,但须得付十万两银子才能将人带走。
他立即回来筹钱,陆家账上没有那么多银子,他便拿了宅契地契去各个钱庄借钱,奔波了一整日终于筹足了十万两银子,可等他拿着银票去暖香楼赎人时,楼里的妈妈却一问三不知:“什么阿瑶?什么十万两?我们这儿可没有这位姑娘……”
他带人将整个暖香楼翻找了一遍,才恍然发觉自己又被骗了。
所谓的拿十万两银子赎人,不过是他们将他哄骗走的借口罢了。
他这一走,足足耽搁了一整日,现下褚瑶早就不知道被他们藏到哪里去了?
他怎的就这么笨?轻易就被人骗走了,他应该守着阿瑶才是……
今日已经是褚瑶消失的第三日,他派人各处去寻,都找不到任何线索。幸好再有一日太子便从洛阳回来了,以太子的聪慧才智,想必找到褚瑶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他想写信告知太子,他曾在暖香楼见过褚瑶一事,可真正提笔要写的时候,却有了许多顾虑。
一则顾虑,是因他见褚瑶的那晚,有人曾威胁他,若是此事叫旁人知道,下次他见到的就是褚瑶的尸体。
二则顾虑,是那些人绑了褚瑶,似乎是为了他。在暖香楼那样的地方,褚瑶在他面前昏睡了一个多时辰。在那一个多时辰内,他一直与她待在一个房间里,他自认什么都没有做,可却无法自证,若太子得知这些,会不会多想?
细毫下的纸又被墨汁洇坏了一张,他懊恼地搁下笔,扶额叹息。
书房的门被人推开,陆少淮烦躁道:“我不是说过,任何人不得进来!”
开门那人不仅没有立刻退出去,反而走到了他的书案前。
他不满地抬眼看去,心中登时一骇。
来者一身墨色衣裳,那张与他相像的脸上如覆寒霜,眼梢之下却是燃着一层火焰。
“太子殿下……”他起身行礼,却见案上那张洇了墨汁的纸被对方抽走,旋即捻皱。
“你见过阿瑶了?”冷冽的声音,夹杂着肃杀之气。
陆少淮没有想到裴湛会提前一日回来,更没有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就找上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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