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男恶女》作者:实颖
简介:
天下闻名的恶女×德望隆厚的贤王
谁都想不通,长安城最谦和豁达的恂恂君子怎么就和幽州萧家的混世魔女看对了眼。
萧童自己也想不通,没逼出这位传闻中的贤王的另一副面孔,却发现人家还真是表里如一的通透人。
贤王是真贤王,恶女也是真恶女。
不过,也不好说。
第1章 风波
三月三上巳节,春意正盛。
曲江边,踏青游玩的香车宝马盈塞道路,沿岸的围障连绵不绝,青草香压下了空中漂浮的脂粉气。
一道纤挑身影步出帷幕。
少女双手背于后腰,脚步轻快,一路拣着人少僻静处走,寻到河边无人草地,弯腰折了片草叶,卷起放到唇边,吹出响亮哨声。
少顷,她似有所感,仰脸望天。
一只白鹰无声而下,由远及近。
少女从袖中掏出手掌大的纸包,握在虎口处再打开,里面竟是块红色的生肉。白鹰落到她那覆锦的手腕上,低头嗅了嗅,看着她,眼珠一动不动。
“不饿?”她瞪了它一眼,掏出一根细绳,绑住肉块,手捏住绳子另一端,抛了出去。
白鹰追逐肉块而飞,她一边后退一边控制绳索,使肉始终在半空中。白鹰绕着她低低地徘徊,在空中划出优美而锋利的弧线。
“非要这样才肯吃。”少女抱怨道。
藕色的身影如草地上轻盈的蝴蝶,华美衣装掩不住她的飒遝之气,微风裹挟着她清脆甜美的声音,吹入泊在河边的舟舫。
三三两两的少年郎倚着船杆,居中者身穿团花袍,手握酒盏,朝少女的方向微抬下巴,“谁家女郎胆大,敢在这里顽鹰?”
尽管隔得远,他们也能依稀看出女子身段高挑,纤秾得宜。
少年郎旁边也是个十六七岁的小郎君,姿容颇俊美,面带揶揄道:“阿舅不识得?”
“我?”花袍少年眼一横。
对方一字一顿卖弄:“兰陵县主萧童,范阳、河东节度使萧恕之女,你郑大郎之未婚妻,我未来的舅母。”
此话一落,船上之人一窝蜂涌到栏边,争睹风采。唯有两个青年静坐舫内。穿着灰白袍的那个正翻阅书卷,青瓷衬得他修长的手指格外细白,指甲修剪得整齐光滑,朝上打量去,高鼻大耳,双眸空澈,一副端肃雍容的温厚之相。
他对面的绿袍青年在棋盘上着子后,抬头道:“大王请。”
那人视线从书卷中移过来,稍加思忖,落下一枚黑子。
船舱外,郑大郎酒酣迷离的眼神忽明,问外甥裴放:“隔这么远你都能认出来?萧童不是在幽州吗?何时进京的?”
裴放得意道:“我猜的。天下除了萧家女,哪有顽鹰的?”
岸上的少女似乎意识到不对劲,停下脚步,转过身,笑容慢慢褪去。
她抱起双臂交叉在怀,朝河边走去,迎着几十道齐刷刷灼热视线,打量了一圈,都是不认识的京都面孔,一个个穿锦簪金,眼神或好奇或轻蔑或玩味或惊艳。中间那个格外瘮人,颧骨通红,看来喝了不少,眼都不眨地看着她。他旁边那人也好不到哪儿去,直勾勾地盯着她。
美人岂会不自知,会有数不清的人提醒其美貌。萧童从小就知道自己漂亮,也见惯了各式反应。
她嘴角一弯,脚尖一旋,小腿朝后一提,俐落地朝前甩出去,石子应声落地,舟舫上传出惊叫痛呼声。
郑大郎捂着右眼连退数步,众人围上去关切,他却指着岸上人大声责问:“你是谁?竟敢打我!”
少女微微歪着头,笑得无辜。那圆圆的大眼睛,高挺的鼻子,微翘的樱唇,缀在雪肌上,捏合成了浓丽样貌,偏偏笑起来带出两点梨涡,一派无邪可爱,却看得人寒意丛生。
“一群无礼之徒也配听我的名字?”
这话点了众怒,少年郎们忿忿然,都看着郑大郎,等他的反击。他冷哼一声,折入船舱,很快擎弓箭而出,站在船边,张弓搭箭。
少女面不改色,却见他忽将箭尖指向空中白鹰。
她眸色一凛,吹了个急促的口哨,白鹰闪电般飞速下坠,扑向郑大郎,直冲其面门。
众人如鸟兽散开,一声惨叫后,郑大郎倒地不起,脸被啄得鲜血淋漓。
萧童拍手称乐。
“快弄走这畜生!”郑大郎呼号道。
可惜无人敢上前——白鹰体型不小,凶猛无比。
而郑大郎的外甥裴放,仍杵在栏边凝视那女子,似乎中了邪,丝毫不关心小舅父的死活。
“让开。”一道温平男声从人群后面响起。
“大王。”众人拱手,为其辟出通道,原是船舱中灰白袍的青年,布衣玉簪不减风华,长身玉立如松柏。
场面暂态安静下来。
永王李慎,今上和废后杨氏所生的长子,因品行贵重深受时人敬待,在朝中也颇得人望。
他捡起地上的弓,拉满空弦,连崩三声。
白鹰受了惊吓,应声腾起,越过河面,绕着主人盘旋。
萧童背着手,提气一跃,轻点河面,施施然落在船头。
她扫了眼青年手中的弓,傲慢道:“阁下为何多管闲事?”
永王淡淡一笑,望着她,“他罪不至此。”
“此人失礼在先,还想射杀我的鹰,我不过略施小惩。”
随永王出来的绿袍人蹲下身子,扶起郑大郎,见其血肉模糊,抬头怒道:“小小年纪如此毒辣,你家人如何教你的?你可知他是谁?”
说话者乃永王伴读卢岱。
萧童冷笑,斜睨着他们,“我管他是谁!”
卢岱正欲发难,裴放却近前来,微笑着朝萧童拱手行礼,“娘子息怒。在下裴放,这位是我舅父,郑家大郎。”他指着地上的血肉模糊之人。
“郑家?哪个郑家?荥阳郑氏?太仆卿郑存之子?”
“正是。”裴放观察她面色。
“原来是荥阳郑氏,文教传家的五姓七宗……”她嗤笑一声,“那你便是裴相之子了?”
“在下族中行十三,娘子可唤我十三郎。”
裴家十三郎,貌如冠玉,极擅诗赋,京城人送诨号“小潘安”。
她打量这个一身月白绸衫的的少年,长得不赖,年纪轻轻,眉眼间却风流涌动。
“小潘安啊,诸位都是官家子弟,我少时听闻圣人云‘非礼勿视’,还听经书里记载,佛陀涅槃前,弟子阿难问他如何与女子相处,佛陀答勿看、勿先语、持正念。不知与诸位所学是否一致?盯着我瞧,岂是君子所为?”
裴放等人被她噎住,见她不露身份,也不敢冒然指其是兰陵县主。
郑大郎指着她怒道:“你纵鹰伤我,‘礼’在何处?”
“我又不是君子,”她微仰着下巴,立在船头,漫不经心的眼神掠过一张张面孔,最后停留在永王手中书卷上,“我一不做官,二不育人,三不标榜自己读圣贤书。”
这话把在场子弟们讽刺了个遍,正骚动私语,永王却道:“诸位,天色不早,都请回吧。”他脸上仍挂着浅笑,低调从容,气质拔群。
郑大郎咬牙道:“大王,不可放过此女!”
“你治伤要紧,其他事,交由我处置。”永王言辞温和而态度坚决。
众人只好行礼告辞,卢岱和裴放扶着郑大郎先走,后者捂着脸颊,不忘狠狠回瞪萧童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下了船。
裴放则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
郑大郎见外甥失了魂,气急,骂道:“你要不留下?”
裴放尴尬一笑,“她不会真是兰陵县主吧?”
“我怎么知道!不是你说的吗?”
“我倒希望她不是。”裴放嘟囔一声。
旁边的议论缕缕入耳。
“传闻萧童以虐人为乐,郑家竟要娶这样的女子。”
“美则美矣,可惜扎手哪。”
“哼!堂堂县主,毫无闺淑之范,若是我姊妹妻女,非管教不可。”
“萧恕盘踞范阳、河东,手握十五万重兵,天下十节度之首,威压一世。年初又打了胜仗,令圣心大悦。萧家并非皇亲,独女却被封为县主,闻所未闻。谁娶此女,前程无量,还管她是何种人?”
郑大郎扭脸喝道:“你说什么?!”
众人不敢看他血呼滋啦的脸,纷纷低下头快速走开。
习武之人五感敏锐,那些话或轻或重地落入萧童耳中,她蹙起眉尖,轻轻翻转手腕,指尖闪过一道银光,竟排着三根银针。
永王上前一步,“县主且慢。”
听到称呼,少女斜觑着他,心想,语气如此笃定,看来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她悠悠道:“阁下是永王?”
“是我。”
“初次见面,大王有何指教?”她并不行礼,全无恭敬之态。
“初次见面?”李慎喃喃自语。
他看着船头神气的女孩,下巴微扬,挺着胸脯,一如岸上盛开的牡丹,充满旺盛的生命力而富有攻击性,生来就是要做百花之王的,旨在搅闹人间春色,所到之处无一太平。
他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船中有上好的紫笋茶,县主可否赏脸?”
“我长于北境,饮不惯那苦物。”
她走了下来,绕着他看了一圈,见他目不斜视,讥道:“早闻永王贤名,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永王泰然笑道:“县主谬赞。”
“可我不是大王你。”萧童退至船边,诡异一笑,指间发出银针,方才议论之人捂着屁股又跳又嚎。
她若无其事地摊手,“这不能怪我,谁让他们编排我?我真不明白,为何总是有男人想管教我。”
李慎看着她得意妖邪的笑容,“世人一见出格之人,便觉冒犯。若是女子,更甚。”
“有理。”她赞许地点点头,转进船舱,走到小案前坐下,看到密密麻麻的棋盘,玩心大起,想也不想地随手一拨,棋局大乱。
男人跟了过来,对仆从吩咐道:“给县主上酪饮。”
她揭开壶盖闻了闻,“我只饮马酪。”
李慎坐到小案另一边,对她的挑剔并不放在心上,而是自顾拈起一粒棋子。
萧童看着他,“我与大王从未见过,大王是怎么认出我的?”
他拈棋的手未停,“我与令兄萧邗为友,听他提过你。五日前的酒宴,他早早离席,说要出城接幽州来的妹妹。”
“原来如此。”她点点头,似乎觉得他态度不错,语气便软了些。
日光西沉,从窗户洒进来的霞光洒在她的发丝、脸颊和绣金裙上,浓密的长睫投下一片阴影,她的美太富杀气,李慎敛了眸子。
粼粼水面反射耀目金光,闪了萧童的眼睛,她这才想起今日来曲江的目的,暗叫不好,起身欲告辞,一低头却被镇住——棋盘已经恢复如初。
“你能记得?”她睁大了眼。
李慎亦起身笑道:“自己的棋局,当然记得。”
萧童摸了下小巧的鼻尖,语气却振振有词:“我就是想验证一下传闻。”
以前听闻永王能过目不忘,背诵天下碑文一字不差,棋乱后摆正亦一子不差。
“无妨,我能记得。”
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煞有介事道:“你这人不错,下次找你玩。”
“随时恭候县主。”
李慎从窗中看着她身子一振,如燕子般后退着飞上岸,一直看着李慎,见到他微微惊讶的神情,她扬起孩子般得意的笑容,落地后朝他挥了下手,转身离去。
隔着遥遥水域,他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树影帷帐中,朝身后道:“回府吧。”
随从面色为难,“大王,还是上岸看看吧,回头宫里问起来……”
众所周知,上巳节距离春闱放榜不久,不少贵妇借机为女儿觅婿,久而久之,上巳节便成了男女相看的好时机,永王今日也是依太后之命来此处。几日前,不少府邸的请帖就送到了他府上。
他看了眼仆人手中捧着的一小摞帖子,“宫里我自会应付。”
第2章 退婚
萧童在一宝盖行障前站住,透过缝隙,看见里面坐着几个人,断断续续地传出闲聊声。
她撩起帘子,信步而入。
场中骤然安静,十几道视线齐刷刷地投向不速之客。少女衣着光鲜,今日全城踏青,但能在这一处风光最好的草地上设行障的大多是官宦皇亲,于是,正位的老翁客客气气地问:“你是哪家娘子?走错了吧?”
萧童淡定地扫视四周,启唇笑道:“郑公安好。”
“你认识我?”
萧童心想,我不光认识你太仆卿郑存,我刚刚还打了你儿子。
她清清嗓子:“在下受西市珠宝商米剌儿之托,来贵府换物。”
一听说是商人,老翁语气陡变:“你一商贾之徒,未经允准,入我帐中,该当何罪?”
萧童镇定道:“三月前,贵府采购一批货,其中价最高者是一块和阗白玉,有手掌大小,在下说得对吗?”
郑存面露异色,与身旁的妻子对视一眼,后者看向萧童,说:“确有此事。米剌儿与府上常有交易,一向规矩,怎么会派你这个小娘子来?”
“米剌儿卧病不起,才将此事交托给在下。不知那枚白玉是否还在?”
郑夫人语气不善:“怎么?钱货两讫,米剌儿想反悔不成?”
萧童笑得甜美,“夫人错会了。那枚白玉并非产自和阗,实为昆仑玉,米剌儿清点库房发现有两块几乎一模一样的白玉,才知弄错了。”
在座的面面相觑。
郑夫人坚决否认,“我们亲自查验过,怎会不是和阗玉。”
郑存捻须嘲道:“小娘子把郑家当成什么了?汉魏以降,荥阳郑氏累代仕宦,岂能不会鉴玉?”随即下令:“来人,送客。”
见奴婢上前,萧童前进两步,笑意愈深,“诸位不信,不如听我把话说完再做判断。”
郑存下首的女子劝道:“父亲,母亲,胡人善于鉴宝,不如听她说说,若是胡言妄语,再轰出去不迟。”
萧童的目光在说话人身上打转,这女子三十多岁,想必就是郑存嫡次女郑弗,在御史台任要职,是朝中有名的实职女官。在其庶弟郑大郎出生之前,她一直被当成嗣子抚养,郑存把家族的希望全部寄托在这个女儿身上,即使后来有了儿子,也重视此女,很快为她择选新科进士为婿,婚后仍住在娘家,至今尚未出府别居,像今日阖家出游,也由她陪着父母。
此刻,虽然她神色平和,但双目透出的冷光仍让人不由打起精神提防。萧童观察她的同时,她也警惕地打量着萧童。
郑存听了女儿的话,微微颔首,“你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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