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野握着轮椅的手在推手上按了按,打算转道绕过去,轮子转动的那一刻,面前的范清却敛着眉往旁边挪了挪,让开了本来的路。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继续往前走。
快上电梯的时候,祝梨侧过脸回去看她,只看到她不急不躁地逐渐消失在那个岔口。
祝梨把脸收回来,只对着陈野轻轻吐出来一句,“走吧。”
落地北海城的时候,祝梨已经恢复了大半精力,小渔村在市区周围的镇子上,到那里去还需要再转一阵子车。知道祝梨坐不习惯大巴,陈野从机场出来就拦了辆出租。
没想到祝梨却不让,她和司机嘀咕了几句之后,从车里钻出来,不声不响地关上了车门。
祝梨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乐子,朝陈野弯了弯手指。
“我不想坐车,我想走水路。”
像是害怕陈野不理解,她连说带比划,“就那种小木船,带帆,还带个发动机,一拉发动机它还嗷嗷叫的那种。”
陈野瞧着祝梨那副认真的模样,一瞬间有些哑然,他眉梢抬了抬,“那是打渔的船,不载客的。”
祝梨皱了皱眉毛,看起来更感兴趣了,她伸手点着陈野的锁骨,“你在这里就没点人脉吗?”
陈野握了握祝梨的指尖,“我试试吧。”
机场离渡口不算远,初晨的阳光有些发烫,祝梨抱着瓶冰水在额头上给自己降温着。她看着陈野背着他那个很有辨识度的巨型背包,在一个笑声爽朗的大娘身边停下,他低头说了些什么,但被他的背包挡着,看不真切。
片刻之后,陈野又背着他的包原路返回。他这包里装的都是祝梨放不开的衣服和鞋子,沉甸甸的,但被他背在身上,却是一点也不碍事。
“走吧,去坐船吧。”他回来拉祝梨的行李箱。
祝梨眼睛的闪过几分活泼的狡黠,她抬了抬下巴,“你和人家说了什么?”
陈野老实地摇头,“没说什么,只是给了她600块钱。”
祝梨才不管那么多,她呼哧呼哧沿着小路跑到那大娘身边,陈野提着箱子在后面跟着,再抬头,祝梨已经和大娘有来有回地聊了起来。
到了渔村码头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陈野提前让雾月的店员送了车子过来,在码头附近停着。
祝梨被海风吹得有些昏昏沉沉的,几乎是一上车就倒头睡过去。
算起来,陈野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过这里,祝梨前两年出国的时候,他倒是回来住过一阵,把他在这里的两层小楼重新换了家具和装修。祝梨喜凉,他重新装了中央空调,选了最大的匹数。
他不知道祝梨还会不会回到这里,但大概是考虑祝梨的喜好已经成了他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让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不由自主地朝着这个方向前行。
日子在这里重新变得慢了起来。
只是偶尔,祝梨会抱着手机像是检阅自己成果一般的,看着盛荣的崩坏与重建。
滔天的讨伐中,盛荣的管理层完成了大换血。原董事长范东来与其发妻李贵芳离婚,自愿净身出户,其长女范清靠着第一股东的身份执掌盛荣集团。
新董事长上任第一天就大刀阔斧的将范东来之前管理的生产线全数砍掉,又靠着笼络来的散股将原先的其他股东挤出决策层。并将原先的生产线的盈利全部用于公益。
这件事余热尚在,大众本就关心着这件事的走向,范清这一通利落的操作被各大营销号不知从什么渠道挖了出来,她一跃成为蛰伏反制渣爹的爽文形象,盛荣创立的新品牌茉莉芳趁着这波热度赚足了眼球。
就在大众仍对茉莉芳报观望态度的时候,茉莉芳官微放出一条新的公告,公告内容是凡是之前在退货战中出力的客户,可凭退货证明到茉莉芳各大专柜领取新品一套,并终身享受茉莉芳的7折优惠。
此举一下表明了立场,很大程度地挽回了一部分盛荣之前流失的客户,又给围观这件事的群众提供了正向的情绪价值,茉莉芳护肤打开知名度与用户黏性的第一步就此走通了。
十七度的空调房里,祝梨裹着毯子饶有兴致地看着手机上的内容,她从沙发上蹦下来,话里带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
“范清还真有点本事,这么大的烂摊子她也能接。”
陈野正蹲在地上用洗地机清理着地上的毛毯,祝梨一下跳在他的脚上,下一秒她又掂了掂脚蹦到了一边的凳子上。一玩起来她就什么都忘了,陈野看她在客厅的椅子上蹦来蹦去,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跳。
“地滑,容易摔。”
祝梨是个跳跃的性子,还总玩些危险的把戏,陈野必须得时时刻刻盯着她,一秒也不得闲。
她扭过头来,瞧了一眼陈野的头顶,难得好脾气地给陈野解释,“你看不出来吗,我在玩真人版跳一跳。”
还不等陈野说话,她又从椅子上蹦下来,按住陈野骑到他背上,她眼睛里活跃着那消不散的捉弄人的趣味,“陈野,你再叫两声给我听听好不好,像昨晚在床上那样。”
她觉得,陈野在床上这档子事情上简直就是个学霸,昨天她本就是兴致起来了逼着陈野叫了两声,想检查一下他的学习成果,没想到陈野这个闷骚货叫起来那么助兴。
搞得她到现在还有点意犹未尽的。
陈野头低着,耳根可疑地漫上薄红,被祝梨催着他只能如实回答,“我不在床上叫不出来。”
祝梨哼了几声,有些不满意陈野的学艺不精,“又搞饥饿营销。”
她麻溜从陈野背上下来,又蹦回沙发上玩游戏去了。
祝梨这次也是赶巧,撞上了南方的梅雨季,一连几天天气都带着潮热,阴雨连绵,总出不了门。
连被褥都被湿气浸染的潮哒哒的,开了除湿都不管用。
好不容易天气总算放晴,陈野等出了太阳立马就扛着橱柜里的床褥晒到院子里,祝梨睡得正沉,陈野把窗帘拉开一点小缝,让阳光透进来一束晒在祝梨的肚子上。
祝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阳光已经有些发烫,她抬头,肚子被阳光暖得热烘烘的,冷气裹在周围,被阳光驱散出一个通道。
她翻身下床,找了一圈并没有看见陈野。
从客厅的窗户看出去,能看见外面整齐的一排被子,它们被分品类晒在不同地方,被风一吹,仿佛是昂着头追着太阳。
祝梨踩上拖鞋跑到院子里,她看着像被阳光充起来的被子,一头朝着被子中间钻了进去,这条铁丝搭成的晾晒绳上躺着一排,钻也钻不完一样,祝梨闻着久放的棉花上独特的苦涩气味,像是一头扎进了时空隧道。
祝梨闭着眼睛顺着棉布摩擦脸颊的触感走,走着走着一脚踏进了阳光里,她睁开眼睛,面前是陈野漂亮的眼睛。
陈野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外面回来了。
祝梨习惯性地抱住他的腰,轻轻蹭了蹭他的脖颈。
鼻尖蹭过去一股香灰味道。
“你去寺庙了?”
陈野的声音闷声从他的身体传进祝梨的耳朵里,被模糊填充。
“嗯,上次讲了不吉利的话,我还是不太放心。”
祝梨眼睛抬了抬,眉毛扬起一个俏皮的弧度,她知道陈野说得是哪一次,但她还是对陈野这样郑重的行为有些新鲜。
她笑着,“陈野,没想到你还挺迷信呢。”
陈野狭长的眼睛显出几分剔透,唇线一点一点抿起。
若说迷信那便是迷信,只是,在他之前那些一文不名的日子里,他只有这个途径来求祝梨的平安。
第61章
这样寻常的日子里,祝梨突然从李周那里得到了一个大快人心的好消息。
范东来的账户突然被冻结,等他反应过来找上范清的时候,却已经见不到她的人了。范清是他培养出来的出色助手,手段比之他那是更胜一筹。她在盛荣股价大跌的时候低价收购了一些散户的股份,一跃成为盛荣的第一股东。
又在范家其他人左右摇摆的时候,把他们吞并,范东来的那些个堂兄亲弟们一个个被搜罗得只剩些三瓜两枣的基金和存款。
范东来在第四次强闯盛荣大厦不成的时候,心脏病发,被围观群众送进医院。
多年来的酒色几乎掏空了他的身体,一发急病便是治也治不好的那种,而因为他账户里的钱全被冻结,又没有亲属来给签字,医院只能给他先保守治疗着。
李周现在是为数不多能和祝梨联系上的人了,他捡着机会,滔滔不绝地给祝梨汇报着京市的情况。
【对了,这次的事情,蒋家还出了不少力来着,然后范清创建的那个新品牌,孙姨也投了钱进去。】
祝梨对这些商场上的往来没有兴趣,她给李周转了一笔钱过去,【确定是绝症吗?】
李周打了一个问号过来,【给我转钱干什么?】
祝梨只回了一句话,【去吊着他的命,能做什么手术就做什么手术。】
手机亮屏的光线落在祝梨挺巧的鼻子上,那双漆黑的眼睛映着屏幕上的绿光。
就是不知道做手术和挨打,哪个更疼呢。
这时候她身下的头微末的动了动,陈野从迷乱的情.欲里脱身,脸上还蹭着微末的水渍,他的语气有些闷,“祝梨,不要玩手机了。”
祝梨被抓包倒是一点也不心虚,把他那毛茸茸的头又按回去,红梨色的嘴唇在他的额角吻了吻,“那你再给我弄一次。”
她气息有些紊乱,强撑着做着保证,竖着三根手指头,煞有介事,“这次我一定不开小差了。”
美云在两年前辞去了雾月的工作,她考上了厦大的研究生,只有偶尔的假期才能回来几天。祝梨刚回到小渔村就给她发了消息,美云盼了半个月,终于忙完组里的东西,紧赶慢赶了回来。
祝梨和她的朋友去玩的时候,从不让陈野跟着。从早晨起来,陈野就围着个围裙在祝梨身边晃着,做个饭也做不踏实。他觉得他大概确实如祝梨所说,有那个分离焦虑症。
偏他又是个沉闷的性格,只能来回吐出一句话,“注意安全。”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祝梨溺水之后,他总是觉得心里有块隐病,每天眼睛必须长在祝梨身上才能放心。
但祝梨讨厌黏人的物种,他只能把这份病态的不安藏进心里,装出个正常人的样子。
祝梨惦记着和美云的见面,对陈野这副恨不得钻进她包里的焦虑做派,视而不见。
美云知道陈野的住处,骑着辆电动车戴着小头盔大喇喇地在外面按着喇叭,祝梨打开一扇窗户,朝外面应了两三声,扔下手里的奶黄包就往外跑。
陈野往外瞧着祝梨跳上美云的电动车,转回脸来大力地擦着桌子。
祝梨等美云驮着她钻过好几条小道,才知道美云是要她陪她去寺庙上香的。
“那个庙可灵了,我得去求个学业,赶紧把手头上这个论文过了我也就没心事了。”美云的声音逆着风向被风拢回来一半,“我记得陈哥也在那个庙里拜过呢。”
到了地方,才看到一方规模不大的小土庙,现下门槛上人来人往的,但香客流量并不算多。美云乐呵呵地给祝梨介绍,“这个庙是我们这里的土庙,只有我们当地人知道,但很有灵性,有时候还有外地人专门过来拜。”
祝梨抬头看了看门头上的匾,虽然看得出来被定期维护着,但有些发深的木质还是能看得出它的年头来。
祝梨扎了一下头发,跟着美云进了进去。
寺庙总共就三个殿,美云很有目的地进了右侧的文昌殿,祝梨在寺庙中央专供香客的香炉旁边站着等她。她左右四处看着,见三个殿外都有些挂着的方形红木牌,被风一吹,撞出有些沉闷的音色。
美云出来的时候,双手拢着一束香,她有些虔诚地将那束香插进外面的香炉里,合手朝前拜了拜。
等她流程走完,祝梨才拉过她的衣角指了指那些木牌,“那些是干什么的?”
美云瞧了一眼,有些压低了声音,“那些通俗点说就是许愿牌吧,这一面是管学业的,那一面是管姻缘的,你面前的这一趟是求平安的。”
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这个还挺管用的,小时候我有一次生了病,在医院里打了好几天吊瓶都不好,我爸妈就在这里给我求了个牌子,然后我很快就好了。不过我感觉也可能是药效开始发挥了。”
祝梨点了点头,美云有些热情地拉着她往那里跑,“走,我给你找找我的许愿牌。”
祝梨也有些兴趣,她喜欢窥探别人留下美好愿景的文字,在她初中的时候,学校附近有家奶茶店,墙壁上是满墙的便利贴,祝梨偶尔会在那里坐坐,看着别人在纸上留下的意气与青春。
美云的手指在许愿牌上点着,她埋着头,在成堆的红色里找着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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