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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祖宗年方八岁(科举)——王廿七【完结】

时间:2023-12-26 23:10:43  作者:王廿七【完结】
  祁嵘点头道:“张广信被这封奏疏吓得得了重病,据说是背上生了毒疽,缠绵病榻,日呼夜号,陛下听闻其病不能军,遂命陆允暂摄戎政,饬张广信立即回京养病。回到京城后,陛下又命兵部尚书连夜去到张广信的私宅,要收回大将军印,解除他的兵权。张广信‘呜呼’一声摔在床上,毒疽崩裂,脓水四溢,当夜便不治身亡了。”
  袁保惊道:“堂堂一员大将,居然是吓死的。”
  祁嵘道:“是啊,满朝方知张广信竟是这副德行。奇怪的是,如果倒推回阿吉纳部围困京城之前,根据敌军的行军轨迹,应该会劫掠大同,与张广信兵戎相见,为什么没有滋扰大同,却突然转了个弯包围了京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即便攻下京师,他们又能得到什么呢?阿吉纳尚未统一北漠其余各部,他们孤军深入内地,待各地勤王大军一到,草原其余部族就可以坐收渔利,阿吉纳部冒着被灭族的风险,非要打这毫无意义的一仗,损人损己,莫名其妙。”
  袁保道:“这么说的话……张广信运气也太好了吧!”
  祁嵘摇头道:“这世上不会有白来的运气。”
  他在宣纸一角写了个赵字,撕下来,摆在大同的位置。
  袁保这才想起,大同,是赵王的封地。
  “难道赵王和张广信……他们相勾结?”袁保震惊的汗毛倒竖,满脑子里只剩下“谋反”二字。
  祁嵘轻轻收起舆图,坐下来:“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通,还有什么原因要将屹哥哥软禁起来。”
  “我的个天老爷啊……”袁保斜眼望天,唏嘘不已。
  祁嵘眉头紧锁:“如此一来,我又回不了家了。”
  袁保险些栽倒:“我的世子爷,您还惦记着回家呢?要变天了!”
  他们此前藏锋露拙是为了在复杂的局势中明哲保身,眼下局势有变,祁屹极有可能受到赵王的牵连,一旦太子薨逝,坐收渔利的只有祁嵘。
  唾手可得的江山,谁不心动?
  祁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开合,洒脱如他也禁不住去想象,用这只手去触碰至高无上的皇权,中和韶乐,金凤颁诏,上应天意,下应民心……
  可转瞬之后,想到父王母妃的慈爱的笑容,他或将一辈子见不到父母,要为成为大伯的继嗣,这同样是他难以接受的。
  祁嵘叹了口气,道:“管他变不变天,我们问心无愧,静观其变。”
  他们也没有第二条路。
  ……
  乾清宫,东暖阁。
  皇帝暂歇盛怒,再仔细阅读北镇抚司的密报,看到最后,咳喘不已,话不成句。
  宫人尽数屏退,身边只有贴身太监刘佰,刘佰忙上前为皇帝抚胸拍背,递上茶水。皇帝握着茶盏的手颤抖片刻,终是连茶带水的掷在地上,摔得粉碎。
  “朕哪里对不起他?”皇帝怒道:“朕的兄弟,竟不惜重金贿赂阿吉纳部,让他们绕开大同,直取京城!取朕的项上人头!”
  “他即便不顾念兄弟情义,祁屹还在京城呢!他的亲儿子在朕的手里!”皇帝在踏板上来回踱步:“为臣不忠,为弟不悌,为父不慈……他还是不是人,是不是人!”
  皇帝一脚踹翻了暖阁中央的兽炉。
  刘佰跪伏在地,祈求皇帝保重圣躬。
  祁嵘的推测是八九不离十的,赵王果真串通张广信,在阿吉纳部即将逼近大同之时,花费重金贿赂了首领,让其改道,张广信许是因为怯懦畏战,赵王的目的却昭然若揭,只待京师城破之时,借口进京勤王与阿吉纳部交战,趁乱夺取皇位。
  真是狼子野心,罪不容诛,他要命锦衣卫秘密抓捕赵王,带到他的面前,他要亲口问问他,为什么要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韩匕何在?”他问起锦衣卫指挥使。
  “回陛下,韩指挥使在殿外侯旨。”
  “传!”
  ……
  赵王谋反此时尚属密案,并未传至前朝。
  林长济已升任翰林编撰,正在翰林院修《资治通鉴纲目》,趁着午休间隙,写信回老家,嘱咐大姐毓秀留意元祥的下落;青筠正筹划在京城置办些产业;林长世正在带孩子;林长安趁着休假与周藜耳鬓厮磨;林砚在睡午觉。
  “班主任”孙学士正与祁嵘大眼瞪小眼,两个学生的书堂里,爱读书的那个告假了,剩下个不爱读书的,可不就剩下相对无言了吗?
  好半晌,孙固才憋出一句话来:“世子,劳烦您看小说不要那么明目张胆,这本太厚了。”
  祁嵘一愣:“哦!”尴尬的笑了笑,迅速将压在《中庸》上头的《三国演义》藏进书匣。
  孙固叹了口气,拿起书本,硬着头皮开讲。
  次日是林长济的课,皇帝又亲自来到书堂之外,阻止了禀报的太监,站在窗外听墙根。祁嵘还是很给林长济面子的,因为如果他只看闲书不听课,林长济就会拖堂,循环讲解,讲到他听懂为止,如此反复几次,祁嵘终于意识到,林师傅是真不怕加班,也真不怕挨饿呀!可怜他一具正在长身体的肉体凡胎,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今天,林长济讲的是《孟子》第十三卷 ,《尽心上》,孟子将臣子分为四种:“事君之臣”,“社稷之臣”,“天民”,“大人”。
  讲到这里,林长济问:“世子认为,哪一类臣子最受君王喜欢?”
  祁嵘不假思索道:“自然是事君之臣。”
  窗外,皇帝眉头一蹙。
  林长济却依旧不温不火:“为什么呢?”
  “事君之臣,急君王之所急,想君王之所想,尽其所能的讨君王欢心,利用人之本性,谋求前程富贵。”祁嵘道:“同样,他们如果逢君之恶,助长君王的恶念,也会背负奸佞的骂名。”
  林长济点点头,又问:“哪一类臣子,是君王最需要的?”
  祁嵘道:“应当是社稷之臣,他们匡扶社稷,安抚民心,匡正君王的行为,以使君权不被滥用……”
  皇帝唇角勾起,微微点头,两日来积累的愤懑也散去多半。孙固还说祁嵘不读书,这不是很好吗?
  他叫来书堂里侍奉的中官问:“吴王世子在孙学士的课上也是如此吗?”
  中官摇头道:“不太一样……只有林修撰的课听得认真些。”
  “林修撰的课有何不同?”皇帝奇怪的问。
  皇宫里的太监多是识文断字的,只见那中官回想一番,道:“并没什么差别,只是有一次,吴王世子在林修撰讲经义的时候看话本,林修撰便将世子留下,将一整天的内容重新讲过,一直讲到天色擦黑,奴婢们提醒世子要用飧膳,林修撰都不许。要不是怕宫门落钥出不去,怕要饿到深夜。”
  皇帝蹙眉:“还不给饭吃?”
  “是。”中官道。
  “也未免太严厉了些。”皇帝说着,忽然想起林长济那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言论,突然十分好奇他的儿子是什么样子的。
  他推门走进书堂,林长济微微一惊,遂与祁嵘同时起身行礼。
  “平身吧。”皇帝坐于书案之后,对林长济道:“林卿,朕所记不错,令郎与吴王世子同岁吧?叫什么名字?”
  林长济道:“回陛下,犬子林砚,正启二十二年生人,比世子小一岁。”
  皇帝微微颔首,道:“素闻卿教子有方,索性将林砚带来,给世子做个伴读吧。”
第67章 、昏睡
  皇子伴读, 在本朝是极少出现的,一来是陪伴的宦官都读书,伴读没有太大的必要;二来是皇子多有兄弟相伴长大, 像当今太子这样的独子极为特殊。
  太子幼年时, 皇帝倒也为他挑选过年龄相仿的伴读。祁嵘的身份虽然只是个藩王世子, 但眼下的意义非比寻常,皇帝为他挑选伴读, 倒也合乎情理。
  但是林砚……林长济不敢想象, 让林砚来陪这么个“人憎鬼嫌”的熊孩子读书,会是什么场景。
  更何况,皇家选伴读,该从勋贵子弟中选择才是, 文官重名节, 送子入宫伴读,万一落得个幸臣的名声,会遭到同僚排挤。
  他下意识就要婉拒:“回陛下,坊间多半是谣传, 犬子不通经史, 此前不过是读了几本杂书,误打误撞保住了一段河堤而已。”
  皇帝不禁笑道:“卿太过谦了, 司马光七八岁时击瓮救友,为后世传颂, 林砚在相同年纪竟能保住一段河堤, 这样的孩子不叫神童,什么叫神童?”
  林长济面带为难, 又道:“犬子顽劣, 臣实在是怕他带偏了世子。”
  这句话, 皇帝就听不懂了,他好奇的问:“当年是谁对朕说,孩子不读书,就得打,打一顿就老实了,知道读书上进了,在乡间也有了神童之名?”
  林长济低眉垂首,嘴里说出句听不太清楚的话。
  皇帝微微侧耳:“你说什么?”
  “陛下恕罪,臣当时随口编的。”林长济道。
  祁嵘抬头看向他,眼底尽是哀怨,当年因他随口一句话,自己可是挨了顿胖揍。
  皇帝被噎了一下,一时间分不清面前站着的到底是林长济还是林长安。编造故事劝谏君王的行为古来有之,但也用不着说得这么直白吧。
  林长济接着道:“其实犬子依旧顽劣,爬树抓鸟,上房拆瓦,无所不为。前几天还把一方砚台搁在门顶,意图泼臣一脑袋墨汁呢。”
  林长济面不改色,因为确有其事,不过发生在三年前罢了。
  “真的吗?”皇帝哂笑:“朕不信。”
  林长济:……
  再找借口,却愈发勾起皇帝的好奇心,坚持要他带林砚进宫。
  送走皇帝,中官退出书堂,林长济向来喜怒无形的脸上显露几分难色。
  “林师傅,可有为难之处?”祁嵘问。
  林长济摇头道:“没什么,世子请坐吧,臣继续为世子讲课。”
  ……
  难得的,林长济今日没有拖堂,申时正便放祁嵘下课了,他今日摊上了大麻烦,要赶紧回家与林砚商量对策。祁嵘回到撷芳殿,祁屹的寝殿已被锁上,廊下无人看守,里面的人已不知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小时候听父王说过,皇宫里密室暗道颇多,那些阴暗的沟渠角落里,藏有无数阴魂,夙夜嗟叹、哭泣悲鸣。
  吴王胸无大志,厌恶尔虞我诈的朝堂宫廷之争,从小就想逃离,即便被桎梏在王府里做个富贵藩王,依然觉得满足。
  祁嵘看着紧闭的殿门,眼前又浮现出堂兄的身影,他战战兢兢,夙夜匪懈,他谨慎守礼,从不犯错,那又怎样呢?身处父辈阋墙的巨变之中,顷刻间就会被碾做齑粉。
  袁保已经传膳了,宫女进进出出,别致的碟碟碗碗碰撞出细微响声。
  祁嵘连衣服也未换下,像下定什么决心一般,抬腿便往外跑。
  “世子!”袁保肥胖,又年至半百,费力追上去,哼哧哼哧喘着粗气:“世子……您要做什么去!”
  “面圣。”祁嵘脚步不停:“屹哥哥每日与我一道起居读书,他什么也没参与,什么也不知道,他是无辜的。”
  “您一向聪明,怎么这时候犯起糊涂来了!”袁保拦在祁嵘面前,拦腰将他扛了起来。
  祁嵘已经十三岁了,稍一挣扎,扛起来就十分吃力。
  他扫一眼守门的宫人问:“世子刚刚说了什么?”
  宫人摇头道:“什么也没说。”
  袁保哼一声,扛着祁嵘跑回寝殿。
  祁嵘坐在桌前生气,不想动一下筷子。
  屏退四下,紧闭殿门,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袁保苦着脸劝道:“祖宗啊,别闹了,赵王世子是小宗长子,跑了谁也跑不了他,知道不知道,参与没参与,都不重要啊。”
  “赵王叔密谋造反之时,从未在意过屹哥哥的安危,屹哥哥是弃子,论罪时却要陪着他送死,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祁嵘道。
  “世子,子承父业,父债子偿,这是古来的道理。”袁保擦了擦额头的汗,接着劝:“再说了,这可是谋逆,即便赵王世子勉强保下一命又能如何?贬为庶人,送到老少边穷之地,被圈禁一生?”
  袁保说着,回身看了看殿门,声音压了又压:“老奴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像牲口一样活着,还不如早点投胎呢。”
  祁嵘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化作无奈的叹息。
  ……
  林长济今日散衙早,长安嚷着要吃涮羊肉,他这几天就要动身去鹿鸣县上任,而林长世会试落榜,打算带着妻儿回老家江宁,以后山长水远,三兄弟聚在一起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
  长世对这次落榜早有预料,故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真要说有,也只有松了一口气,他终日抱着琛姐儿舍不得撒手,早想回老家做个居乡的闲散员外,守着祖宅、族人,打理打理家业,让大哥没有后顾之忧。
  长安见长济心不在焉的,便问:“大哥,你有心事?”
  林长济见下人已经搬来了铜锅,不想扫了他们的兴,强笑道:“没什么,找林砚说点事。”
  说完,便去了林砚的东厢房。
  长安和长世正在调整炭火,青筠和周藜正拿着拨浪鼓逗弄罗汉床上爬来爬去的琛姐儿。
  忽听林长济声声急促的叫喊:“来人,来人!去请郎中!”
  两兄弟直奔东厢房,险些与冲出房门去找郎中的林安撞了个满怀,只见林长济蹲在床边,握紧林砚的手,扒开他的眼睑瞧了瞧,又去探摸颈间的脉息。
  林长安唤了林砚两声,林砚一动不动,喘息均匀。
  抬头问林长安:“他睡了多久,为什么叫不醒?”
  林长安道:“吃完中饭后说要午休,就回房睡了。”
  林长济算了算,足有两个半时辰了,他有些恼火,带着责怪:“睡了这么久,没人喊醒他吗?!”
  林长安道:“最近他闲来无事,时常白天睡觉,谁扰他清梦都要发脾气,我想着他又不去上学,就不让人喊他,每日中午睡到下午,自然就醒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
  说着,他又推了林砚两下,后者如一具毫无知觉的木偶,拨一下动一下,实在令人心慌。
  “他今天吃了什么东西?”林长济又问。
  林长安道:“跟我们吃一样的饭菜,没什么特别的。”
  两刻钟后,郎中终于来了。
  林长济心急如焚,引着老郎中来到床边把脉。
  老郎中一番望闻问切,沉吟半晌,才说:“奇哉怪也,脉象并无异常,只是……睡着了。”
  众人面面相觑,问道:“那该如何是好,总不能一直睡着吧?”
  老郎中异常淡定,接连使用了大声呼喊、用力拍打等方法,都未能将林砚唤醒。
  “如此,便只能用最后一个方法了。”郎中命学徒从药箱中取出银针,用火燎过一下:“一般来说,手足上的一些穴位扎起来会比较疼。”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床上的孩子。根据他的经验,装晕倒的小孩儿一听到扎针,立刻就会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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