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头去,愤愤冷哼一声,不善道:“哼,我会有什麽亏心的,卫督主莫要血口喷人,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既然如此,本座不介意提醒一下禄大总管。”
“你敢!”禄公公一眼瞪过去。
卫衣丝毫不惧,昂然与其对视,含笑道:“本座,没什麽不敢的。”
一时之间,电光火石,四目敌意相对,禄公公企图强撑过去,卫衣却丝毫没有紧张之意,依旧闲散悠哉,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半晌过後,禄公公终於支撑不下去,颓然倒在椅子上,无力的问道:“你,究竟想要干什麽?”
卫衣做了这麽多,大抵无非就是想要扳倒他,但他还肯来与自己说这麽多,可见必有所求。
此时卫衣却慢悠悠的,迟迟不说话,禄公公急不可耐,本以为卫衣要提什麽过分的条件,哪知他微微一笑,正色道:“自然是大家安分守己,效忠皇命。”
呸,信了你的邪才有鬼,但这句话禄公公也只是在心里暗暗念叨了一遍。
临走前,卫衣走到禄公公身边,一手端起禄公公正在喝的祁门红茶,看了又看,眉眼含笑着摇头道:“唉,暑气难捱,禄总管还是多喝喝忍冬茶,清热解毒,祛火解暑的良方,降一降火气才对。”
“卫衣,你……”禄公公指着他说不出话,才消下去的火气又冒上来了,卫衣真真不给他留任何余地。
“尤其是不正之火,禄公公,您说是不是?”卫衣又添了一句,颇有几分意有所指道。
是他,是他,肯定是他,之前所有的手脚都是他,禄公公就此确定是卫衣所为,反而没有了暴跳如雷的愤恨,只是悲凉,自己竟然输给了一个比自己小了那麽多的黄口小儿。
“多谢卫督主关心,杂家不需要。”禄公公挺直了腰板,转过头去,冷面道。
在口舌之争上,他从来不肯认输的,而且他又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卫衣话里的意思。
卫衣亦不恼火,认同的点头道:“说的也是。”
禄公公已经想不起来为何要与卫衣为敌了,只看到眼前自己被卫衣耍阴招,算计得惨败而归。
这一次,真是一败涂地。
就此,卫衣将禄公公死死压制下,再不敢有任何嫌隙,对待卫衣的态度,虽然还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但私底下的小动作却也减少了。
现如今,卫衣当然不能动禄公公,这毕竟是太後娘娘和陛下面前有位分,排的上名号的人物,私底下又和卢国公府纠缠不清,他若随随便便的动了,恐怕明日朝堂之上都是参他的折子了。
这里面的事,谁还不是心知肚明,卫衣得留着,总能有些震慑作用,但禄公公也必须留着,他们本就是相互制衡彼此的存在,本不必如此你死我活。
暑夏难捱,繁缕就着一壶薄荷清茶在房间里整理病册,都是各宫娘娘来女医馆召人後的记录,宫里这些工作都很细致,整理起来很繁琐耗时。
虽然并不是每次轮值都会有主子来召人,但繁缕每天也忙的很,虽然没有了主子娘娘,但宫里的女官姑姑可不少。
真正忙起来的时候,不管是不是轮值的医女,都是要诊脉看病的,繁缕可没有什麽特权,她还是女医馆的医官。
当然,人人都知道她如今嫁给了西厂督主,虽然心里鄙薄不已,但面上都是和和气气的,绝不敢交恶的。
栀子也和她抱怨一二:“最近的天气太热了。”
繁缕深以为然,她也很怕热,记得初来长安那年的夏天也热得厉害,不过当时忐忑的心情让她顾不得这些,总担心自己考不过女医官,天气是否炎热也就感觉不到了。
小欢子在外面敲门道:“夫人,小的能进来吗?”
繁缕只当是送茶水来了,随口道:“进来吧。”
小欢子在外面看着身後的人嘿嘿一笑,推开门走了进来,他让人抱着几匹布料进来,陆陆续续在桌上堆了满满一大桌,繁缕惊得站起,不解地问道:“这是做什麽?”
“是布料啊,督主让小的送来给夫人挑选做新衣。”
繁缕当即一口口水呛住了嗓子,看着小欢子,指着桌子上的东西,咳嗽着道:“咳咳,你说,这些都是给我的?”
督主怎会如此,悉心周到,实在是出乎繁缕的意料了。
小欢子连连点头道:“这是自然,都是督主亲口吩咐的。”然後他们去库房搬的。
繁缕毕竟也在宫中许久了,看得出这布料的好坏差异,摸一摸就知道了,薄而不透,丝滑柔顺,都不是她这样的宫女用得起的。
小欢子尽职尽责地殷勤道:“夫人,您挑一挑,等您选完了,就会和督主的衣料子,一起送到司衣局去。”
“啊,好。”繁缕应了下来,女儿家都喜欢这些漂亮东西,她自然也不例外。
这种料子的确穿着很舒服,做成里衣就很好,挑了几匹颜色相近布绸,她当然也喜欢鹅黄粉蓝等鲜亮之色,但宫女重在内敛沉稳。
“这匹是别人送的,都是督主特意让人从库房里拿出来的,说让夫人好好挑一挑。”小欢子殷勤的说,最近督主对夫人都特别好,他还要多帮一帮督主才对。
繁缕点点头,对督主更添几分好感,至少,还不是那麽没有人情味。
“这个,似乎比其他的都要好。”她拈起一匹天水碧杭绸细看,裁成衣裙定然好看,她曾见过这样颜色的衣裙,娇俏水嫩,衬得人白皙,女儿家见到好看的事物都是喜欢的,繁缕自然也不例外。
小欢子不肯放过一次献殷勤,说好话的机会,连连应道:“是呀是呀,这可是今年新进来的,督主特意吩咐拿来给夫人的。”
卫衣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起她有一身绿罗裙,穿在身上挺好看的,只不过後来就没再穿过,大概是染了血迹洗不下去了。
“嗯,那再加上这个吧。”
午後,繁缕在庭院的亭子下绣花,卫衣从外面回来,步伐轻松坐在了她的对面,清风凉凉,小欢子很有眼力见的上了一壶茶,然後退了下去。
繁缕放下绣棚,温声道:“裁新衣的事,多谢督主。”道谢还是应该的。
“你若是有缺的,就让小欢子来说即可。”卫衣听她为此事道谢,轻轻沉了一口气,他头一次给女子送东西,想来有些怪异。
“是,多谢督主。”繁缕对督主倒是很尊敬的,也不敢不尊敬。
繁缕看的分明,督主微微上扬的唇角,目光清和,昭显着此刻大人心情快意,是个说话的好时机。
“那个,奴婢有一事想向督主请教,不知当问不当问?”繁缕眸光如水,紧紧的看着他,一丝不肯错开眼去。
卫衣道:“说吧。”
“奴婢听说,庄嫔娘娘身边杖毙了一个宫女,不知大人可知是什麽人?”繁缕一边问,一边注意着督主的神情,但一直没有什麽变化。
卫衣抿了一口茶,眸光如墨色流光,不紧不慢的答道:“本座不知。”意料之中的回答,没有失望,果然,堂堂督主怎麽可能关心一个小小宫女。
紧接着卫衣顿了顿,放下手中的茶杯,又随口道:“听说是庄嫔从宫外带进来的侍女。”
“太好了,不是桔梗。”繁缕顿时轻吁了一口气,清亮的眸子里带了笑意,捏着茶杯的手都松了下来,她就知道,定然不会是一贯小心翼翼的桔梗。
卫衣默然看着她这个样子,少女笑靥如花,为了旁人的平安而欢喜不已,入宫三年已久,尚且保持着心怀善意,而且还不算很傻。
唔,看来这个女医馆,真是个好地方。
第30章 欢喜
卫衣无谓道:“你何必担心, 不过一个无甚关系的人罢了。”
繁缕抿了抿嘴, 没说话, 她家中没有姐妹, 对栀子和桔梗的情谊自然倍感珍惜, 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卫衣见她不说话, 又道:“你若真的担心, 本座吩咐一声,让人去打听就可以了。”
繁缕这才笑吟吟地,扬起脸看着督主, 跟着奉承了一句:“督主,您真好。”
卫衣自然听得出她是可以的殷勤奉承,实在是太过笨拙了, 不过谁都是从笨拙学起的, 他挑眉笑道:“你,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
繁缕心中惊诧, 随後秉承谦逊之礼, 低眉道:“督主过誉了。”
卫衣顿了顿, 抬眸看着她, 指着她诧异道:“你, 真觉得本座是在夸你?”
“啊, 难道不是,奴婢,奴婢以为是呀。”繁缕错愕地抬起头, 看见督主玩味的笑容, 脸微微的红了,小声道:“毕竟督主大人夸的很诚恳。”
卫衣反而忍俊不禁,勾唇轻笑起来,轩然明朗,繁缕懊恼的叹了口气,站起来拿起茶壶给督主倒茶,连连狗腿道:“督主大人,您喝茶,您喝茶。”
卫衣接过茶杯,莞尔一笑,这个丫头,其实算不算是赚了。
繁缕看他笑得有些渗人,小心问道:“督主,您笑什麽?”
卫衣收敛了笑,意味不明的淡淡道:“没什麽,只是觉得自己这次算是赚了。”小女子,自然有小女子的可爱之处。
卫衣并不反感繁缕这样上赶着讨好他,这样才能说明,不是个傻乎乎的,聪明一些的人,会相处的舒服。
想了想,对繁缕突兀地来了句:“你还算是聪明。”
繁缕这次却不第一时间应承了,反而犹豫了一下,才偏了偏脑袋,略有呆呆的问道:“督主,敢问大人这一句是赞扬,还是讽刺啊?”
卫衣顿时放声大笑,才夸过她聪明人,此时又犯傻了。
小欢子听到内院里督主的笑声,自己怀抱着扫帚,也跟着偷偷捂嘴笑了,他就知道,督主一定喜欢夫人,偏偏宁润还不信他。
笑完了,卫衣才故作高深道:“你自己想去吧。”说完,站起身就往亭外走去。
繁缕无奈的唤了一声:“督主。”
卫衣突然回身道:“对了,忘记说了,你既然是医女,想必配制个香料不在话下,上次的配方好用得很,以後就你来调制。”
繁缕惊疑不定的发出一声:“啊?”
卫衣看着她反应迟钝的样子,摇头不满道:“啧,手脚快一点,本座没那麽多耐心。”
独留繁缕在亭子里,苦恼的长叹了一声,她想,督主怎麽可能不赚,她其实还挺能干的,绣花,看病,配香料,修剪花木,读野史念书……
种种於此,不一一赘述,虽然花木修剪的有些惨不忍睹,但是,但是她已经尽力了。
只过了七天,制好的新衣裳就从司衣局送了过来,督主的宫服一如从前的暗色,小欢子送来的时候说了很多好话,并且都是督主的好话。
这麽多日子,繁缕渐渐也发现了,小欢子这不同寻常的热络。
一大清早起来,鸟雀呼晴,天光明媚,打开房门就看见小欢子在院子里干活,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督主似乎还挺器重小欢子的,这院子里服侍的人并不多,能进来的除了督主和自己以外,督主贴身伺候的小太监,还有陆午和小欢子。
很多事情也都是督主直接吩咐小欢子来告诉自己,繁缕观察了许多日子,她站在台阶上,叫了小欢子一声:“小欢子,你过来一下,我有事问问你。”
小欢子拎着大花壶颠颠的过来,昂头看着她,一脸恭敬的问道:“夫人,您有什麽事?”
繁缕想了一下,蹙了蹙眉,尽量让自己看上严肃一下,盯着他问道:“小欢子,你最近是怎麽了?”
“夫人,小的怎麽了?”小欢子矮矮的身子,面皮微黑,手上拎着一只大花壶,站在台阶下仰头望着她,挠着头眨了眨眼,一脸无辜,令繁缕都不忍质问下去了。
“呃,咳,那个你最近似乎殷勤很多?”
小欢子睁大了圆圆的眼睛,一脸欣喜又害羞,在繁缕惊诧的目光中道:“有吗,啊,那太好了,那小的就不要赏赐了。”
“我……算了,你去浇花吧。”她什麽时候说要给赏赐了?繁缕哭笑不得,抿着唇转头不再问了,肯定是问不出来了,挥挥手放了小欢子继续去浇花了。
“那夫人您有其他事只管叫小的。”小欢子一脸憨厚,看见繁缕点了点头他才离开。
果然了,小欢子这个小孩子比她精明,繁缕扶额长叹,暗暗的想,论起心机来说,她在这里简直是寸步难行。
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在心中产生,她看得出督主对自己脾气不错,尤其是近日还能说上一些话,可同时她也不会因此自视甚高,在这里想要生存下去,还是要早做打算。
“唉。”繁缕想,自己如何才能讨好到督主呢,她还没怎麽讨好过人,入宫之後,过得太顺风顺水。
不过这种事急不得,繁缕沉了沉气,她不是急功近利的人,这个时候更不能急了,让人发觉自己的心思就不好了。
繁缕在神游天外,小欢子躲在花树後看着夫人回房去了,轻轻呼出一口气,他当然不能说自己看到了督主喜欢夫人,才会格外讨好的。
这样的心思,怎麽可能说出来,小欢子为自己这样的机灵而骄傲不已。
与繁缕的清闲自在不同,卫衣一早就往御书房去了,他没那麽多的空闲,不然就要被人踩下去。
才走到门口,就听到御书房里传来摔砚台的声音,显然,是陛下发火了,年少气盛,这是常有的事。
卫衣略掀了掀唇,站在门外的宁润就知道督主要问什麽,快速低声说了一句:“摄政王才离开不久。”
卫衣顿时了然,也是没办法的事,摄政王爷来教导陛下是朝臣一致同意的事情,况且如此陛下也的确进步神速。
几位太傅虽说学识渊博,但教的人可是陛下,谁敢多加训戒,能教训并不伤和气的,唯有身为亲叔叔的摄政王了。
卫衣淡淡挑眉,温声问道:“又怎麽了?”
这叔侄二人,每次都能因为各种事情发生矛盾,但多数是摄政王占理,陛下只得生闷气。
宁润低头小声答道:“陛下昨日才写的七篇字,都被摄政王给作废了,先是将陛下训斥了一番,要求重写十四篇。”
敢要陛下作废重写的人,除了摄政王没有其他人,摄政王爷是陛下的亲四皇叔,与前太子爷,也就是陛下的父亲一母同生。
卫衣沉默了一下,陛下心性未定,自然会有燥意,而摄政王又要求甚为严苛,这是常有的事情。
其实相比之下,在小皇帝看来,柏贤皇叔远要比摄政皇叔好相处的多。
也曾在宁润等人面前说,若是可以选择,左淩轩更愿意是柏皇叔来教自己,而不是摄政皇叔。
摄政皇叔过分严苛,柏皇叔为人风趣幽默,又提倡教学相长,与他十分投缘。
卫衣在旁的时候都是冷眼不语,他自然不会说,这九五之尊的位子,本应是那位所有。
前尘往事,所有人都当作忘了一般,忘了先帝对皇四子的器重,忘了那封不知所踪的遗旨,也忘了,这位摄政王爷在心术谋算上的天赋异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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