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看看。”繁缕拿了书,看了一页又一页,都挺喜庆的,就是觉得哪一副摆在西厂的门面上,都是无声的讽刺啊,向阳门第?积善人家?好像,还真没有合适的。
“要不这个吧,梅花开五福,竹叶报三多。”
“那就这个。”卫衣才不管这麽多,挥毫泼墨,一蹴而就,然後就麻利的吩咐人贴了上去。
小平子端着一大碗饺子上来,猪肉菘菜馅的,扬声道:“饺子熟了。”
督主自己过年素来不讲究这些,顶天了也就是让人做了饺子上来,自己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慢慢的吃完了,就当成普普通通的一顿晚膳。
“真好吃。”
卫衣拈着筷子看着她吃得香,闻言笑道:“既然喜欢吃,以後每年就留在这里一起吃吧。”
“嗯嗯,好啊!”繁缕鼓着腮帮子,连连点头。
“那可说定了。”卫衣莞尔一笑,觉得她天真又傻气。
这些饺子个个捏的小巧极了,几乎可以一口一个,就连繁缕也不知不觉的吃了十几颗肉馅的,要不卫衣怕她撑着,说不定还要继续吃一盘。
“夜里吃个七分饱足矣。”
受岁的时候,繁缕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可是又惦记着要守岁,便强撑着坐在炕上看话本子,不一会儿,脑袋便一点一点的了。
卫衣抬头看她这样子笨呆呆的,又好笑又温暖,抬手揉了揉她的额发,繁缕又蓦然被惊醒。
就在此时,一声巨大的炮竹声响,这是宫里的,紧接着城里的权贵人家也开始燃放巨大的烟火,照亮了整个皇城。
繁缕想起以前背过的诗,笑眯眯的吟诵道:“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春桃换旧符。”
坐正了身子,又转向督主,笑容满面道:“督主,新年吉庆安康,万事如意。”
“什麽意思?”卫衣一脸茫然的看着她。
繁缕笑眯眯地说:“新年听到的第一句很灵验,自然要说贺禧的话。”
卫衣挑眉道:“本座是不是要回礼?”
“嘻嘻,这个不必了。”繁缕笑嗬嗬地说,她可受不起督主的回礼。
只见卫衣拿出一个红绸布包起来的东西,繁缕看了一眼,摸了摸,蹙起了眉,不知道是什麽东西。
“这是给我的?”繁缕觉得自己可能还没睡醒,不然怎麽和小时候一样了,转过头去就往被子里一躺,揉着眼睛再起来,那一抹淡青色照旧站在床前。
“给你的。”卫衣点头道。
她捏了捏自己的脸,这场景有点眼熟,像是小时候过年的时候,似乎猜到了是什麽东西,问道:“督主,我没做梦吧,这难道是压岁钱?”
卫衣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偏头淡笑道:“对,压岁钱。”
繁缕接过来,跳下床来,正正经经的站在督主面前,一脸喜气洋洋的,对他握拳作揖,脆生生道:“大吉大利,年年有余,督主大人新年纳余庆。”
“你这傻丫头。”卫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就是看见山竹给下面的小太监发红包的时候,才想起来的,想必繁缕也喜欢图个吉利的。
繁缕这才打开,不仅有穿起来的铜钱,还有两张五十两的银票,瞪大了眼睛,惊呼道:“督主,您真大方。”
卫衣没好气瞥了她一眼,轻哼道:“是啊,本座这麽大方,你要听话才对。”
“这个自然。”繁缕眉开眼笑的牵着他的衣袍,笑嘻嘻道,带着些孩子气的调皮。
宫里过年也是喜气洋洋的,卫衣只是这麽一会,他是要到陛下跟前去的,看着繁缕连连点头笑了笑,敲了敲她的脑袋,微微俯身道:“自己好生在这里待着吧,本座走了。”
“噢,好吧。”繁缕捏着手里丰厚的压岁钱,想着自己的小匣子里又能添上厚厚的一笔。
小平子跟在後面送来青缎素面斗篷,给督主拢上,今日是大年初一,他还要到御前侍奉,说是提督大人,在皇室宗亲面前,到底还是奴才罢了。
繁缕没有在西厂待着,而是回了女医馆,女医馆里年味浓重,大家见面纷纷拱手贺新年,繁缕寒暄过後径直去找了栀子。
现在是栀子带着青黛,紫苏和她的小徒弟,倒也不会很冷清,有人走就有人会来。
青黛看着繁缕的目光很温和,这到底是是她的师姐,青黛下意识对她有些亲近,见她来了,便坐在她的身边。
繁缕念着师父的交待和同门之谊,对青黛的亲近也不拒绝,从西厂带了吃食来几人一起分食,其实都是上次从宫外买回来的。
“桔梗回来过好几次,都是去了药房,听说是江月宫的宫女生了病。”
繁缕听着她们闲话,都是些宫闱间的事情,只是偶尔听到桔梗的名字,才插嘴问一句:“桔梗什麽时候回来的?”
“就前两天,你没在的时候。”栀子答道。
繁缕嘴里含了一片桃糕,问道:“是江月宫有什麽事情吗?”
“不过,江月宫倒是没什麽,反而是翠羽宫,因为桐嫔娘娘有孕,翠羽宫的宫人一点病都不能染的,不仅桐嫔娘娘每隔三天请一次脉,翠羽宫的宫人也要医女去看。”
繁缕抿了抿唇,怪不得今年大家都这麽忙,不过桐嫔娘娘有孕是国之重事,这般也无可厚非。
“你是没看见,桔梗那样子,真是春风得意,随手就几个银裸子,药房那些人怎麽不可能巴巴的凑到她跟前去。”
栀子眉眼带笑,在她看来,只要过得好就可以了,不管是投靠了谁,前路如何,谁能预料呢,管她好不好坏不坏。
繁缕自然知道桔梗过得好,但没想到如今出手能够这般阔绰,宫里除了月例就是主子的打赏,当然,这只对於比较低等的宫人。
“桔梗如今是庄嫔娘娘身边的人,自然是要比咱们得意的。”紫苏笑了笑道,她手里拿着洗干净的杯子,往里面注入茶水。
江月宫,桔梗侍立於殿下,庄嫔施施然的坐下,问她:“你已经有了法子吗?”
“是的,奴婢已经有了万无一失的办法,只是,奴婢的哥哥?”桔梗必要保自己的哥哥安全无虞才行,她可不是傻。
庄嫔抚着纤细指尖上的红丹蔻,下颚微扬,用一种慵懒的声音道:“关於你哥哥,国公府里已经传了话来,过不了几日就放人了。”
“多谢娘娘恩典,奴婢必然不会让娘娘失望。”桔梗眼中闪过一抹幽光,跪伏在地,语气感恩戴德,额头贴地一片沁凉,一直蔓延到心头,丝丝绕绕。
“那就好,本宫已经没有耐心等下去了。”
庄嫔高昂着下颌,绘着桃花妆,红宝石花钿,张致美艳,她今晚要接驾,一早就准备迎接陛下驾到。
“是,奴婢告退。”
桔梗出了翠羽宫,没有目的的随行漫步,这皇宫里力求处处景致,春花烂漫,夏日林荫,秋桂飘香,冬有红梅。
这满园花木凋零,秋云淡淡,寒雁凄凉,桔梗一身的锦绣富丽,她只觉得戴在腕上的镯子格外冰凉。
虽然她是庄嫔面前一等一的大宫女,但总是单只形影的,不是没有人追捧她,而是她不喜欢,不喜欢这空虚的追捧奉承。
前面似乎是西厂的人,桔梗避了避,躲在了压满了雪的松枝後面,听见前面的人对另一个人说:“这是督主让送回来给夫人的,你送回去给夫人。”
“好,你放心吧。”
前面的人走後,盒子里宣纸飘了出来,掉在地上,那人方要捡起来。
“咦,哎哎,被吹走了。”
那人手里一抖,碰巧一阵风吹过,他顾不得其他,跑着去追那张被风吹走的纸张。
桔梗走近了一看,半开的盒子里,红帕子里包着羊脂白玉佩,通透温润,宛若一抹白云,原来是送给繁缕的。
看来,这位心狠手辣的西厂督主对繁缕却是很好的,她心涌现出一些羡慕,又有些悲悯,可怜繁缕年纪轻轻,在这深宫里陪着一个冷酷无情的太监度过余生,到底是不胜凄凉。
她拿起了那枚玉佩看着,映着冬日里淡薄的日光,仿佛比雪色还要白,无暇茫茫,惨然凄凉。
她,繁缕,栀子,她们三个就此走到了岔路口,主动或者被动的选择了自己未来要走的路,没有後悔的余地。
那人手里拿着一张纸,塞回了盒子里,嘴里嘟囔着:“快点快点,东西还要送到夫人那里去。”
桔梗惊慌之下躲了起来,手中的玉佩却忘了放回去,直到人走掉了,她已经没有了还回去的机会。
她站在女医馆的墙外,独自一人缓缓走着,第一次走过这里的时候,是四年前,她处处入宫,草草学了两个月的规矩。
那天她怀着不安的心情,走过这条陌生的路,进入了女医馆那一小片天地。
听栀子讲西厂提督,她们被吓得说不出话来,那时恐怕谁也没想到,这个传闻中的人,在三年後的某一天,会娶了繁缕。
世事无常,世事无常。
夜里听见栀子在哭,而繁缕被惊醒後细细的安慰她,她蜷在被子里一动不动,装作熟睡的样子。
她不想回家,只是满怀的担心,担心家里的粮食不够吃,担心娘的身体弱,弟弟妹妹懂不懂事,哥哥还能不能娶上嫂子……
後来,後来宫里的事情很多,她们每天都要干活,真羡慕栀子和繁缕,还能一起笑出来,栀子除了很想家,并不这麽担心家里的状况,她对什麽都充满了希望。
繁缕,虽然整天笑眯眯的,随和好脾气,但看得出,她对那个家并不挂念,桔梗也想像她们一样,没有那麽多的忧愁和烦恼。
可能老天就是这样,有的人天生乐观豁达,有的人便生性春伤秋悲,毫无疑问,桔梗是後者。
但她不是大家小姐,也不会什麽诗词歌赋来抒发心中郁郁,她只能深埋心中,什麽都要做到最好。
当嫂子要跪下的时候,年幼的侄儿嚎哭的时候,她无法拒绝,家里唯有她能够接近贵人,能有机会救出哥哥,这条路她不得不走。
不知不觉走到了女医馆门口,栀子背着药箱从外面回来,桔梗叫住了她:“栀子。”
“咦,桔梗,你怎麽在这里?”栀子看见桔梗没有繁缕这麽大的反应,她与桔梗见面的日子不少。
“哎,我才从郑尚宫那回来,这些人啊,年轻都落了病根子,现在年纪大了就吃苦头了,三天两头的就要看一看,你可别冻坏了,外面多冷啊,快进来坐吧。”
谁知桔梗看着她,认认真真的道:“栀子,我不会吃这样的苦头的。”
栀子挑了挑眉,没说话,桔梗如今是江月宫炙手可热的大宫女,能吃什麽苦呢,倒是她们这些医女,整天在寒风呼啸里跑来跑去。
栀子忽然想起来道:“对了,你有什麽事吗?”
“没什麽,就是想来看看你,这不是快到你的生辰了吗。”桔梗只是随便走到了这里,栀子问她,便信口胡绉了一句。
栀子捧着她的手,心里暖暖的,笑道:“嗬嗬,没想到你还记得,我自己都忙的快要忘掉了,真是我的好妹妹。”
桔梗端起茶,装作无意问道:“对了最近繁缕她,想在怎麽样,还好吗?”
栀子倒了一杯茶水给她,点头笑道:“嗯,还不错,我看她红光满面,没冷着没饿着。”
第40章 陷害
皇宫里阴气很重, 总有各种骇人听闻的传言, 尤其是到了年节的时候, 总有各种见鬼的故事。
宫女很少独行, 尤其是走这些偏僻地方, 对於内宫出来的大宫女来说, 外廷就算是冷僻之地。
不过在繁缕看来, 若论冤魂厉鬼,难道不该是内宫里,年前还听说那湖里又打捞出几具屍体来。
为了防止惊吓到宫人, 就悄悄的丢到外面去了,这样的事情年年有,起初听到这些的时候, 繁缕和栀子等人还会吓得瑟瑟发抖。
到了现在, 她们也算是有老资历的了,但凡听到这种传言, 都秉承着宫里的少言少祸的规矩, 对青黛等人也是这般教导。
江月宫
“娘娘, 都已经办好了。”桔梗面色素淡, 眸中冰冷无情, 已然完全不像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
“嗯, 办的不错,你哥哥想必此时已经回到家里了,桔梗, 此事你办得十分好……”庄嫔高居上首, 骄矜自傲。
桔梗握紧了袖中的手,指甲几乎掐破了掌心,但面上依旧恭敬卑微,感激不尽,最後伏地叩拜道:“多谢娘娘大恩大德,奴婢告退。”
“嗯,退下吧!”
桔梗鼻息进出间皆是冰冷的气息,她没有瑟瑟发抖,而是脊背挺直,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中簇簇红梅分外灼眼。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暖烘烘的,抱膝坐在炕角上,指尖冰凉,颤颤发抖,又闭上眼睛,想,此时哥哥和爹娘他们团聚了。
她怎麽就沦落到这种地步,为了一己私利,只能说,与这些素不相识的贵人相比,还是爹娘家人更重要。
无妨,无妨,从今日後,就不会再有什麽困难了,她低垂着头埋在臂弯里发出抽泣声,她不想进入这漩涡,可实在是抽不出身来。
良久,她嘴角噙着一抹凄寒的笑,仰头靠着墙壁,自言自语道:“这一次,真的结束了。”
“娘娘,梅园的梅花开得不错。”碧秀笑吟吟道。
桐妃轻轻点头道:“是呀,瑞雪兆丰年,真是个好兆头。”
满园梅花花香清幽淡雅,娇艳似火,积雪压枝头,众方摇落,唯有红梅灼灼,傲然屹立於风雪之中。
“啊,清平,本宫腹疼……”桐妃忽然秀眉紧蹙,面露痛楚之色,环住腹部弯下腰身去,清平连忙搀扶住娘娘,碧秀命人去唤太医,将桐妃扶上软轿。
“太医,快去叫太医来。”
宫人簇拥着庄嫔从远处徐徐走来,她看着急匆匆离去的一行人,兵荒马乱,眉眼含笑,纤细的指尖压低了梅枝,她道:“红梅瑞雪,当然是个好兆头了。”
诏狱里,卫衣褪去笑语宴宴的外表,露出阴险狠辣的本质,面含冷色。
甘褚迟迟不肯招供,只是大声喝骂着:“卫衣,你这奸佞小人,莫要仗势欺人。”
卫衣双眸微眯,透出一丝阴沉,声音冷冽道:“我依的皇权,仗的是皇势,甘大人,你又何必做什麽清骨流臣,甘大人你不说,别人也是要说的。”
“你这狂徒,胡说八道……”
卫衣笑了笑,目光淡凉,不徐不疾道:“正所谓,皇权至上。”
甘褚刚刚好吐出一口血水,闻言仰头大笑,悲愤道:“哈哈,好一个皇权至上,卫衣,你敢说,你是为了朝廷。
你们这些人,不过是为了自己私心利欲,根本不在乎百姓甘苦,卫衣,卫衣,总有一朝,你们会有报应的。”
卫衣挑了挑眉,淡淡一笑,这一点他不可置否,但对於他们这种早已经麻木不仁的人,何谈这些呢,若是诅咒有用,他早就死了百遍。
“下不下地狱的,本座现在也不知道,反正那也是死後的事,到那时,再忏悔也来得及。不过,只有活着的人,才有可能笑到最後,甘大人,本座只在乎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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