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身姿高挑,眉眼精致,琼鼻樱唇,一头乌发半挽,簪着一簇瑞香花,身边簇拥着一众宫人款款而来,还有一位姑姑陪同。
繁缕与众人一齐垂首福身道:“奴婢见过郡主。”
“都起来吧,不必多礼。”少女的一把嗓子如黄莺出谷,娇软矜贵。
说起来,溧阳郡主是繁缕见过唯一一位皇族血脉的女子,燕朝皇族本就阳盛阴衰,公主没有几位,而现在的皇宫中也只有皇帝和皇长子。
溧阳郡主不大的年纪,繁缕在宫里这麽多年,自然也早就听说了这位内定“皇後”,出身贵重,竹马青梅,有些人的命好,从还在娘胎的时候就注定了。
溧阳郡主虽然年纪小,但已经很有风范了,完全不是庄嫔这样的人可以比拟的,就连已经诞下皇子的桐妃娘娘,将比起来也有之不足,温婉有余,贵重不足。
“陛下也许久没有见到郡主了,前两日感了风寒,又不肯见太医吃药,听了郡主要进宫来才让太医来看。”那姑姑显然地位不低,与郡主说起话来也很自然。
“陛下这讳疾忌医的毛病还是没有变。”
临走之前,繁缕听见溧阳郡主说了这麽一句,娇娇俏俏的带着点嗔怪,话尾,还有些愉悦的笑意。
听上去,溧阳郡主与陛下确实异常熟稔,怪不得常听人说众宫妃恨得直咬帕子,这麽深厚的感情,真当得起两小无猜了。
林怀身後带着御林军,有点愁着眉眼的穿过花园,他低着头,并没有看见过去的一众女子,也想不到,那里面有自己寻觅多时的人。
繁缕自然也没有注意到林怀,她已经不大想起这个人了,只是以为林怀早早已经出宫去建功立业了。
除了那一支早已放起来的簪子,他们之间就再没有其他了,到底是没有人能够一直留在过去不放手。
而此时,左淩轩正在御书房里,一把摔了手上的奏折在地上,不悦道:“寡人也是这群糟老头子可以管的吗,迂腐至极,气煞寡人也。”
卫衣垂首不语,只看着脚下的镜砖明亮干净的能反射出人脸来,依稀可见自己的眉眼沉沉,面无表情,听着陛下的愤懑之言,平静如水。
心中郁郁不得舒展,左淩轩忽然想起来今日恰逢溧阳郡主入宫,当即站起来往外走,道:“走,去寿安宫。”
卫衣这时才抬起头,应了一声是,又问道可要步辇,左淩轩摆了摆手,道:“今日走着去就好。”
他跟在陛下身後缓缓步行,前往太後娘娘居住的寿安宫。
卢太後见到溧阳郡主,态度平和,但有明显的疏离之色,卫衣见到她的时候,只觉得比前一次见到的太後娘娘更老了一些。
看来太後娘娘并不喜欢溧阳郡主,面色淡淡的,说了没两句,转头便对左淩轩道:“皇帝,不是还有许多正事要处理,怎麽还留在这里呢,莫要耽搁了朝政事务。”
左淩轩有些失望的垂了垂眼睛,悄悄地瞟了溧阳一眼,站起来对母後行了一礼,道:“是,儿臣遵命。”
本是想要借此时机,见一见溧阳,与她说说话,没想到太後直接一句话将他赶了出去,只好略带失落的离开了寿安宫。
溧阳郡主始终笑得温婉优雅,丝毫没有表现出不虞的神情,平心而论,这是个招人喜欢的少女。
很快朝廷得到消息,边疆屡遭侵犯,一场大战蓄势待发,庆山王频频异动,但又无可指摘,而面临战争,朝中竟然已无可用的人,此时的燕朝危在旦夕。
众人吵成一团,该要派谁前去,方方面面都要思量周全,燕朝不是没有可以委派的武将,而是没有能够足够威压的人。
“边陲重地,形势严峻,不如,就摄政皇叔去吧。”左淩轩淡淡道,朝堂之上瞬间寂静了一瞬,落针可闻。
摄政王神色莫辩,徐徐抬起头看向陛下,目光微寒,左淩轩对上那目光,竟然瑟缩了一瞬,仿佛身形短了一截,随後不甘示弱的看了回去。
叔侄君臣的对峙,朝臣自然是看到了,却没有人出声,即便是直视君王又如何,这上面的算什麽皇帝,下面的才是无冕之王。
朝臣或是目视前方,或者是眼睛盯着地砖,就连卢国公,也只是一言不发的凝着眉眼,难道,他这个皇帝就真的这麽一无是处。
左淩轩眼中腾起一簇火苗,鼓了鼓气,才想张口说什麽,摄政王的目光便挪开了,转而落到了他头顶的牌匾上。
“摄政王可有异议?”左淩轩问他,一只手斜斜撑在膝盖上,宽大的袖子下的手臂微微颤抖着,脸上竭力保持神情不变。
左辞这次认真的想了想,拱手答道:“兹事体大,陛下容臣思忖一二。”
“好,寡人就等着摄政王的答复了。”左淩轩点了点头,不再说这件事,他虽不算聪明,但还是懂得这时候再说下去,最後下不来台得只有他了。
柏贤王与摄政王走出来,相较於摄政王的清减冷峻,柏贤王在朝上向来是不参与的,只是有大事需要决意的时候,才会问他的意见。
“四弟,你可要小心了,咱们这位小侄子背後可有高人指点了。”柏贤王含笑道。
摄政王没有他那麽闲情逸致,神色淡淡,沉吟了一瞬,才道:“羽翼渐丰,自然是要跃跃欲试的。”
柏贤王点了点头,道:“这孩子,倒是与长兄不太像,不过也不太像卢国公府的那帮人便是了。”
皇长兄为人宽厚,若不是早逝,定为仁君,至於左淩轩的母族卢氏,个个狡猾不已,柏贤王并不喜这般人等。
“柏贤王,请留步。”这时,後面的萧均宁疾步追了上来,面带笑容,摄政王看见这人,知道是左淩轩最近很喜欢的一个臣子。
柏贤王喜好风雅之事,萧均宁近日与他走得颇近,登门拜府,摄政王对此人并不甚熟悉。
“既然有人来找王兄,那四弟就先行离开了。”摄政王道。
“好,你先去吧。”柏贤王摆了摆手,看着摄政王的背影,兄弟情谊说不上,但都不是稚儿,信与不信,心中自有论断。
“是均宁啊,你上次所说的焦尾琴可有消息了?”对於臣子,柏贤王虽素有亲和之名,但还是有着骨子里的尊贵,问起话来甚是随意,下颚微抬。
“自然是有的,不然均宁怎敢打搅王爷,那张琴,已经在均宁手中了。”萧均宁对柏贤王笑语宴宴。
“云裳正要摆宴赏花,如此,恰好明日均宁也来吧,也让旁人见识一番何为焦尾琴。”
柏贤王口中的云裳乃是其唯一的侧妃,一舞惊鸿,绝艳倾城,柏贤王对其宠爱有加,闻言近日有意欲将其扶正。
听到这句话,萧均宁眸色闪过一丝暗芒,垂头含笑应是。
这些事情,自然卫衣很快也知道了,有人在的地方,没有什麽能瞒得住的消息。
“这个萧均宁,到底是什麽意思?”卫衣淡笑一声,从萧均宁出现在陛下身边的第一天,就没见他安分过,无论见谁,做什麽都拿附庸风雅那一套做借口,四处结交,如今又搭上了向来闲散的柏贤王。
翌日上朝的时候,左淩轩又问起昨日之事,果不其然,摄政王并没有打算自己亲自前往,而是上前一步,拱手道:“臣举荐滁州江郡王前往边陲,平镇作乱。”
左淩轩垂了垂眼睛,憋了一口发不出去的火气,手指掐紧了皮肉里,轻轻呼出一口气,抬眼盯着摄政王澹然的面色,冷冷道:“准奏。”
他有点似讥似讽的想道,准不准奏又如何,这朝堂还不是他摄政王的一言堂。
他年少时,曾经问过摄政王,可有上位之心,摄政王是如何答的呢,他已然忘记了,不过,都不重要了,因为现在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们想要的,都不过是将他从这九五之尊的位置上推下去,他们的所作所为俱是大逆不道。
他明明才是皇帝,一个臣子怎麽有资格说什麽考虑与否,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到了这里,这句话却成了笑话。
摄政王有事吩咐卫衣,来的人却是摄政王妃,依旧是上次与摄政王见面的酒楼。
他稍稍抬起头,轻轻道:“臣下是该叫您是王妃娘娘,还是玄衣大人呢?”
摄政王妃怀有身孕,小腹微凸,不过依旧是姿容甚美,见到卫衣也是淡然姿态,动了动眉梢,道:“自然是前者。”
“不知王妃娘娘召臣下来此,有何吩咐?”卫衣轻声道。
“我想要知道,耿氏灭族的真相。”
卫衣抬起头,微微惊讶,而摄政王妃面目淡然,仿佛说的不是自家夫君的原配,嗬,说来也不是了,被皇族玉牒除名之後,便算不得皇室宗妇。
“敢问王妃娘娘,怎麽会想到查探此事,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卫衣微微蹙眉,他很少探查後宫之事。
“卫督主既然向来聪明,为何没有想一想此事的蹊跷之处。”摄政王妃笑盈盈的,可这笑容并不是那麽令人舒服,这也很自然,她毕竟是玄衣大人。
蹊跷?卫衣自然是知道的,譬如狂风暴雨的夜里,身为摄政王妃怎麽会出现在那池子处,又怎麽会身边一个宫人不带失足落水。
这些蹊跷他都知道,但这皇宫里的蹊跷没有几万也有几千,多少冤假错案都埋葬在这里,谁回去闲得没事整天去平冤案呢。
摄政王妃拂了拂袖子,掩袖饮了一口茶水,眼帘微撩,清清淡淡道:“这不仅是我要查,王爷也想知道。”
“既然是王爷吩咐,作为臣下的,自然无所不从。”卫衣很识时务,话说的很漂亮,又不罗嗦。
“那就等着卫督主的好消息了。”摄政王妃满意的点了点头。
三个多月之後,江郡王到了边陲之地平乱,首战告捷,捷报传至长安众人大喜,连连赞叹摄政王知人善用,这对於宫里来说也是大喜事,陛下犹自恨恨一番,宁润越发担忧这位主子。
接下来的两年里,对於繁缕来说尚且算是岁月静好,无波无痕,每一件事情都按照预料中发生着。
“督主,我今天晚上不回来了。”繁缕和卫衣提前说一声。
“为什麽?”卫衣有些习惯她在身边了,自然要问。
“嗯,因为紫苏姐姐就要走了,我们想要一起吃顿饭。”繁缕拿了一个莲花荷包,将妆盒底下存放的银裸子捡了出来,塞得满满的。
“好,你去吧。”卫衣知道她在宫里就这麽几个熟悉的人了,不过都要逐渐离开了,想想倒也可怜。
栀子从女医馆厨房要了不少饭菜,和一坛子还算不错的酒,因为有不少人要离开,为此,厨房特意做了不少好菜。
“今夜好好吃一顿,咱们姐妹三人,能在一起吃得最後一顿了。”说着,栀子顿了顿,有点不舍得了。
青黛和繁缕摆好碗筷,而紫苏和栀子的徒弟手拉手坐在一起。
繁缕倒像是大师姐一样了,六个人围绕着桌子坐一圈,招呼道:“来来,都满上酒,青黛你也可以喝一点,至於你们两个小丫头,就不要喝酒了。”
“紫苏姐姐,这麽多年,承蒙姐姐的照顾,在此特地致谢。”繁缕端起酒杯站了起来,郑重其事的向她道谢。
“怎麽这麽客气。”紫苏也端起杯子,笑容可掬。
“我也是,我也是,这两年来,多亏紫苏姐姐多加指点,要不然我这个莽撞的性子,早不知道得罪多少人了。”
紫苏眼泪落进酒杯中,笑着说:“小丫头,你们都长大了,真好。”
这一夜,三人饮酒尽兴,栀子喝得趴在了桌子上,青黛带着两个小的去睡觉,繁缕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端着酒杯走到房间外去,靠在栏杆山仰望着天上的明月。
紫苏也跟着走了出来,手里拿了一件衣裳给她披上,说:“这麽冷,也不怕染了风寒。”
“没事,喝了这酒身子暖的很。”繁缕回头冲她一笑,忽然说了起来别的:“紫苏姐姐,你还记得,记得那年也是这样的晚上,天上的月亮也很亮,你说,有人在外面等着你。”
“记得,那年是你进宫後的第一个生辰,大家在一起帮你过的。”紫苏心情还是很不错的,提起来还笑语宴宴的。
“可是转眼物是人非,如今,紫苏姐姐你也要走了,其实,真挺好的。我就是,突然特别想要说话。”
“我知道,当初我师父离开的时候,我也感觉特别无助,还好当时有许医女。”
“繁缕,我也快走,有很多事以前不方便说,但现在再不说,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紫苏姐姐,你想问什麽我都知道,督主他,是个很好的人,也许怎麽听上去挺怪异的。”繁缕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没事,你继续说。”
繁缕呼出一口淡淡的白雾,指尖凉凉的,眼睛映着明亮的月光,灿若星辉。
“应该是说,於我而言,督主是个再好不过的人,你担心的那些事情都没有,我们很好,他对我也很好。”
“那,你不怕以後会有别人吗,还有,你难道不怨恨他吗?”
“当然怨恨过得,但更多的那时候还是怕,很长一段时间,其实见到督主我都是有些发抖的,连走路也不敢多走几步。”
她哪怕是从女医馆回来,或者是出门去女医馆,都是蹑手蹑脚的走路。
有时候看见督主在院子里,根本不敢出房门,只怨恨那院子在里面,要出去一定要经过督主的院子。
“然後呢,你怎麽撑下来的?”紫苏倒是被她勾起了好奇心,此时也并不觉得冷了。
繁缕顿了顿,看了她一眼,道:“当初,紫苏姐姐不也是你劝我的吗,那些话不管是真是假,我就全信了,一步步走下去,其实,当时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紫苏静默了一瞬,她那时只是怕繁缕想不开,才扯了这些话宽慰她,其实连她自己都不信的,只能搅得繁缕糊里糊涂的。
“他是第一个把我捧在心上的人,紫苏姐姐,不管之前还是以後的路,我都会好好的走下去。”
“你既然认准了提督大人,就好好过吧。”紫苏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也说不了什麽,她又比繁缕懂得多少呢。
繁缕扬了扬下巴,莞尔一笑道:“那是自然,紫苏姐姐,明个儿你就要走了,我身为师妹,也没什麽好送你,这个就送给你了。”
“哎,你这是做什麽?”紫苏一摸就知道是什麽,落到手里沉甸甸的,哭笑不得,明明最无奈的是她自己,还总是出手这麽散,不知道留一些体己银子。
“紫苏姐姐,我听说外面的女子出嫁前,要好的姐妹都是要给添妆的,这就当我提前给你的添妆了,虽然不多,但也算是我的心意了。”繁缕握着她的手,柔软又干燥。
“这我怎麽能收?”紫苏忙要推拒回去。
第47章 光阴
“我还当你要挑一个很出色的呢, 没想到最後, 收了一个也不怎麽起眼的小丫头。”栀子笑着道, 房间里只剩下她与繁缕两个人。
“大概是缘分吧, 看见她就觉得, 就是她了。”繁缕没有说的是, 她第一次看见白芷, 并不是在考核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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