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一个很冰冷的天气里,白芷的手满是冻疮,在院子里干活, 繁缕在房间里看着她。
想起多年前,自己和栀子桔梗也是这样,天还没亮就起来就着冷水干活, 做得晚了, 连一口馒头都吃不上。
白芷这个名字,她其实还记得的, 当初差点她就叫这个名字了。
这是另一个白芷, 算不算是缘分。
繁缕回去後, 和卫衣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听得卫衣有些无奈, 拉着她的手道:“只不过收了个徒弟, 这麽高兴做什麽?”
“为什麽不高兴,今天以後,我也是有徒弟的人了, 赶明儿给您看看, 是个乖巧的小丫头呢。”繁缕对镜卸下头饰,回头冲他笑吟吟道。
“真是无法理解。”
“难道当初宁润拜您为师的时候,就没有这种心情吗?”繁缕觉得为人师表,是一件很严肃认真的事情,在她准备好之前收徒的话,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徒弟都不负责。
“这和你们那个不一样。”卫衣摇了摇头。
繁缕趴在他的肩上,问道:“哪里不一样?”
“啧,女医馆你们收徒拜师是为了教授医术,但我们呢,不过是利益所驱,一个为了往上爬,另一个为了供奉养老。”卫衣当然不需要养老,只不过是为了培植人手罢了。
但这些事情,他不想和繁缕讲太多,终究不算是什麽好事。
“噢,原来这麽个原因。”繁缕点点头道。
卫衣一袭墨色衣裳,衣领绣着海棠暗纹,一针一线出自繁缕手中,她自从被卫衣夸过一次後,便找出卫衣的所有衣裳,都绣上了各种式样的暗纹。
房间外侍卫守护,卫衣在里面拱手道:“王妃所言之事,已经有了眉目。”
“只是眉目?”女子语气平淡。
卫衣淡淡挑眉,轻声细语地微笑道:“皇族辛秘,自然不易探查,玄衣大人的乌衣骑不也同样没有查出来吗?”
摄政王妃并无怒色,反而道:“的确,我乌衣骑虽然隶属於皇族帝王,但现下情形局势想必卫督主也知晓。
乌衣骑在此之前,一直蛰伏南地久矣,又被卢国公府冒充陛下而吩咐行事,并不是很清楚皇城之事。”
“臣是否该说,幸亏与乌衣骑并非敌对。”卫衣很清楚,皇城的事情不清楚,可是其他地方就在他们的掌控中了吧。
“说起来,卫督主还真是能屈能伸,玄衣都自愧不如。”这王妃说起话来不紧不慢,泛着清冷之意。
一句话中卫衣便知道,摄政王收服这乌衣骑,想必也煞费了一番苦心。
“比不得玄衣大人出身世族,我们这些人,靠得就是这察言观色的功夫。”卫衣缓缓抬起头来,笑着说。
摄政王妃此时才发现,这一直低着头的卫衣细看起来,竟然也生了一副不错的相貌,心下徒生了可惜悲凉,不知是对这人,还是对本身为死士的自己。
过了半晌,她轩然扬眉,道:“吾久闻西厂提督武学颇有造诣,甚想讨教几招。”
“王妃娘娘贵体有孕,还是不要动手的好。”卫衣拱手,如是道。
可惜,王妃并不打算听他的意见,率先动起手来,一柄白玉匕宛若清光流影,卫衣瞳孔微缩,随手掀起杯子飞了出去,“叮”的一声杯破成碎,砰然清脆。
随即女子素手似拈花摘叶般,向卫衣袭来,眉眼清淡,掌风甚是淩厉,卫衣到还能从容应付,如春风化寒雪,一一化解,最後点到为止。
卫衣只道这女子身法怪异,未料其内功深厚至此,殊为讶然。
交过手後,卫衣收起了对这位女子玄衣的轻视,在这皇城之中,他很少见到会武功的女子,尤其是能够与之正面交手,而不落下风的。
“卫督主,得罪。”女子收了内息,缓缓敛下长睫,大抵是因为怀有身孕的缘故,脸上并没有上太浓的妆容。
“王妃娘娘承让了。”卫衣看见这宛若白璧的女子面上现微瑕,额上有一道浅淡的旧痕,心下一叹,看来这是个狠厉的人。
侍女给王妃拢上白狐皮锦缎披风,王妃娘娘才漫语道:“告辞,提督大人。”
“王妃慢走。”卫衣俯身拱手相送。
过了一晌,陆午才看见督主出来,恭声询问道:“督主,如何?”他也听到了房间中的动静了。
“不过是在试探本座罢了。”卫衣口吐白雾,天色晚寒,眉眼半隐幽暗之色。
但对他来说,何嚐不是一种试探,这样的实力,才值得信任。
“督主,您这样又是为何呢?”这是陆午想不明白的,督主虽然向来不大尊重那位,但又何於投靠摄政王呢。
卫衣苦笑,心道,我这不过是在求一条活路罢了,能活过她出宫的那一日,能看见她平安一世。
紧接着,陆午就听见督主一如既往的声调响起,带着一点鼻音,轻哼淡笑道:“明君嘛,从龙之功,谁不想要。”
陆午不解的拧起眉头,挠了挠头,头顶星河灿烂,但他们刀尖上饮血的人,追求的也就是这功名利禄罢了。
督主说的没什麽不对,只是,从一贯作风阴辣的督主大人口中吐出明君二字,着实怪异。
卫衣知道,站的再直再高,他们仍然是卑躬屈膝的人,可唯有在繁缕面前,他是可以为她撑起一片天地的人。
他为此感到高兴,但也有了必须放在心里,时刻小心嗬护的软肋。
青黛也过了女医官的考核,住在了她师父以前的房间,繁缕看着她换上女医官的衣裳,帮她梳好了应配的发髻,摸着她的发顶说她有出息。
青黛看着她,又低下头去,她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说,她见到了那个人,看师姐的样子,似乎并不知道。
那个人似乎并没有忘了师姐,托人来打听过,因她是繁缕的师妹,托人问了她许多,但她只说不知道。
时年寒冬过後,摄政王妃诞下麟儿,摄政王喜不自胜,宫里又频下赏赐,这是摄政王的嫡长子。
一次次的大清洗,朝局更迭,今朝科举过後,政派之间的门生拉拢,又是一场不见血腥的大战,依旧党羽纷争不断,卫衣自然也偶尔会被涉及其中。
从他爬上西厂提督之位的第二年,参他的奏折御史台每年就没少过,那时节卫衣还有些年轻气盛。
他拿着被截下来的奏折瞧,暗地里冷笑着刻薄过:“嗬,谁不知道御史台就负责像狗一样盯着整个长安城里的官员,有一点异常就咬住不松口。”
年年如此,卫衣的地位可谓是稳固至极,不过一些敲敲打打,小吵小闹,还不足以撼动西厂,卫衣渐渐也就不甚在意了。
不过这一年,摄政王竟然悄无声息地压下了这些折子,只放了一些清淡的上去应应景,卫衣自然也很知趣,这是王爷给他的脸面,自然要好生接着。
江郡王战绩斐然,只用了半年的时间,便平定了这边陲之争,丝毫不比当初的尚且是皇子的摄政王逊色。
左淩轩知道,这时候是要重重嘉奖的,可惜,收拢到人心的却不是他,到底是不甘心。
可萧均宁说过,他必须要沉住气,方能得反扑之日,暂且就让他们先得意几日吧。
年复一年,冬去春来,花红了两次,叶绿了两次,又是一年好时节,这个王朝一年比一年的兴盛。
陛下已由舞勺少年到弱冠之年,膝下的皇长子已经满了两岁,已经开始说一些简单的字眼了,而这一年,对於繁缕来说也很特殊。
因为栀子也要出宫了,繁缕送走了一个又一个那麽在乎的人,她一次比一次的笑容要多,一次比一次的高兴又怅然。
栀子紧紧握着她的手,语气真挚的说:“繁缕,你,不要怕。”一个人,在这个地方,不要害怕。
繁缕笑着道:“我不怕的。”
栀子坐上了回乡的马车,繁缕才觉无法抑制的难过,空落落的,可偏偏又哭不出来,她以为有了督主,自己就什麽都不会畏惧了,这时候,还难过起来。
“大人,风声很烈啊。”晚上,繁缕听着呼啸的大风拍打着窗子,而木窗也发出被撞击的声音,仿佛整个窗扇都要被吹掉了。
卫衣拉了拉帘帐,将她搂紧,低声缓言道:“别怕,我在。”
繁缕往他怀里凑了凑,手指下的中衣上是她亲手绣的暗纹,莫名的安下心来,那风声也不那麽可怕了。
陆午按照督主的吩咐,暗地里翻遍了整个寿安宫,依旧查无所获,不禁发出疑问:“督主,太後宫中,当真有什麽隐秘吗?”
卫衣俊秀的眉眼渗出森然气息,稍抬眼侧眸看向他,轻声细语道:“那你以为,耿氏废妃又是因何而死?”
耿琼琚惨死宫中,连摄政王也不知为何,耿琼琚分明就是太後的人,什麽样的事情能让她不惜下此毒手,要知道,耿琼琚身为摄政王妃,实在是个再好用不过的棋子。
她发现了一个秘密,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一个她不该知道的真相,或者阴谋。
尚且不清楚,但还是能想象出来的,即便她一直在辩解,自己是以太後娘娘马首是瞻的。
但这样大的一个秘密,卢太後怎麽可能放心,绝不可能放任她再活下去了。
而卫衣,就是想要确切的知道这个秘密的内容,究竟是什麽?
卫衣垂眸,指尖轻敲了敲桌沿,吩咐道:“无论如何,必须查出其中的秘密,这世上,哪怕是死人的口,本座也要让他把真相吐出来。”他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说的轻描淡写,却有些邪佞。
“是。”陆午应道。
卫衣看向寿安宫的方向,卢太後二十六岁守寡,而陛下七岁登基,先帝虽是武将出身,但其慧明睿智,怎麽可能舍弃中意有加的四子,而去立一个孙辈的七岁孩童为帝。
而那样的一个卢国公府,连对他出手都要用暗算这种手段,妄想辅佐一国之君,可笑。
卫衣倒是有些为陛下悲哀了,原本隶属帝王的乌衣骑臣服於摄政王,而同样的西厂,也背离而去。
卫衣很坦然,他本就并非什麽善类,对於他们这种太监来说,不奸诈不成功与名,对此,卫衣与禄公公还是很认同的。
这个辛秘,真是令人期待呢。
“表姐,我为你做了这麽多,你为何要害我……”哭声凄怨,哀诉不绝於耳。
夜半惊醒,卢太後从锦绣床榻上坐起来,她满眼血丝,一背冷汗,抚着胸口大口的喘息着。
她总梦见,耿琼琚拖着一身水迹向她扑过来,窗外雷鸣电闪,人影幢幢,她能坐到这太後之位,总是要踏着人命才能上来的。
她前半生过得顺遂,又嫁给皇长子,眼看着就是太子妃,谁知偏又生坎坷。
卢太後看着皇长孙的不冷不热的样子,反而因为与左淩轩幼年太过相似,引起了她的反感,这不是,不是她的孩子呀。
但唯有如此了,她从此不能再生育了,而她亲生的孩儿一出生就不幸夭折了,又得知自己的身体再也无法孕育子嗣。
初初醒来的时候,她只觉得五雷轰顶,她只是闭了闭眼,想到家族的式微,所有的希望全都挂在她一个人身上,那麽,唯有这样了。
她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还有身後的卢国公府,混淆皇族血脉,即使她已经是太後之尊,那也是诛九族的罪名,不可饶恕,多半是最後一抹白绫赐死。
耿琼琚留宿宫中,她听到了那些话,居然还对她说什麽都没听到,还说她什麽也不会说出去,这是在要挟她吗。
福公公做的很干净,那个风雨飘摇的夜晚,摄政王妃耿氏不慎溺死,一代佳人,就此香消玉殒。
连执行命令的福公公都不知道,耿琼琚为何碍了太後的眼,他们只是依照吩咐,将她活生生的推入水中淹死。
耿家最大的依持没有了,对於卢太後来说自然没有用处了,可他们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扣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再容易不过了。
卢太後也意识到,左淩轩渐渐长大了,必定会有知道真相的那一天,毕竟纸包不住火,到时候结果会如何,她,她必须开始未雨绸缪。
野心是一步步膨胀的,起初只是为了稳固地位,求得一席之地,而後就是得到荣宠,为了遮掩这个秘密,她不得不去收拢足够的权势,不得不走到今天这一步。
这一年,墨罕来朝,意在求娶上国公主,燕朝现在没有公主,最小的公主也是左淩轩的姑母了,早嫁了八年多了。
这是件大事,按例的话,通常是用身份较低的宗室女或者大臣之女代替,赐封公主名号,接入宫中而後以公主之礼,和亲出嫁。
摄政王没有插手的意思,只言任凭陛下决断。
陛下前去寿安宫请安,大抵是想要通过太後娘娘,择选一家贵女以备和亲,母子二人密谈了一番,宁润只看见陛下一脸怒色地冲了出来。
但这一次,很令人惊讶的是,一向优柔寡断的陛下这次异常的干净利落,丝毫没有犹豫拟好旨意。
随後神情冷冽的,咬牙吩咐宁润道:“拟旨,然後送去容华大长公主府。”
“是,陛下。”宁润垂首应道,内心却惊疑不定。
容华大长公主年过四十,膝下只有二子一女,长子为人平庸,次子尚且年幼,唯一的掌上明珠便是这溧阳郡主,秉承着贵女娇养,一家人将其更是疼进了骨子里。
其实,随便封一个宗室女即可,又何必要真正的郡主下嫁,简直是高看了墨罕这等小国,更何况,众所周知,溧阳郡主是皇後的待选人。
“督主,你来了。”
卫衣看了他一眼,道:“你这是要出宫宣旨意?”
宁润对自己的师父没什麽可隐瞒的,四下的人十分有眼色的,退了三步之远,他才低着头轻言道:
“萧大人来过後,陛下就下了两道圣旨,一道封溧阳郡主为公主,即日前往墨罕和亲,另一道是封容华大长公主的长子为兵部侍郎。”
这典型的给一巴掌再给颗甜枣,卫衣这次倒不觉得是萧均宁谏言的了,毕竟在萧均宁来到之前,陛下对溧阳郡主的心思就清清楚楚的了。
“看来,咱们这位主子长大了。”懂得取舍利弊了,而不再任凭喜好做事。
这世上,最可怜的真的是女子呀。
进入御书房後,陛下正在书案前打转,看见他进来,便匀了匀气,冷眉道:“卫衣,寡人唤你来,是有一桩事情吩咐你。”
“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卫衣,你去查一下,卢三小姐此人如何?”
卫衣挑眉,叫他来只是为了这麽一桩小事,况且他早就已经查的彻底清楚了,但此刻还不能说出来,只是低头应下。
“行了,你退下吧。”陛下无精打采的摆了摆手。
卫衣出去的时候,正与进来的禄公公打了个照面,两人偏过眼互相不理会,冷淡至极,帝王看见这一幕,才想起曾经自己那出挑拨离间。
这两个在宫里人精儿样的人物,如今变成这样僵硬的关系,还算是他一手促成的呢,那时候他才不过十五岁,想来竟然有了几丝得意洋洋,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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