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谢霁。”李娇娇摆了摆手,打断了谢霁的话,也不管他是怎么想的,自顾自地说道,“既然你我都知晓前世,那你也应该记得,熙宁十八年二月十八日的那个雨夜。”
谢霁点了点头,怎么会不记得,他一生都铭记着那一天,那天过后他永远失去了李娇娇。
“谢大人记得便好。” 李娇娇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她又成了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目光冷淡地扫过谢霁,说道,“那日本宫曾说,从今往后,你我二人,恩断义绝。”
“本宫虽不是君子,却也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要你是谢霁,我是李娇娇,此话便合该遵守。”
话音一落,李娇娇只觉得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先前拉扯着她的情绪也渐渐消散了,只感到了轻快。
执念一散,爱与恨,她都不在乎了。
她本不是吝啬付出的人,倒也没有什么悔恨可惜的情绪,想必这就是释怀。
此刻她瞧谢霁,倒也只觉得他是个凡人了。
谢霁此时的心境却是与李娇娇截然不同,心情沉重,仿佛天都塌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身形晃了晃,几乎站不稳。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却是将他的心活生生剖出来踩在地上。
便再无一丝可能了吗?
谢霁张了张嘴,只觉得下巴酸胀得厉害,发不出声音来。
用尽了全身力气,他才勉强说出话来,声音嘶哑干涩有些含糊不清:“殿下……会……喜欢上……他人吗?”
这一句简单的话他却说得断断续续,只因字字都能让他肝肠寸断。
她会喜欢上赫连子晋,或着京城中其他的世家子弟,却唯独不能是他谢霁。
“这是本宫的私事。”李娇娇皱了皱眉头,冷着脸说到。
言下之意便是与谢霁无关,算是划清了两人之间的界线。
“你也应该早些娶妻,若是遇上属意的,本宫可替你去父皇面前说道说道,为你赐婚。”李娇娇想了想,柔声劝道。
既然要两清,便该早些断了念想。
“臣,告退。”谢霁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公主府的,几乎是落荒而逃。
娶妻,他还能娶谁呢?他的心给了她,便不想再给旁人了,他今生便是为她而活的呀,可是她却不要他了。
明明春光和煦,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谢霁却只觉得入坠冰窟。
谢霁走后不久,绿珠便回来了,得知请帖已经妥帖送到了王芜手上,她心安定了不少。到时候便只看赫连子晋那边的意思了。
晌午过后,李娇娇歇了中觉起来,绿珠从外头领进来一个丫头。
十一二岁,生得瘦弱。局促不安地站着,手指纠缠在一起,一双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看上去十分拘谨。
衣裳倒是穿了一身干净的,应是来之前洗漱打扮过了。
“殿下,你前些日子吩咐的,今日下面把人送来了。”
“这位是公主殿下,你见着她应该行礼。”绿珠对着那个女孩说到。
“免了吧,绿珠你别吓着她了。”李娇娇这才想起来那日从同顺酒楼回来后她让人去赎这丫头。这些日子烦心事一多,就给忘了。
“可有名字?”
女孩摇了摇头说:“不记得了,阿娘死后,爹爹只叫我赔钱货。”
“那便叫你萤雪可好?”李娇娇问道,这丫头生得白皙,肌肤像雪一般,她便取了个雪字,前面的便是跟着府中来的。
萤雪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你可想回家?若是想,本宫可以给你些银子,送你回家。”
“若你不想,也可以在公主府中谋个差使。”李娇娇问道,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求殿下别将我送回家。”萤雪扑通一声跪下,哭着哀求道。
一想到回家,她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回去了面对的只有爹爹的打骂,和再次被卖掉。
“我愿意当牛做马,服侍殿下。求殿下别将我赶走。”萤雪磕了几个头,她知道眼前的是个好人,和她的爹爹还有赌坊里的人不一样。
“本宫要你当牛做马有什么用。”李娇娇捂着嘴笑了,扭头吩咐绿珠道,“将她带下去,教习了规矩,最好识得几个字,先从粗使丫鬟做起。”
“若做得好也可到本宫身边来。”
“多谢殿下开恩。”萤雪又磕了几个头,知晓自己是被留下来。
“先下去吧。”李娇娇挥了挥手,将她们打发走了。
一语毕,便定了萤雪的去处。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王家那边也派人传来了消息,说是赫连子晋应承了下来,但有个要求要李娇娇先答应,不然不会见。
这算是松了口,李娇娇喜不自禁,连忙派人去问是什么要求。
她心中高兴,只觉得今日是个好日子,一扫前些日子的阴霾。
可派去的人回来后却骂骂咧咧的,问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出赫连子晋的要求。
听清以后,众人皆齐齐变了脸色。
第20章
“她既然这么有诚意怎么不自己送来,还劳烦你跑这一趟。”赫连子晋侧着身子,一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夹着薄薄的装着请帖的信封往眼前晃了晃,并不急着打开。
他神色恹恹,眼下浮着一圈浅浅的青色,看起来有些精神不济,语气也并不好听。
“你自己说的话还忘了不成?”王樾大马金刀地在一侧坐下,“你府中的那些下人,可不敢违抗你的命令接公主府的请帖。”
“这才出此下策,你若不要,我替你退回去。”
王樾伸手要将那请帖拿回来,却被赫连子晋躲开了。
他挑着眉看向赫连子晋,说道:“怎么?这次不退回去了?”
王樾其实是有意要激他一下,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反应。
“就不劳烦你了,待会我让下人送去公主府上。”赫连子晋说着,随意地将请帖放置在桌案的另一侧。
“你不再考虑考虑?”王樾问道。
赫连子晋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和殿下闹脾气也该有个度,她既然有意要与你和谈,你又何必一直不肯答应?”王樾只当是他们俩闹得不愉快了,好意劝道。
赫连子晋只冷笑一声,哪里是他闹脾气,分明是公主不要他了。见了面想必也是要说些什么道歉的话,再毫不留情将他抛弃。
“公主最是心软,你到时候服个软,此事也就过去了。”
“你倒是了解她,怪不得上赶着来做这何事佬。”赫连子晋听得厌烦,怎么在王樾口中这件事还是他不对了?
但气归气,这其中的缘由他也不能说,毕竟他还是要脸的。
“你这是吃的什么飞醋。”王樾皱了皱眉头,有些不高兴地说,“我幼时入宫做伴读,因着王芜与公主交好,也算得上是一起长大的,对她的品性还是有些了解的。”
“她若当真不在乎你,也不会在被你拒绝多次后还央着王芜让我来给你送帖子。”
“殿下性子虽好,骨子里却也是个有傲气的,若到时候她真恼了你,不再搭理你了,你后悔也来不及了。”王樾见他不为所动,便有意把事情往严重了说。
“我看差不多得了,你就去见她一面。”
赫连子晋听后脸都黑了,他也是有心试探李娇娇耐心,说白了他还是想知道自己到底在李娇娇心中有多少分量,也不甘心就此退出,不然岂不白白便宜了谢霁。
他是心中还生着气,但又怕李娇娇真的再也不搭理自己了,沉吟了片刻后说道:“既然如此,请帖我就收下了。”
“要我见她可以,但我有个要求。”赫连子晋目光幽暗,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请帖上点了点。
“这个要求我不告诉你,要她自己派人来府上问我。”
“只要她肯答应,我是愿意见她一面的。”
赫连子晋的脸转向暗处,蒙上了一层阴影,便让他再试探一下她的真心。
“他究竟是如何说的?”
李娇娇派去的那人回来后只破口大骂赫连子晋是个混账东西,不知廉耻的畜生。
问她赫连子晋究竟说了什么,她又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娇娇有些头疼,却还是耐着性子劝慰道:“他说了什么你原原本本说来便成,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婢女涨红了脸,小心翼翼地看了李娇娇好几眼,最后一咬牙,狠下心来开了口:“质子说,殿下要见他也不是不可以。”
“但他不会来公主府,殿下若是诚心,便一个人去怡红楼找他。”
“明日戌时,他在那里准时恭候殿下。”
“他当真这样说?”有人问道。
“是,绝无半句虚言。”
“这未免也太过分了。”
众人都变了脸色,怡红楼是什么地方?那可是青楼。公主金枝玉叶,怎能踏足如此污秽之处。
赫连子晋选在此处,乃是有意折辱公主,简直其心可诛。
怪不得这位婢女回来后怎么都不愿说。
绿珠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呸,他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殿下,赫连子晋看来未安好心,依我看还是不要去的好。”
哪有人会选在这种地方见面,也就只有那混不吝的人想得出来了。绿珠想想都觉得生气,替李娇娇不值,也不知道究竟看上了他什么。
李娇娇的脸色也不好看,这不像是要求,更像是有意为难,好让她知难而退。
赫连子晋倒像是摸准了她一定会拒绝一样,才提出这般无礼的要求。
可若他真不想见她,像从前那般直接回绝了不就是了?李娇娇有些摸不准赫连子晋的意思,猜来猜去还是觉得这大概是他在考验自己,试探她的诚意。
李娇娇本就对赫连子晋心怀愧疚,如今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一个机会,她自然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好,就依他所言。”李娇娇点了点头,对着那位婢女说道,“你现在去回复他,说我应下了,明日戌时,不见不散。”
“殿下,不可!”绿珠急忙出声阻止,“那怡红楼是什么样的地方,您如何去得?”
“质子提出这种要求,何曾将您放在眼中?若万一他对您心怀不轨,做出什么歹事来可如何是好?”
“殿下不该以身犯险。”
“绿珠,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但你不要再劝了,我心意已决。”李娇娇拉过绿珠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示意她放心。
“不要忘了,我可是公主,他不敢怎么样的。”
在大陈,她的身份就是她的保障,是她的底气。虽然在不久的将来,它或许会成为一道催命符,但至少现在是有用的。
第二日李娇娇穿了身素色的衣裳,戴了个帷帽严严实实地遮住了自己的脸。
公主府的马车停在离怡红楼不远处的巷子里,李娇娇下了马车只身前往。
“殿下,一切小心。”绿珠拽住李娇娇的衣角,担忧地说道。
“又不是上战场,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李娇娇故作轻松地笑着说道。
其实她的手心早就起了一层细汗,湿漉漉的,心跳也快了些,连声音都不自觉地在颤抖。
说着不紧张,其实早就紧张成了一团,脚都不知道该往何处使了。
这可是她第一次进青楼,也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光景。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踏着夜色走进了怡红楼。
此时已经将近戌时,寻常人家都已经闭门歇息了,而这怡红楼里却是灯笼高挂亮如白昼,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莺歌燕舞,脂粉气浓。这醉生梦死的销魂窟,醒着的人尚还装模作样,醉了的人便是丑态毕露,多看一眼都是污了眼睛。
她本不想引人注目,刻意穿得低调素净了,却不想在这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人群中,她竟成了最显眼的那一个。
她是来见赫连子晋的,可她根本不知道赫连子晋在哪里。便在此处站定,有些手足无措。
“这是哪里来的小美人,让爷瞧瞧~”有不长眼的男子要来掀李娇娇的帷帽,被她躲开,往人群里跑去。
那人只当李娇娇是在和他调情,竟然穷追不舍。
李娇娇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半死。
眼见那人的咸猪手就要挨上李娇娇的衣衫,李娇娇站定抬脚,往那人身上狠狠踹了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那人被酒色掏空了身子骨,本就没什么力气,站立不稳,竟摔了个狗吃屎。
“你别过来。”李娇娇声音有些发颤,显然是害怕极了,她还是将这里想得太简单了些。
等待会见了赫连子晋,她定要好生与他算一回账。
“你竟敢踹我?你知不知道小爷我是谁啊?”
“红姨呢?喊她出来,让她瞧瞧她手下的姑娘竟欺负到客人头上来了。”
那人就坐在地上耍起无赖来,四面八方的目光都朝着李娇娇所在的方向望过来,窃窃私语着。
那些人的目光仿佛透过面纱将李娇娇看得一清二楚,她全身滚烫,羞愤欲死。
“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那人口中的红姨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站立在李娇娇面前问道。
“倒是稀奇,竟有姑娘上赶着来我的怡红楼。”
“你误会了,我是来找赫连子晋的。”李娇娇回过神来,这人应该是怡红楼管事的,想必知道赫连子晋现在在何处。
红姨沉默了片刻后,笑道:“原来是赫连公子的贵客,彩云,你带她过去。”
“姑娘这边请。”
“凭什么让她走了,她踹老子一脚就想一走了之吗?”那男子挣扎着起来,想去拉李娇娇,却被红姨拦住了。
“谢大公子,你也听到了她是赫连公子的客人,妾身并无权力留下她。”
“公子若不满意,今晚的花销便给您免了。”
原来此人竟是谢霁那五毒俱全的哥哥谢珩,听闻此言他双眼一亮,又故作为难地说道:“除非是怜儿娘子今晚作陪,不然我是不依的。”
说罢,他还望李娇娇离去的方向多望了几眼,舔了舔嘴唇,心中想着,这般玲珑的身姿想必也是个大美人,不能把玩一番实在可惜,便宜赫连子晋那小子了。
“可以。”红姨瞧着他一脸急色的模样,轻蔑地笑了。
“姑娘只管跟在我身后,不要到处乱瞧,以免瞧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污了您的眼睛。”彩云领着李娇娇上楼,边走边说。
彩云见多了人,也知道眼前这位女子与她们不同,应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只是不知道怎么与赫连公子扯上了关系,还巴巴寻到了怡红楼来,只当她是被骗了,心中有些惋惜。
“多谢。”李娇娇轻声说道,低着头眼睛不敢四处乱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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