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老师这个时候叫我干什么?”
陈望和江昭齐齐摇了摇头。
“不知道需要多久我才能出来,你们先回去吧,不用等我。”
等叮嘱完她们两个,喻时不好耽搁太久,便加快脚步去了任秀华的办公室。
因为是一考完就放假,学生们正陆陆续续地收拾好东西往后面走,教研组办公室也并没有几个老师,监考的老师大都去送卷子。
喻时过来的时候,办公室只有任秀华一个老师,正低头拿着笔,应当是在批改着什么。
礼貌地敲门进来之后,就见到她抬起了头,把笔合上笔套,看向从外面慢慢走进来的女孩。
“喻时,你来了。”
任秀华笑了笑,一向严厉的笑容露出几分还算和蔼近人的笑意。
喻时很小幅度地弯了弯唇角,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攥在了一起,把头抬了起来,有些腼腆地打了声招呼。
“任老师好。”
第16章 第十六颗星球
而此刻, 外面的楼道的学生已经变得非常稀少,偶尔有几个人经过办公室。
一个男生背顶着橘黄色的光线从楼道的尽头徐徐走来,他身形高挺, 臂弯中卡着篮球, 肩膀处搭着校服外套, 漆黑的发梢还有些潮湿, 一副刚运动挥洒完汗水的样子。
他步伐匀缓地走过办公室门口, 把篮球往门口轻轻一放,起身后便屈起胳膊准备敲门, 却忽然听到了里面传出来的对话声音。
嗓音很熟悉。
周聿也有些漫不经心的眉眼微微抬起来些,随后动作一顿,把手收了回来。
而里面,任秀华笑了一下,没有过多寒暄,从旁边堆叠的试卷中取出一份字迹清秀的卷子。
“喻时你不必紧张,我来,就是有一些事情想问问你, 顺便想知道一下你的想法。”
喻时眼尖,立刻就认出了那是她的字。
任秀华也直接开门见山,没有过多缀叙:“这是我那天交给你做的数学卷子, 你交上来之后我其实当天就批完了, 之所以这么久没和你说,就是想再看看你的期末数学卷子做的怎么样。”
“说实话, 老师一直觉得你的数学成绩很不错, 也发现你很有天赋, 我一开始交给你做的那份卷子,是一班最新的模拟竞题, 原本只是想让你试试,不过不得不说。”
任秀华顿了顿,眼里的笑意泻开:“喻时,你完成的很好。”
喻时抿了下唇,手扣住了校服的下摆:“谢谢老师的夸赞。”
“喻时,你是不是私下里一直在刷数竞题?”
说了那么多,任秀华终于将第一个关键的问题问了出来。
喻时睫毛一颤,吞吐出声:“我......”
她顿了下,头慢慢垂下:“我就是随便刷刷......”
任秀华笑了笑,将她做的那份卷子又重新看了一遍,从容地揭穿了她话里的谎言:“随便刷刷可做不到这个份上,你背后所付出的所有辛苦和热爱,都会呈现在这张卷子上,你一直在自主学习着数竞方面的知识,对不对?”
喻时咬了一下唇,没有吭声。
任秀华耐心十足:“这样吧,我换个问法。”
“喻时,你喜欢数学吗?”
面前的女孩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喜欢,要藏着呢?”
喻时这次选择了没有回答。
任秀华没有继续问下去,思考了几分钟,还是决定对她说:“喻时,一班目前有从外班扩招选拔学生的想法,名额不多,但我想,你是适合进去的,但是进不进,都是要以你们学生的意愿为前提。如果你不愿意,我自然也不会勉强你。”
喻时将单薄的唇瓣抿了又碾,握紧的拳头也反复松开,最后,她还是慢慢抬起了头,声音有些哑,对面前的任秀华说道:“任老师,我很感谢您对我的赏识,可我觉得我做不到,所以......”
任秀华抬起手摆了摆,看着她,语重心长道:“喻时,既然要做选择,那做出后的那个选择应该永远也不能让自己后悔,这样于己才是最为正确的,而这个更是关乎你日后的人生,既然如此重要,那就去慎重对待,不必急于这一时片刻,要想清楚,想明白,你再回答我。”
“况且竞赛不同于高考,选择竞赛也并不代表着会比高考难或者简单,你应该清楚,如果一个人选择了这条路,要想坚持下来,单纯的努力不仅仅够,还要对这门学科保持从一始终的热爱,这样才能走的更长远。文理分科在即,期末成绩一出来,就代表着要重新进行分班,在那之前,喻时你考虑好,和家里人沟通完决定好后,你告诉我你的答案。”
“......好,任老师。”
从办公室走出来后,喻时还没缓过来,神情有些发怔。
此刻正是下午四点多,外面的学生已经走的差不多,零零散散的空旷了不少,可能人最多的就是远处的球场,还未回家的男生便相约着去球场再打一会儿。
喻时在空荡的楼道往前走了几步,便停下了步伐,靠在了后面冰凉的墙上,微微仰头看着外面一碧万顷的天,瞳仁有些溃散。
今天天可真蓝,可惜就是没有一朵云。
她忽然想起,刚才任秀华问她的那一句话。
既然喜欢,那为什么藏起来呢?
她闭了闭眼,脑海中慢慢想起高低不一的吵架呐喊声,甚至还有摔打东西的声音。
十五岁的光景重新再现,那是轻微的房门打开的声音。
女孩把卧室的的门把手小心翼翼拧开之后,只露出一条狭窄的缝,好让那一双黑莹透亮的圆软瞳仁看着客厅里歇斯底里的两人。
唐慧怒不可遏地指着坐在沙发上的男人,高声吼道:“我不同意你带走她!喻初凌,既然离婚了,你就别来干扰我们母女俩的生活!”
“可是喻时她也是我的女儿!她理应去更好的地方,那里有更好的学习资源!”
西装革履的男人拍桌而起,丝毫不退让,眼睛瞪着,极其生气道:“喻时她既然喜欢数学,那她就应该跟我走,留在这个小地方根本发挥不了她的天赋!”
唐慧冷笑:“喻初凌,让喻时跟着你走,然后呢?你就能照顾好她了?如果当初你能把她照顾好的话我们就不会离婚!”
“难道留在这里就是对她最好的选择?!唐慧,你别天真了!”
男人松了松领带,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看上去似是气急,在客厅里踱来踱去。
“你以为让她学习数学就是给她最好的选择?我告诉你喻初凌,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数学!当初你因为这个就顾不上这个家庭,顾不上我和喻时,现在更不要打着这个理由再回来带走女儿!就算没有你,我也可以照顾好她,她留在这里,有我陪在她身边,照样可以接受很好的教育!”
“凭什么你说能照顾好她就能照顾好她?”
喻初凌连连质问了好几声,咄咄逼人的气势乍一看,和唐慧如出一辙。
两人争执相持不下,到最后只能僵了场,两人冷着脸谁也不服谁。
喻时正要推门出去说清楚时,客厅里的唐慧却突然语气冰冷地开了口。
“这样吧,既然我们都想把喻时带在身边,不如看她自己,不是快要中考了,如果她的成绩能够到北市一中的分数线的话,你带她走,可是如果她没有够到,那她就留在怀城,留在我的身边。”
当时喻时的成绩还有点不稳定,谁也无法真正保证她到底能不能上北市一中。
这话一出,对面的人冷硬的表情也终于松动了些,两人又谈论了一会儿,终于立下了这个决定。
一直在偷看的喻时,见到这一幕忽然感觉鼻子有点酸涩,悄无声息地关上房门后便连忙跑回到了自己的床上,用被子埋住了自己的头。
她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吵那么凶,宁可要立那样的决定,却没有一个人愿意进来听一听她自己的想法。
真是可笑。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终于消失,却已经是晚上。
唐慧进来端着牛奶看她,她装作刚睡醒不久的样子,靠在床头,乖巧地捧着杯子一口一口抿着喝完后,却在放下杯子的那一刻,她还是压不住内心的想法,低声对着面前的母亲软软说了一句。
“妈妈,我这次数学模拟考试考了满分。”
唐慧动作一顿,然后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地低应了一声,又开口问道:“其他门呢?”
她搭在被子上的指尖一抖,但她还是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
等说完后,一抬眼,更多自愿加抠抠君羊,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不出意外就看到了已经皱起了眉头的唐慧:“你这不行啊,其他学科差的太多,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就光顾着学数学,考太多分能有什么用处?你看你爸,当初数学学的有多好,没混出来什么名堂出来不还是照样找不到工作,最好的轮不上他,里面人才济济,一个海归就把他挤下去了。稍微差一点的,他又看不上人家,最后浪费了那么多时间也赚不到几个钱,最后还不是转行了?要是真让他养活你,早就饿死了。”
似是想起什么,唐慧一拧眉头,没好气地看向喻时:“我告诉你可别学他搞这些,就好好地按部就班地往下念,高考完选个合适的专业,去上个好大学,别搞其他乱七八糟的,不然你也别认我这个妈,就赶紧跟着你爸,爱走哪儿去走哪儿去,听见没?”
喻时不知何时已经垂下了头,过了好久才轻轻地应了声。
等唐慧出去后,她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嘴一扁,把被子往上一拉。
“哎,喻时。”
耳旁忽然传来一声闲散的嗓音,将神游在外的她召唤了回来。
吵闹声,母亲的呵斥声逐渐远去,清晰而来的,是少年又不厌其烦出声喊了她一声。
喻时吸了吸鼻子,偏过头去看喊她的声音来源。
周聿也不知何时从哪个角落绕了回来,单臂搭在栏杆处,修长挺拔的身姿像没了个骨头似的后靠在那上面,低头睨她有些发红的眼圈还有不在状态的模样。
“没考好啊?”
他将篮球放在地上,许是刚才打球也打累了,他没有着急走,而是靠在后面的栏杆处歇一会儿,神色淡淡,眉眼漆黑平和地看着她,瞳仁里面色彩浓重,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喻时直起身子,转着圈地揉动了几下自己的鼻头,让自己的声音看上去不那么干涩拧巴:“才不是。”
她指了指外面正晒的烈阳,说:“是外面的阳光太刺眼了而已。”
她看久了,自然受不住。
周聿也散开眉眼淡淡应了声后,也没有为了揭穿她再说什么,为了消遣似的,将篮球抱在怀中时不时转几下,背过身子,胳膊搭在后面的栏杆上,一条腿直抻着,另一条腿微屈,他微抬着下巴,眯眼看向外面的景象。
过会儿,他慢慢开了口,嗓音很平。
“这样看下来,萃仁这里头的风景还不错。”
他把两条胳膊都实搭了上去,目光平静地视着前方。
“怀城,是一座值得怀念的城市。”
有很多旧事,旧人,需要他去回忆,去等待,去探寻。
反正现在没人,喻时干脆沿靠着后背的墙壁滑落了下来,双腿屈起来,扎扎实实坐在了地上,听他闲扯一些有的没的,刚才纷涌上来的难抑情绪总算在不知不觉中散去一些。
但看着周聿也高挺的背影,投落在楼道的地板上一片阴影,好长时间都停顿不住。
她盯着那块,忽然出声道:“那你为什么来怀城,明明......”
明明北市比怀城大很多,明明一中比萃仁要好上很多。
周聿也没有转过身,只是淡淡回应了一句:“就是觉得待的腻了,想换个地方生活而已。”
他扯唇笑了一下,声音随意还夹杂了几分漫不经心:“来了之后发现,怀城地方虽小,但也不比那些大城市差在哪儿,城市如此,更不用说学校了,待着舒服的,就是最好的。”
没有半点轻视和蔑感,就是很平和地在叙说自己对远连三线城市都算不上的这个小地方的观点。
喻时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出声说了一句:“那是因为你有选择。你去过很多次的地方,还有在你认为不值一提的事情,或许正是别人一辈子难以踏足的,而这些人,没有选择。”
她没有再说,这次干脆地站起身,校服裤上可能沾了点灰,她拿手拍掉后,便抬腿离开。
而周聿也却迟迟没有转过身,等他再次直起身,淡泊的目光停留在刚才喻时待着的地方,但是没多久,他就挪开了视线,把篮球放回到器材室后,经过办公室,在窗户边看到埋头案边的任秀华,他身形一顿。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他才屈起手指,沉闷的敲门声响起。
“请进。”
任秀华咳嗽了一声,这才出声回了一句。
等周聿也站在她面前时,任秀华抬起头,看向他,面色闪过一丝意外:“你怎么来了?”
周聿也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微微一顿。
“我来,是想找一个人。您认识他。”
任秀华愣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半晌,她才有些顿悟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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