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星河倒映,万影相照,实乃一幅绝艳相。
一路看过去,让司荼眼花缭乱。
住在这里的魔也没有司荼想象中的那般丑陋难以入眼,女子多是貌美妖娆的;男子也是身体强健,在桑桑的管辖之中,难见冲突,族人与族人间多是和睦相处,这大大冲击着她以往的认知。
桑宁余光瞥过,注意到她表情间的讶然,忍不住嘲讽:“很意外?” 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神女是否以为,我们魔族都住在土穴里,面目丑陋,难以见人。”
被他轻易戳中了心思,司荼迅速地收回了目光,可还是忍不住乱瞄着。
一段时间的疾驰后,终于看见了罗域殿的影子,桑宁也收正了神情。
这座行宫建在天泽川最高处,桑宁心急见到妹妹,无视了属下的问候,直接领着两人来到寝宫。
桑桑还没有醒,依旧维持着他们刚离开时的睡相。
桑宁急忙坐了过去,“桑桑,哥哥回来了,你别怕,我们很快会救你醒过来的。”他抓起桑桑的手紧紧握着,即时知道她现在听不见,也忍不住去开口安抚她。
寂珩玉深知这可能是两个人的最后一面,眸光闪了闪,没有打扰,随便找了个借口:“我和司荼先去准备,你多陪一下桑桑。”
司荼原本也想仔细看一看桑桑,结果没等靠近,就被寂珩玉拽着后领离开。
殿内明晃晃摇着灯火。
烛影跳跃在他侧脸,一双眼眸显得尤为黯淡。
“桑桑,也不知你现在还会不会疼。若你以后疼,哥哥怕是也哄不了你。”桑宁无端地难过起来,他们是双生子,生来到现在都未分开过。若说舍不得,那是一定的,若说是后悔,那是半点也没有。
他很想和妹妹说说话,可是临了这个时候,却也不知要说些什么。
桑宁死死握着桑桑那冰冷的手,不舍地凝视着她的眉眼,忍不住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也许是双生子之间的感应,原本处于昏睡中的桑桑颤了颤睫毛,最后竟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她的双眸没有了往日的光彩,黑漆漆的如同两汪沉寂在暗夜当中没有水泽的湖。
桑桑又忘记了很多事,眼前模糊不清,她来回眨了几次眼,才终于看清桑宁,张了张嘴:“兄长。”
桑宁也叫她:“桑桑。”
“你怎么哭了?”桑桑注意到他发红的眼眶和眼角的湿润,不知道为何,艰难地抬起手想要给他擦去泪水,奈何锁灵烛绞着她,身上一动就疼,更别提抬手了
桑桑很无奈,也很困。
她又想睡过去,闭上眼睛嘟囔:“哥哥,别哭,我不疼的……一点都不疼。”
即便是在母亲死去那天也未掉过一滴泪的桑宁,在此刻却痛哭出声。
他不想被妹妹看到自己的软弱,低下头死死克制着,然而仍有微弱的哽咽从喉间压抑倾泻。
原本要睡过去的桑桑在听到哭声时,再次用力地半睁开了眼睛。
他肩膀微颤,神色难过得犹似失去一切的孩童。
情绪牵引,桑桑心口也感觉到了一丝酸苦。
一行泪顺着眼角滑落,她忍不住去质问他,“哥哥,你是不是要离开我了?”
她能感觉到,能感觉到的。
恐慌当中,桑桑想去拉他的手,可是触碰不得,比起身上那火烧火燎的疼,更让她为之害怕的那是那抹让她抓不住的不安。
“哥哥,你是不是要离开我?”
她又问了一遍。
桑宁摇头,“我哪也不去。”
桑桑不信,“真的?”
“真的。”桑宁忍住泪水,对她笑,“从小到大,我可曾骗过你?”
桑桑想了想,他好像是没有骗过她。
不安的情绪也跟着得到安抚,然而桑桑仍是害怕,她勾了勾小拇指,“拉钩。”
桑宁垂眸,没有用小拇指,只是用食指勾了一下,“拉钩。”
桑桑自然也不会确定,微微舒了口气,重新闭上了眼睛。
见她睡去,桑宁这才起身。
烛火映照着床榻,他一步一步走进了黑暗里。
桑桑以为他从未骗过她,其实在她不知情的时候,他骗过她很多很多次。
譬如他骗过她母亲会活下来;骗她说她从来都没有伤害过他;还骗过她,人间的大雪终有一日会落进天泽川。
可是连四季都没有的天泽川,又怎能拥有人间之雪。
就像是这一次,说过永远不会离开她的桑宁,的确要永远的离开她了。
第1章 135 [修】
在桑宁陪伴桑桑的这段时间里, 寂珩玉和司荼摆布好阵法,司荼也从寂珩玉的只言片语中简单知晓了事情经过。
再等桑宁出来的时候,她的眼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要说司荼对桑宁的了解, 也仅是浮于表面, 再加一条便是桑桑的兄长,魔族不可缺之的奇才。
在不知道他是宁逍遥的时候, 司荼也对他短暂抱有过好感, 不过那都源于他的外表,俊朗, 干净, 清清如风。然而这好感还没维持起来, 就被不久前的那场冲突所打破了。
现在得知他愿意为了桑桑舍命赴死, 说不动容那是假的。
阵台还要一会儿才能成型, 司荼踌蹴许久, 最终还是跟随内心, 缓缓走到了安静站在殿外长廊的桑宁旁边。
他的眼神专注在一个地方。
桑桑这寝宫也没什么稀罕物, 院子里魔花乱生,中间的潮落树并排挂着两架秋千, 秋千已空落许久, 上面爬满了暗紫色的落落草,落落草所散发出来的香气吸引着飞蝶环绕, 夜雾当中,显出几分幽寂。
桑宁一直盯着秋千看, 也没有准备搭理她的意思。
司荼在旁边干站着,渐渐生出一些尴尬, 她不自在地挠挠头,犹豫着拉了拉他的袖子, “喂……”
桑宁这才扭头,眼神落了过来。
他和桑桑虽是一母所生的双子,可是相貌并不相似。桑桑的眉眼浓艳,不说话时极具攻击性;桑宁反之,他的骨相优渥,眉骨间的线条利落,天生一双带笑的眼型,就算是生气,看起来也没有多少威胁性。
就是靠着这张脸,骗过了不少心怀不轨的敌人。
桑宁不语,就这样安静看着她等她来开口。
这更是加深了司荼的尴尬,错开视线,艰涩开口:“就是……你有什么话想和桑桑说的吗?你告诉我,回头我帮你转交。”
司荼言语中的真挚和表情间的真诚让桑宁诡异地沉默了须臾。
“不必。”
“哦。”司荼抬起头不死心地追问,“真不用。”
桑宁有些无语,但还是耐心回答,“不用。”
司荼打开了话匣子,“桑桑之前答应和我做朋友,其实你告诉我也没什么的,或者你想哭的话就偷偷哭出来,这里就我们二人,不会再有第三人看见,我也保证不四处乱说。”
她竖起耳朵,颇为期待地等着桑宁对她托付遗言。
桑宁:“……”
他原本是挺想哭也有很多话想对妹妹说,不过司荼这么一搅和,反倒是内心平静了不少。
“可以开始了。”
身后传来寂珩玉的声音,桑宁扫掠司荼一眼,“多谢神女殿下好意,只是可惜我并无遗愿转交。”说罢,桑宁转身朝那边走过去。
司荼没想到来的会如此之快,情急之下拽住桑宁胳膊:“桑宁,你真的考虑好了吗?”她自然清楚桑宁这样做的目的是救桑桑,然而这并不是真的计出万全,稍有差池,将两败俱伤。
“神女殿下,我想你是说错了。”桑宁停下步伐,面对着司荼愕然的神情,缓缓争开她的手,“对桑桑,我从未犹豫,谈何考虑?”
哪怕是只有万分之一,或者是更为渺茫的机会,他都要毫不犹豫地去抓住。
那是他的妹妹,是此生唯一的亲人,身为兄长,理应要不惜一切代价的保护好她,那便是他生来就该肩负起的责任。
司荼停留在原地,看着他背影走远,半晌都未回神。
**
三清阵台施布在罗域殿正殿。
开始前,桑宁遣去了四面守立的所有兵卫,就连用于防守的石兽也一并撤下,换成了仙家护阵。禁制法阵一层一层相叠,共计铺设了十八层,辉光耀眼,将漆黑深郁的罗域殿映照犹如白昼。
守在外面的魔兵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由于桑宁曾下令不得靠近,他们也只能在外面窃窃交谈,胡乱猜忌。
准备万全后,寂珩玉将桑桑抱了出来。
她在寂珩玉的怀里沉沉昏睡着,长发铺落,浓郁纤长的一双长睫遮住眼眸,脸色苍白没有丝毫生气。
寂珩玉抱着桑桑的手有过短暂的犹豫,旋即俯身,轻柔地将桑桑放进阵台,锁链围绕而起,犹如牢狱把她紧密缠锁其中。
寂珩玉似有不舍得抚了抚她的发丝,这才抬头扫向下面的两人,“准备好了吗?”
见两人点头,寂珩玉挥手破除了她体内的锁灵烛。
同时,司荼施法,命阵台运转。
沉寂的三清定魂链在灵力的催动下产生阵阵嗡鸣,三清台下跟着泛起一圈又一圈的金光,符箓顺势而起,与定魂链并合。
三人都颇为紧张地看着阵台上的情况。
阵台之上神光冲顶,躺在其中的桑桑轻微地动了动手指,她给出了些许的反应,又像是难以忍受疼痛,眉头皱紧,喉间断断续续地发出呻/吟,随后痛苦加剧,躺在地上蜷缩起整具身躯。
符箓印在她皮肤上发出灼红,额间蛇纹似的魔钿在阵印的加持下时隐时现。
“疼……”
昏沉中,桑桑呢喃了一句。
桑宁心急上前一步:“桑桑,你是醒过来了吗?”
桑桑听到了兄长熟悉的声线。
她干喘着,眯起眼睛紧盯着站在三清台外的桑宁,表情透着些许恍惚,眼神看起来却是无比清明,这让桑宁心头跟着发紧,转身去向寂珩玉求证:“她可会难受?”
寂珩玉不说话。
她的身体作为魇九婴的容器,难受是一定的,可对于这暂时的痛苦来说,日后长久的折磨才更让人难以承担。
寂珩玉毫不理会桑宁此刻的焦躁,对司荼说道:“继续,不要停。”说罢,也伸手施法。
司荼咬牙加深了一层灵力。
符箓犹细密的刀刃般顺着□□割进桑桑的灵府,难以承受地绞扯感让桑桑喉间溢出细密的痛哼,原本浑噩的意识也逐渐转为清醒。
她一边忍受,一边茫然地看着四面的环境。
这是一个台子,长得又像是铁笼,四面缠着密不透风的锁链,锁链周围漂浮着数不清地让人看不懂的符文。
正是那符文在不住中伤她。
司荼也在,自她指尖散发出来的术光与牢台相连。
桑桑不明白司荼为何出现在这里,更回忆不起具体发生了什么事,神志似清醒又像是在沉睡,身体明明是躺在这里的,可又轻飘飘地宛如飞在半空,虚虚实实地让她找不到丝毫安全感。
桑桑莫名恐慌。
很快,她就在角落里找到了寂珩玉的身影。
惊喜感让她强撑着切肤之痛从冰冷的地台上爬坐起来,艰难地往前凑了凑,伸手去触碰那链子,然而指尖刚与锁链贴合,烧灼般的炽疼感回弹而来,顿时惊得她缩回手。
“夫君……”
桑桑失力跌回到地面,捂住那受伤的手指,与他遥遥相对,语气轻柔又委屈地唤他。
寂珩玉道心不稳,转瞬又恢复镇定,垂下眼帘避开了她的视线。
魇九婴是由苍生恶欲所化,他最懂得如何玩弄人心,寂珩玉自然清楚这是魇九婴在利用桑桑让他心软的把戏,他不会上当,只是还是会忍不住去心疼。
“夫君,我疼……”
见寂珩玉无视了她的哀求,桑桑浑身作颤,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发丝散落,脊梁单薄,孤零零地待在笼子里,不住哭喊着疼,求他放她出去。
可是不管桑桑说什么,不管她怎么哭,寂珩玉始终无动于衷。
这让桑宁心里面难受的厉害,“桑桑,你且忍耐一下,我们很快就结束,信我好不好?”
桑宁安慰她,克制不住想冲上前去,还是站在旁边的寂珩玉拉了他一把,及时阻止了他的冲动。
桑桑摇了摇头。
她真的好痛,骨头疼,皮肉疼,就连不说话,呼吸时都伴随着疼。疼痛似乎没有停止的迹象,海浪似的一波翻涌着一波,她痛不欲生地蜷紧在一起,目光发直,恍然间对上寂珩玉无动于衷的神情,恼怒由心而起。
他明明承诺过,明明说过一辈子都呵护她,为何要联合他人这般折磨她?
胸腔中恶欲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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