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能为他提供大量的灵力也就罢了,可一只换衣术都使不利落的小狐狸,能有多少灵力?更别提寂珩玉最为厌恶生肉的感觉。
吃是不能吃的。
寂珩玉压制住那道声音,平静的余光下是暗涌的潮海。
他之所以留着她,是想看看这外域来的祟魂想做什么。
继承了妖狐原本的记忆,却没有继承最基础的能力,若说手段也并不高明;还是说她只是单纯地,想靠这一身皮肉来从他这里寻求些庇护?
“君上,马上要到溪水镇了。”
队伍已行出归墟,抵达人界。
溪水镇位于岜山边境,与归墟山仅一川之隔,自然也属于归墟的管辖地。
溪水镇只是一个僻壤的小村镇,坐落人户约莫三四百。
一月多前,天门在此大开,无数邪祟自天门涌出,造成损伤惨重。
寂珩玉命队伍停在村镇外的树林,让伏魔卫弟子暗中调查,他带着厉宁西和桑离深入其中。
小镇门前刻有“溪水镇”三个字的镇门石已在风吹雨打中磨灭得不太清晰。
大门破落,往里走的街巷更是空无一人。
两边的小摊贩有的还维持着邪祟来之前的面貌,只是少了人气,静寂空荡的完全就是一座死镇。
现在是晌午,大雾却迟迟不散。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血腥味,桑离随意一扫,看到地面,台阶,包括墙壁全是干涸的血迹,偶尔还能在角落发现类似人体残屑的东西。
胃中滚了滚酸水,她差些就当场吐出来。
厉宁西拿出九星罗盘,三条星针平稳对准中央,“天门已关,也未探寻到祟魅气息,怪哉,沈折忧他们能到哪里去?”
寂珩玉:“你私下搜寻一番,看看有没有幸存者,若有,拉来问问情况。”
“是。”
厉宁西往镇子深处走去,原地只剩下他们两人。
寂珩玉四下打量一番,不慌不忙地走到某个茶铺前。
桑离急忙跟过去。
“擦干净。”他用扇子指向沾满灰尘的桌椅。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服从命令,掏出手帕把木质长凳和桌子干净擦拭了一遍。
寂珩玉落座,“沏茶。”
“……”桑离“现在?”她怀疑地扫视一圈周边环境,脏乱差,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悠闲品茶的时候。
他不语,那双乌玉瞳凝着她。
麻了。
谁让人家是老大呢?
桑离认命地去屋子里生柴烧水。
她小时候是留守儿童,乡下的时候农活没少干,这点小事情自然难不住她。
桑离烧好水,又将茶叶沏好,注意到角落里还剩下不少没坏的蔬菜,馋虫一下子被勾起来了。
自打来到这破世界,她就没吃过一顿饭。
众所周知仙女都是喝露水的,神仙不需要口腹之欲,充其量就是吃点仙桃,喝点仙露来补充灵力。
饿倒是不饿,但是她馋啊!!
桑离忍半天没忍住,起油生火,给自己摊了张大饼,炒了个西红柿鸡蛋,还有一盘辣椒炒腊肉。
香的嘞!
桑离把菜和茶一起端出去,茶是寂珩玉的,菜是自己的,她没管寂珩玉,坐在他对面吃了起来。
鸡蛋是土鸡蛋,又香又嫩。
辣椒是家里现种的,虽说时间长了有点蔫巴,但也不影响它的辣度;腊肉更别说,晒得干干的,比她十八年加起来吃得都香。
她低头吃饭,寂珩玉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桑离。”
突如其来的大名让桑离噎得慌,她瞪着一双漂亮狐儿眼看向他,嘴里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咽下,腮帮子圆鼓鼓,让寂珩玉一阵沉默。
桑离急忙吞掉食物,琢磨不出他的意图,犹豫半晌,把剩下的菜往他面前推了推:“您老也就着茶吃点?”
说完她才想起自己拉了东西,桑离一拍脑门,“仙君且等我片刻。”
她又跑进后厨,在坛子里拔出几根新鲜的小葱。
小葱看起来是刚长出来的,正正好能吃。
她洗干净再回座位,一口大饼一口葱,咬得咔嚓咔嚓响,“可以了,仙君你现在可以说了。”
寂珩玉:“……”
两人一个吃,一个看,彼此大眼瞪小眼的僵持了会儿,最后寂珩玉移开视线,扯了扯嘴角,语气不知是嘲讽还是其他:“胃口倒是好。”
桑离没听出他的含沙映射,嗯嗯地点头认同:“ 一般。这里环境不好,反胃,吃点东西压一压。”
寂珩玉:“……”
脑海里的寂无听罢也不安分了:[我也有点反胃,想吃口狐狸压一压。]
寂珩玉:“……”
某种方面来说,倒是一丘之貉了。
他深吸一口气,懒得搭理小狐狸,有一口没一口地品着茶。
凡间的茶水自然比不上仙界,茶叶放得太久,偏潮,水也微涩,结合在一起形成一种难言的苦感。
寂珩玉耐心等桑离吃完饭。
她胃口不小,饭菜大饼就连那几根小葱都被吃得干干净净。
“吃饱了?”
“七分饱吧。”桑离揉了揉肚子,拿过茶水准备倒一杯给自己漱口。
桑离听到寂珩玉用那温润清冷的嗓音说——
“既然吃饱了,就联系你那魔尊吧。”
她端起的茶杯立马放了回去。
第1章 009
桑离缄默许久,“这联系是非要不可吗?”
寂珩玉的无声浅笑是最好的回答。
行吧。
看样子这电话是非打不可了。
既然这样,她也没什么漱口的必要了。
桑离又回屋里摘了两根小葱,在寂珩玉一言难尽的表情下三两下吃完。光吃小葱干得慌,眼睛也被刺激出几滴泪,确定嘴里味道很重后,她才不紧不慢地召出双命咒。
和上次一样,纸扎人漂浮在面前,胸脯处燃烧着一团幽懒的火。
“桑离。”
很快,那头接通了。
语调是一如既往的轻慢,虽是叫她的名字,听起来却像是在称唤某个不值一提的小玩意。
桑离瞥了瞥寂珩玉,故作严肃道:“属下听从尊上命令,成功混进了寂贼的队伍里。”
她着重“寂贼”这个称呼,其一是表忠心;其二是光明正大地让正主不痛快。
说完还偷偷去观察寂珩玉的脸色。
他看起来没有不开心,连单纯的情绪变化都没有,桑离顿时有点失望。
厌惊楼倒是被取悦到了,“嗯,这次做得很好。”
“那……”
桑离还想多说几句,脖子忽然一凉。
她敛眸一扫,冷不丁被吓了一跳。那把扇子竟化作一柄通体淡蓝的琉璃长剑,剑刃通透,泛着凌凌寒光,看起来如同冻结在高山之上的冰锥。
开刃的那一头紧贴着她的颈项,而持剑之人目不斜视,依旧缓慢品茶。
冷汗津津,桑离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
“那、那尊上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沈折忧的关押地了,我会想法将人哄骗过去。”说完,艰难地吞咽口唾沫,又拼命地朝寂珩玉眼神示意。
他不为所动,剑口始终没有从她白皙修长的脖颈上移开。
纸人那头也没有说话。
桑离焦灼难安,终于,厌惊楼开口了:“不对。”
她心里一个咯噔:“怎么不对?”
厌惊楼:“寂珩玉的为人我清楚。他性格戒慎,猜忌难近。就连亲收的三个弟子都未必信得,你是如何让他带你出行的?”
他继续道:“上次我就觉得奇怪,你的言行举止,与往日大为不同。”厌惊楼的语气变得危险,“桑离,你莫不是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这番话让桑离如临大敌。
脖子上的刀还没移开,另一把刀又架了过来,她可算是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水深火热了。
“我没,尊上我……”
辩解的话还没来得及脱口,丹田忽然一阵绞痛。
猛烈袭来的疼痛让她泄出一声闷哼,也不顾上脖子上的剑,捂着肚子曲下了腰肢。
寂珩玉眸光闪了闪,挥手收剑,扇子重回手中。
水深倒是没了,但还有火热。
桑离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小葱吃多了才辣得胃疼,转而一想又觉得不对。
小腹像是有密密麻麻的虫蚁在啃,在这样剧烈的痛苦之下,泪水根本忍不住,争先恐后地自眼眶脱落。
双命咒本就有牵制的作用,厌惊楼这天杀的从头到尾都没有完全信任过她。
原主,你不值得啊!!
她心里呐喊,顺便把厌惊楼骂了一千八百遍。
桑离快痛死过去了,她也不指望桌对面的寂珩玉帮自己,便颤抖着唇,忍痛挤出几个字:“我、我勾引了他的小徒弟……小徒弟厉宁西,是厉宁西……带我来的。”
寂珩玉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表演。
纸人烧灼,沉默显得分外漫长。
庆幸的是疼痛逐步减轻,看样子厌惊楼是信了。
她丝毫不敢懈怠,“厉宁西已去寻找其他幸存者,目前留在原地的只有我和寂珩玉,只要尊上告诉我法阵之地,我就有办法将寂珩玉骗过去。”
这番说辞万无一失,她紧张地盯着纸人,脊梁崩地紧紧地,红润的嘴唇也因为抽紧的情绪而发白。
“呵……”他笑了声,不知是在思考着什么。
桑离捂住小腹,尽管疼痛消减,留下来的灼热感却没有丝毫减轻。她不想再经历一遍那种疼痛,只能祈求厌惊楼能被他糊弄过去。
厌惊楼没有说话,纸人儿上缓缓浮现出一个坐标。
东南,坎正位。
刚好在镇子后面的山林。
“去吧。”他嗓音平静,“我要让他们一起死。”
纸人迅速化成灰烬,桑离跌在椅子上,心脏跳动的声音近乎震破耳膜。
**
魔域,崟洲十殿。
此乃鬼蜮冥渊的边缘处,也是厌惊楼所在的魔宫。
较于仙界的缥缈,崟洲是灰暗阴沉的。
不过这里并不是没有太阳。
五万年前,万法坠世,殒身之时,能看透世间光明的左眼化作九灵界的灼灼曜日;看清世道污秽的右眼却掉落冥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燃烧着滚滚烈焰的赤色旋涡。
旋涡形如巨大滚烫的眼球,长久高悬在冥渊最顶点,眼球中央就是幽黑深暗的涡瞳。烈焰万年不灭,将整片酆都大地映照如同血海。靠近旋涡的山川河流很快枯竭,能力低微的魔修与魔种们在死后形成幽鬼,专门吸食过路生灵。
住在这里的魔道们将那旋涡称之为“乌曜”,意为黑色的太阳。
比起酆都中心的水深火热,远离乌曜的边缘要凉爽许多,这也是厌惊楼将魔宫建在崟洲的目的。
浮刹宫内。
厌惊楼懒洋洋靠着海蛇制成的漆黑魔座上,一身墨红衣袍,头顶冠冕尚未摘下,面帘下的五官是深邃冷峻的。
殿内伺候的小婢不少,但都无人敢上前打扰,偌大宫殿噤若寒蝉。
“尊上,凝月夫人到了。”
厌惊楼抬了抬眼:“让她来。”
下属委身退下,不多时,崔婉凝携婢女人而入。
女子生得文静貌美,白色长衫下的肢体纤细,犹如皎皎月色映照满堂,即便是满身华贵也遮不住骨子里的知书达理。
在这魔障丛生的鬼蜮冥渊,她仍保持着出淤泥而不染的无暇,可见由人保护得颇好。
“阿厌,我可有叨扰你?”
崔婉凝柔柔笑着,嗓音若清风拂面,入耳顿时一阵舒心。
厌惊楼姿势没多少变化,猩红的双眼却不似先前暴戾,反而是平和的,沉稳的,仿若所有杀意一瞬间收敛于湖底,留下的仅是波澜不惊。
“身体好些了?”
“不碍事,可以走动了。”崔婉凝兀自走向王座,婢女不敢跟随,毕恭毕敬在下面站着。
她的语气停息须臾:“刚才我在外面……不小心听见了你们的谈话,是阿离吗?”她小声试探。
厌惊楼嗯了声。
崔婉凝缓缓松了口气,笑道:“太好了,阿离久久没有来信,我还以为她……”许是觉得在厌惊楼面前说这话不合适,又迅速转移开话题,“总之阿离还好就好。”
厌惊楼道:“好不了多久了。”
崔婉凝怔怔神,“为何这样说?阿离遭遇不测了?”
厌惊楼恣意一笑:“寂珩玉很快会落进本尊的寂归法阵,此阵以我魂血做眼。只要本尊不死,寂珩玉此生都别想逃离阵内。”说着,他的表情透露出浓郁的阴毒狠辣,近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段话,“我会留着他,让他在里面饱受折磨,千年万年,永生永世都不得脱身。”
寂规法阵——这还是由寂珩玉亲自创造出来的阵法。
几千年前,他还是众仙敬仰的天衡君,神仙敬他,魔神怕他。
厌惊楼翻越千山恳求拜入归墟门下,那时寂珩玉站在登仙台上,高高在上睥睨着他。
寂珩玉对待他就像对待一只微小的虫子!最后毫不留情地折断他全身的骨头,丢进那漆黑无光的罗刹山。
寂珩玉嘲他弱小,低劣。
如今,就让他这个弱小低劣者,将他拖进他亲手所设立的坟墓。
厌惊楼越想越觉得畅快。
这一刻他等待太久,只要能大仇得报,脊梁再断一次又何妨?!
崔婉凝欲言又止:“那阿离……”
厌惊楼已平复好心情,重新靠回王座,眼睑半合,“既随寂珩玉入阵,自也要留在其中。”
他不在乎桑离生死,从头到尾,她就只是一颗棋子。对于执棋之人来说,怎会为了一颗残棋而断送整盘棋局。
崔婉凝不作声。
跟随崔婉凝而来的婢女柳柳却悄然红了眼眶。
她是一百年前被桑离救下的小妖,原本是在桑离身边伺候的,直到崔婉凝来到崟洲十殿,被崔婉凝要了过去。
桑离待柳柳极好,柳柳也记着桑离的这份恩情。
她交叠平放在腹前的双手合了紧,紧了松,想开口给桑离求情,但也知道自己一个小妖的话语不值一提,恐还会危及自身性命。
可是……可是总要试试看的,就算劝不了魔尊,也能拜托崔婉凝,让崔婉凝求求情,想法子放桑离一条生路。
她做好建设,然而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见厌惊楼骤然抬手,一道缠绕着秽气的黑色符咒朝她喉咙飞射过来。
符咒一秒入喉,如同浇灌了绿矾,灼意顺着咽喉迅速没入五脏六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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