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年轻的小夫妻带着双胞胎女儿正在捡秋。
小姑娘举着罗汉松的果实奶声奶气地问:“妈妈,这个可以当作业交给老师吗?”
年轻的母亲看着女儿温柔地笑起来,“当然可以。”
祁谨川忍不住想,俞早以后有了孩子,她一定也是一位温柔的母亲,舍不得对孩子大声说话,脸上永远面带微笑。
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自己僭越了。他凭什么认定俞早会生孩子?她为什么一定要成为母亲?如果她不喜欢小孩,她完全可以不用成为母亲。母亲只是千万种身份里的一种,她可以选择要,也可以选择不要。在成为母亲之前,她首先是她自己。她本身就是一个温柔的人。
祁谨川深觉自己魔怔了,想得太远了。当真是应了那句话,在遇见她的第一眼,他在脑海里已经和她过完了一生。
至于俞早,她浑然不察祁谨川复杂的心路历程。她看鱼看厌了,一抬头就瞥见他正专注地看着对面的一家三口。
午后充沛的阳光铺满大地,他逆光站立,光线打在他挺直的鼻梁骨上,越过纤薄的唇,一路蜿蜒往下,最终落在他突起的喉结处,又被衣领遮住。
当真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美人图。
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撬动出俞早记忆中某些深刻的画面。
她永远不会忘记她和祁谨川的初见。
中考后的那个夏天,俞早百无事事,开始频繁跑市图书馆。一来市图书馆离她家不远,两站地铁就到。二来可以蹭空调。三来她也确实喜欢看书。
她看书杂,历史、地理、小说、游记,什么类型的书都看。随便拎出一本,她都能消磨半天时光。
某天午后,她去书架上找书。祁谨川不期而至,一两米开外的距离,他靠在书架的一端,一手拿书,一手举着手机打电话。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场景,可对象是祁谨川,无端被加注了分量,这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少年身穿纯白的T恤,背对着俞早,周身逆光,一侧肩膀慵懒地斜靠在书架上,一双长腿抵着地面,白色球鞋纤尘不染。
他蓄着一头乌黑浓密的短发,额前碎发搭眉,光影在他眉眼间流转,眼神淡漠,似乎不会对任何人上心。气质更是清冷疏离,像是与世隔绝,出尘绝艳。
那时年少,不知情爱为何物。却在那一刻看傻了眼,久久未曾移开视线,心里忍不住惊叹这个男孩子好帅。
原谅俞早词汇贫乏,只能用这般朴素的语言形容。
后来的后来,她入了小言坑,看多了别人的绝美爱情,她才明白那是少女春心萌动。
所谓一见钟情,便是如此。
——
植物园很大,两人走走停停逛了一下午。
赶在闭园前离开。
抵达市区,天色擦黑,灯光将城市点燃,亮如白昼。
踏秋太耗体力,中午吃的食物早已消化干净,俞早现在饥肠辘辘,只想原地干饭。
晚餐是在和祁路吃的,一家滋味小炒。
不是什么网红店,很普通的路边小店。装修很是精简,清一色原木风,温和沉静。
头顶挂几盏复古吊灯,暖橙光线充盈整个空间,落在人身上、脸上,具是暖意。
祁谨川坐在暖意融融的灯下,认真添茶,透明玻璃杯映出明黄色茶水,苦荞麦沉在杯底,颗粒分明。
他身上的毛衣看上去非常保暖,胸前的轮船印花变得愈加鲜活。
俞早似乎看到了轮船鸣笛进港,丈夫站在甲板上对着妻子放肆大笑。
她低头翻阅菜单,迫不及待问:“祁谨川,你吃鱼吗?”
祁谨川将其中一杯茶水推到俞早面前,“我不挑食,什么都吃,你点你爱吃的。”
俞早毫不犹豫点了一份椒盐带鱼。
鱼肉炸得酥脆,鲜嫩入味。风味在口腔里爆炸,她风卷残云,连头发丝都透着享受。
每当她想父亲了,她就会自己煎一份带鱼。每一块鱼肉都搜刮干净,只留下鱼骨头。
父亲走了十年了,很多回忆开始变得模糊。再过个十年、二十年,她怕自己会记不清父亲的面容。
不过没关系,她会记得带鱼。
两人正常用餐,正常交流,话题断断续续,未曾冷场。
可祁谨川却敏感地感觉到俞早的情绪有些低落。这本该是轻松快乐的一天。他快速复盘今日行程,感觉一切正常,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俞早的心情为何突然就低迷了?
不过他也没有开口询问。俞早想说,她自然会说。他洗耳恭听便是。若她不想说,他贸然打探,反而会引起她的不适。成年人之间分寸感最为重要。何况刨根究底也并非他本意。
晚餐完毕,标志着今天的行程正式收尾,还算美好的一天。如果排除掉俞早最后的那点低落情绪。
俞早将祁谨川送回到职工宿舍楼。
车没开进去,照旧停在路边。
两排栾树整齐伫立,枝叶铺天盖地。树影被割得稀碎,密密麻麻砸在地上。迎着路灯这面暴露出诸多鲜红小灯笼,走近一点还能看见灯笼上明显的凹凸感,以及精细的脉络。
疏密无序,很像天上的星座。
和祁路的美在这一刻尽显。
祁谨川解开安全带,他精致的眉眼沾染上橙黄灯火,愈加深邃。
他偏头看向俞早,温和的目光围拢住她,刚叫出她的名字,又停住了。
俞早看见他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自己的影子,完整又立体。
他们离得很近,呼吸相触。好像只要再往前靠一点,他们就会吻到一起。
不那么安全的距离,可又很安全。
俞早头皮一紧,有些不适,无措地摸了摸脖子,“嗯”了一声。
随后就听见祁谨川诚挚道:“俞早,今天辛苦你陪我踏秋,我很开心。”
她微微一笑,由衷之言:“我也很开心。”
“回去注意安全。”
“好的。”
俞早目送祁谨川走进岗亭,英挺的身影快速融进夜色。
她没急着走,坐在车里发了会儿呆。
忙碌充实的一天,热闹抽离,此刻突然冷清下来,她还有些不适应。
人果然是群居生物,我们会本能的喜欢热闹。
天空一轮满月,月华似水,皎洁如霜。
真是一个美好的秋夜。
俞早不禁在想这样的约会还会再有第二次吗?
想必没有了吧!
她安慰自己,做人不能太贪心,有这一次就够了。
年少旖梦,像今天这样能同祁谨川一起出游,已是上天的馈赠,她不能肖想太多。
正打算发动车子离开,手机毫无征兆地响了两声。
熟悉的微信提示音,她掀眼看去,通知栏跳出一条语音,来自祁谨川。
好似有所感应,俞早呼吸一滞,心脏突突直跳,整个人瞬间紧绷起来。
她很清楚自己在期待什么。
她绷直脊背,用力搓了搓手指,缓慢而又郑重地点开语音。
属于年轻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倾泻而出,仿佛榔头重重敲击心口,“俞早,下周六有时间陪我去提车吗?”
只要他开口,她永远有时间。
俞早摁住自己鼓噪的心脏,飞速敲字——
俞早:【没问题。】
就在此时,车窗外涌起一阵夜风,带来馥郁的芳香,空气里弥漫着秋天的喜悦。
俞早回头看一眼后座上的栾树花枝,没有出息的笑了。
——
俞早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修剪栾树花枝。
剪掉多余的残枝和枯叶,留下最饱满鲜艳的花束,将它们插.进花瓶。
为显重视,她甚至搬出了自己最贵的一只花瓶。
前两年到景德镇出差,带回两只陶瓷花瓶。敦厚的椭圆形,瓶身刷满黑釉,看似陈旧粗犷,上手却不粗糙,质朴无华,浑然天成。
这两只花瓶她平时很少用,总觉得每次买回来的花束都配不上它。没想到平平无奇的栾树枝竟与它相得益彰。
她把花瓶搬上客厅的木几,木几也刷黑漆,深沉的黑,映衬栾树花的红,都是高饱和度的颜色,撞色明显,视觉效果极强。
越看越满意,当然要拍照发朋友圈。
俞早:【请把秋天带回家。】
临睡前,俞早发现祁谨川给她这条朋友圈点了赞。
无脸男头像突兀地出现在第一排,她看着他的头像傻笑了半天。
真开心啊!
想每天都这么开心!
***
祁谨川爬上宿舍楼,意外发现一位不速之客。
对方一身酒气,耷拉着脑袋,蜷缩在门口,这副模样要多颓丧有多颓丧。
见此一幕,他本能地拧了拧眉,感觉太阳穴一抽一抽的跳。
毫无悬念,这又是一个无眠之夜。
他垂下眼皮,冷声质问:“秦问,大晚上又抽什么风?”
秦少爷分分钟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想走上前抱他,狠狠地抹了把辛酸泪,“小川川,我失恋了……呜呜呜呜……”
祁谨川:“……”
他本能后退两步,抓住秦问的大手,将他推开,一脸嫌弃道:“离我远点。”
“小川川……”秦问照旧扯着嗓子开嚎。
男人面色一冷,“闭嘴!”
秦问瞬间噤声。
祁谨川觉得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要想活得久,必须远离秦问这个蛇精病。
秦少爷皱着一张脸,格外委屈,“小川川,我真失恋了,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祁谨川犀利的眼风甩过去,毫不客气地怼他:“一个月不知道失恋多少次,真不知道你失的是哪门子恋。”
秦问:“……”
秦问一听,立马跳脚,“祁谨川,你这个冷血动物,你还有没有点同情心?人家都失恋了,你不说安慰我,你还落井下石!你一点都不像师兄,师兄可比你温柔多了,他根本不会嘲笑我。”
祁谨川剜对方一眼,冷冰冰道:“那你去找我哥收留你。”
秦问:“……”
祁谨川用钥匙开了门,率先迈进屋,打开客厅的灯。
一室透亮,屋内的陈设现出原貌。很显然,这就是单身男士的住处,精简至极,甚至有些简陋。
秦问紧随其后,熟练地从鞋架上拿出一双拖鞋换上。踢踢踏踏地走向沙发,一屁股坐下。
他放眼打量全屋,这么小的屋子,家具家电也没几样,未免太过寒酸。
他渍渍两声,“你说说你,干嘛把自己整得这么可怜呢?你又不是买不起房子,犯得着挤宿舍么!”
祁谨川拿上电热水壶到水池接了壶水烧。
水壶通电后,腾腾响起来。
他背靠白墙,姿态放松,语气更显散漫,“我就是个穷医生,比不得秦少爷家财万贯,能省则省。”
秦问:“……”
秦问翻了个白眼,“阴阳大师,挤兑我有意思么你!”
他想起什么来,一股脑站起来,凑到祁谨川跟前,笑眯眯地问:“老实交代,刚那美女是谁?”
他上下打量着好友,扯着大嗓门喊:“祁谨川,你不老实呐,刚回国就找上相好的了。”
祁谨川愣了一秒,脱口而出:“什么美女?”
秦问贱兮兮地看着他:“你看你还跟我装,我都看见了,你和一个美女坐在车里,那美女短头发,长得可有气质了。瞧瞧你俩依依惜别的样子,绝对有一腿!”
祁谨川:“……”
祁谨川默了一瞬,反讽:“你看路边的两条狗都有一腿!”
秦问:“……”
秦问捅捅好友胳膊,满脸八卦,“说说呗,那美女谁啊?瞧着有点眼熟。”
祁谨川也不瞒着,直言:“确实眼熟,你认识。”
“我认识?”秦问贱兮兮地笑,“你看你又唬我,我对美女过目不忘,我要真认识,我不可能记不到她。”
他听着呼呼呼的烧水声,语气悠悠,“她是俞早。”
第14章 老年团 (14)
老年团(14)
“她是俞早。”
祁谨川老神常在,语气悠闲。
“我去!”秦问惊得浑身一颤,不可思议地看着好友,“真的假的?你说那是俞早?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漂亮了?”
没过一会儿水就开了,扑腾直响,热气从壶口涌出,四处弥散。
壶里的水沸腾几下,随后就断了电。
祁谨川从橱柜里取出一罐茶叶,往马克杯里丢了几片。拎起水壶注入热水,红茶的清香满溢而出,瞬间盈满鼻息。
他端着杯子不着急喝,不紧不慢接话:“人家一直都挺漂亮,是你眼拙没看出来。”
秦问:“……”
“不是,这变化也忒大了吧!丑小鸭变白天鹅啊这是!”秦问张大嘴巴,一时间很难接受事实。
在他记忆里,俞早就是班里最不起眼的一个,长相不突出,成绩不突出,文静内向,不爱讲话,也不爱跟人接触,默默无闻,根本没什么存在感,好多同学现在没准都想不起班里还有这号人。
她就像是停留在众人身后一道灰扑扑的影子,淡淡的来,淡淡的去,谁都注意不到。
十年过去,这姑娘摇身一变成大美女了?
你让秦问怎么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说谁是丑小鸭呢?”祁谨川神色不满,“俞早骨相长得好,本来就是美女,只是以前读书那会儿素面朝天,没打扮而已。”
秦问很快想起高中时评选班花,所有人都选宁檬,就祁谨川一个人投给了俞早。他当时还笑话好友眼神不好使。
如今再看,他分明是眼神不好使的那个,把这么个大美女给忽略了。
当然眼神不好使的又何止他一个人,班上一大片同学都没看出来。
秦问猛地一拍祁谨川的肩膀,“可以啊兄弟,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你俩什么时候搞一起去的?”
祁谨川皱了皱眉,嗓音微沉,“注意你的用词,我俩现在关系纯洁着呢!”
“都依依惜别,眼神拉丝了,还纯洁呢?”秦问一脸不信。
祁谨川:“……”
他叹了口气,“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呐!”
秦问嘴角上扬,挂着坏笑,“你俩看对方的眼神可都不清白,俞早铁定对你也有意思,都两情相悦了,在一起早晚的事儿。”
祁谨川摆摆手,语气寡淡无波,“借您吉言。”
秦问每次一失恋,他就爱往祁谨川这里跑。嘴上嚷嚷着寻求安慰,事实上他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受不了一个人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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