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的确很心动这款熔岩蛋糕,内心几经挣扎,最后决定臣服于口腹之欲。
“那就谢谢你了,囡囡。”
俞早替阿姨买下了熔岩蛋糕,连同她自己的栗子蛋糕一起。
两人一同走出甜品店,夜风漫灌街道,树影扑腾乱晃。
气温光速下降,隐隐有下雨的征兆。
差不多高的两道身影伫立在路旁,阿姨迫不及待找俞早要联系方式。
“不用了阿姨,一盒蛋糕才八块钱,我请您吃,祝您今晚有个好梦。”
她是缺钱,可不缺这八块钱。八块钱买一个好梦,再值得不过了。
“那怎么行,我这人可从来不吃白食,你把手机号写给我,我回去加你微信,把钱转给你。”
俞早拗不过阿姨,只好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本便签纸,撕下一张,写上自己的手机号,后面附带一个名字。
阿姨掂在手里看了两眼,读一遍名字,“俞早,你是早晨出生的啊?”
“不是啊!”俞早晃晃脑袋,不紧不慢解释:“我是晚上十一点出生的。我妈怀我时特爱吃冬枣,我爸就想给我取名叫俞枣,枣子的枣。没想到上户口时工作人员给打错字了,变成了早晨的早。”
“早晨的早也挺好的,这名字很特别。”阿姨收起纸条,揣进风衣口袋里。
她自报家门,主动伸出右手,“我叫邹筝,邹市明的邹,风筝的筝,咱们就算认识了。”
俞早赶紧握住对方的手,“邹阿姨好。”
掌心交握,热度传递,熨帖无比。
邹筝笑容满面,“你这孩子面善,心也善,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
“认识您真高兴!”
俞早是真没想到自己下班买个蛋糕的功夫就交了个朋友,还是比她年长很多的朋友。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很难说得清楚。
***
客厅里放着球赛,父子俩分坐沙发两端,中间隔开一段距离,泾渭分明。
老父亲目不转睛盯着屏幕上方那一个个矫健的身影,表情认真,看得津津有味的。
“好球!”他猛地一拍巴掌,瞬间从沙发上弹起来。
祁谨川的心思却没在电视上,他抬头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指针指向九点五十五,马上就到十点了。
老母亲却迟迟不见人影。
说是下楼扔袋垃圾,这都快过去一个小时了,也没见她回来。
祁谨川不放心,走到阳台给母亲拨了个语音电话。
铃声响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接。
改打电话,机械冷静的女声清晰地提醒他对方关机了。
怎么回事?
祁谨川下意识拧了拧眉。
他果断走到玄关处换鞋,打算下楼去找母亲。这大晚上的可千万别出什么意外。
见他换鞋,老父亲祁海深扬声问:“小川,你干嘛去?”
祁谨川言简意赅,“我妈这么久不回来,电话也打不通,我下楼看看。”
祁海深不以为意道:“别担心,八成又是嘴馋了,跑去甜品店买蛋糕了。”
“我先去看看。”
他拿上手机,爬下一楼。
刚走出单元门,他一眼就看见一抹熟悉的高挑身影。走近后发现面容更熟悉。
他快步迎上前,蹙眉问道:“妈,您扔垃圾扔哪里去了?半天也不回来。”
邹筝女士提了提手中的包装袋,“我买蛋糕去了。”
祁谨川:“……”
不愧是同一个被窝里睡了几十年的老夫老妻,还是老父亲了解母亲,她果真是跑去甜品店买蛋糕了。
还是她时常光顾的那家甜品店,买的还是巧克力熔岩蛋糕。
祁谨川哑然失笑,“有这么好吃么?大晚上还跑去买。”
“好吃的呀!”邹筝咧开嘴角笑,跟个孩子一样天真无邪,“蛋糕可是女生的快乐源泉,跟肥宅快乐水一样。”
别看邹女士年过半百,可她和年轻人根本不存在任何代沟。在医院,她成天和学生打成一片,天天上网冲浪,网上那些热词、热梗她门清儿,张口就来。祁谨川都不见得有她时髦。
祁谨川接过母亲的蛋糕拎在手里,母子俩并排往家走。
走进单元楼,站在电梯前,他抬手摁了上行键。
在等电梯的这几分钟时间里,祁谨川偏头看向母亲,细声询问:“手机怎么关机了?”
“嗐,没电了!”提起手机,邹女士就忍不住向儿子抱怨:“破手机,电量那么不经用,一天要充八百遍。我付款的时候,它直接关机了,害我钱都付不了。要不是有个好心的姑娘替我买单,我今天就要和美食失之交臂了。”
“好心的姑娘?”祁谨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迅速挑出重点。
“是呀,这熔岩蛋糕只剩最后一盒了,那姑娘见我喜欢就把它让给我了。结账的时候我手机自动关机,付不了钱,她还主动替我买单。那姑娘长得很漂亮,人也善良。等我回去就加她微信,把钱转给她。”
祁谨川安静听完,本能地皱了皱眉毛,“她给您留了联系方式?”
别怪他阴谋论,这看着就很像新型诈骗。
邹筝:“是我主动找她要的联系方式。人家说这蛋糕送我吃了,不用给钱。那我怎么好意思嘛!非亲非故的,怎么好吃别人的东西,我当然要把钱还给她。”
“妈,您别不是碰到骗子了吧?等您加上她微信,她就该忽悠你给她转账了。这说不定就是人家为您精心设的局,您可千万别傻乎乎往里跳。现在的骗子手段高明着呢!专门骗您这种没什么警惕心的老年人。”
“什么骗子,你想多了。你当你妈在医院这么多年白混的啊?我每天面对多少病人?是不是骗子我能看不出来?那姑娘就是单纯心善,你别把人家想得那么坏。”
祁谨川扶住眼镜,凉薄镜片在灯下泛着一层幽暗冷光。他满眼思虑,下颌线绷得笔直,一脸猜忌。
“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很多人被骗之前都说自己看人很准。”他的声线仿佛粹了冰,平静之余,更显无情。
邹筝:“……”
“那咱俩来打个赌吧,等回去我加上这姑娘微信,我和她聊聊,看看她是不是骗子。”
“您还要加她微信?”他深觉不可思议,“这微信它就不能加。您要真加上她微信,那您离被骗也就不远了。”
邹筝:“……”
“哪有骗子倒贴钱的,人家给我付了八块蛋糕钱。”邹筝还是不相信。
祁谨川:“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八块算什么?八千,八万他们都舍得砸进去。一旦成功,他们从您身上捞到的可远不止这些数目。这种案例您看得还会少么?社区民警隔三差五就来咱们小区宣传。”
邹筝:“……”
邹女士被儿子说得一愣一愣的,原本她对俞早那姑娘很有信心,认定她不是骗子。可现在她也忍不住动摇了。毕竟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对方的善良是不是伪装出来的。
倘若她真是对方的目标,一切都是提前设定好的。那对方所谓的心善不过就是诱饵,目的在于引诱她一步一步走进陷阱。
天呐,太可怕了!
她突然感到有些后怕,脊背凉嗖嗖的,头皮隐隐发麻。
“那我不加了。”
邹筝从风衣口袋里掏出那张留有俞早联系方式的纸条,右手伸向脚边的垃圾桶,果断丢了进去。
***
临近十点,电梯冷清,除了俞早,再无旁人。
轿厢徐徐往上升,机器运转的声响停留在耳畔,隆隆不断。
她背靠电梯一侧,光洁的镜面里映出女人纤瘦窈窕的身材,牛仔裤包裹住两条长腿,裤脚宽大,严严实实盖住脚踝。
一段细长的影子安静拓在地上,像是一张笔触生硬的速写画,线条仓促又凌乱。
砖红色卫衣暖意融融,头顶一片暖白灯光,女人歪着脑袋,没什么情绪的瞳眸里掉满微弱光线,清秀的面孔上同样没什么表情。
秀眉蹙成一团,困意来势汹汹,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社畜搬砖一整天,即使有对明天的期待强撑着,此刻也不禁感到疲倦。
身体被掏空,全身无力,只想原地躺尸。
电梯升到19楼,平稳停下。
铃响门开,俞早拎着一大袋甜品从容迈出电梯。
声控灯应声而亮,她站在门前,举着钥匙熟练地旋两下。
推开防盗门,屋子里黑黢黢一坨,空无一人。
这么晚了,宁檬还没回来?
她摁亮客厅的吊灯,将手中的物品一股脑放在鞋柜上,低头换上拖鞋。
客厅正对着阳台,为了更好的沐浴阳光,前房主特意装了两面巨大的落地窗。每逢晴天,整个客厅铺满日光,照进角角落落,光线透亮。
落地窗没拉窗帘,窗外夜色浓沉,细雨洋洋洒洒,绵延不绝。成串的雨点密集地砸向透明玻璃,映得窗外的世界影影错错,斑驳模糊。
一扇窗户没关,白色薄纱窗帘被风吹得鼓起一角,晃晃荡荡,很像少女摇曳的裙摆。
雨丝筛进屋内,扑来阵阵秋寒。
俞早站在窗前静站两分钟,放空自我,什么都没有想。
随后她好似被人摁了重启键,思绪归位,快步走上前关上窗户,拉紧窗帘。
只一瞬,窗帘隔开外头斑斓绚烂的灯火,室内万籁俱寂,落针可闻。
大小姐不在,这个家突然就变得冷清了。
俞早坐在沙发上给闺蜜发语音,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宁檬隔了一会儿才回复一条文字。
宁檬:【值夜班,睡休息室了。】
这条文字后面还附带一张生无可恋的表情包。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大小姐的怨念。
俞早给闺蜜发了个加油的表情包,扔下手机,拆开外包装,一个人享用那份栗子蛋糕。
本来还想让宁檬替她分担一半卡路里的,现在只能她一个人发胖了。
买之前很馋蛋糕,对着琳琅满目的甜品根本走不动道。可真当吃进嘴里,她发觉自己好像没什么胃口。满口甜腻的奶油,很难下咽。
她舀了几口,盖上盒盖,转手放进冰箱。
思绪不受控,她冷不丁想起了那盒巧克力熔岩蛋糕。那个肯定比她的栗子蛋糕美味。
此刻,邹阿姨应该正在享用美食吧!
俞早捞起手机瞥了一眼,微信界面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消息,也没有收到添加好友请求。
说好了回家就加她微信的呢?
很奇怪,她心中居然感到有些失落。她在期待一位只有一面之缘的新朋友加她微信。而且还是一位长辈。
她倒也不是心疼那八块钱,她只是单纯的想交邹阿姨这个朋友。
她想或许是邹阿姨还没顾上,没准等会儿就加她了。
她把手机放在茶几上,转身进卫生间洗澡。
冲完热水澡,洗去全身的疲惫感。俞早换上干净的睡衣,吹干头发,整个人神清气爽。
她再度点开微信,还是没有收到邹阿姨的好友请求。
难道是她把自己的手机号写错了?
不可能,她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她承认是自己当真了,人家只是这么随口一说而已。
事实证明,小孩子才会信守承诺,成年人最是擅长出尔反尔。
小时候,母亲总说要带俞早去游乐园,一次一次哄她。
她也是真的单纯,一次一次相信母亲。
然而她今年二十九岁了,母亲的承诺始终未曾兑现。
可笑的是,弟弟在四岁的时候就去过游乐园了。
那年俞早读大三,她在一家校内餐馆兼职。在后厨洗盘子洗累了,她停下来休息。然后刷到了母亲发的朋友圈,看到弟弟坐在旋转木马上咧嘴大笑。
母亲配文:“宝宝真棒!”
十二月底,真正的寒冬。
雨天湿寒严重,阴风阵阵,刮人人脸上犹如刀割一般。
洗碗水早已冷透,冰冷刺骨。她的双手泡在水里,十指红肿,僵硬到拿不住盘子。
她却感觉不到一丝冷,心脏和血管几乎拧成一道结,有的只有一种麻木的清醒。
她知道自己一直在过冬天。
***
俞早一整晚都睡得不安稳。梦魇交错不断,画面层出不穷,人物切换来切换去,没个消停。
醒来是半点没记住梦境内容,反而脑袋很重,累得要死。
不过这点小事并不影响俞早对今天的憧憬。
吸取上次经验,她今天没吃早餐。
化完妆,换上衣服,直接出门。
秋雨下了一夜,今早停了。
空气里水雾弥散,暗地里化作没有形态的流水,刺破表层皮肤,缓缓渗进血脉。
俞早刚把车开出地下车库,她就收到了祁谨川的微信语音。
她点了外放,听见男人清朗如泉的嗓音在耳边寂静流淌,“我在你小区门口等你,不用开车,咱们坐地铁过去。”
俞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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