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到唐博郡那条冻河流去的方向,很远的山野,还有城堡外有着草原万马奔腾气魄的援军。那看不到边缘的蓝色……还有几十面军旗。
心气一松,他靠住山壁看向自己的身体,自己几乎是失去了上半身所有的布料。
他抱剑慢慢坐下想,要是当初,老军营也有这样多的援军,埃德加哥哥一定会非常高兴吧。
真好,普利滋没有被抛弃呢,你看到了吗,卡特,洛洛斯……还有老军营的你们……
冰凉的雪片落在冯济慈的脸上,他恢复神智,从深睡中清醒慢慢坐起,看到的却是双颊已经凹陷的于尔司。
他依旧在吃,很机械的在啃一根还挂着霜的肉肠?
“……你在哪儿找到我的?我睡了多久。”
冯济慈看着已经包裹好的上半身,呃,现在再打开,这里大概已经伤愈了吧?
于尔司抬眼看向冯济慈,笑容成熟的仿若是个唐博。
他说:“三十里外的一个山峰上,你可真能跑。”
“是你找到我的?”
“恩,先来的那些前辈早就离开了,除了我知道你们,还有谁呢。”
冯济慈看看左右,这里只有他俩,还是来时的城堡外墙,与从前不同的是,那条冻河已经被万马踏破,发出了冬日潺潺流水的声音。
是啊,在季三谁敢给小库洛一片屋檐,即便他受了伤。
他又问:“唐博男爵呢。”
他四处看看,感觉有些不好。
于尔司丢了一些干柴到篝火里说:“回不来了,他累死了,我在距离你十几里的地方找到他的。”
对,库洛的死亡就是这么简单,连告别都是多余的。
冯济慈没有说话,他没有游戏里的药瓶,大概也是个累死的命。
于尔司倒了热乎乎的药剂递给冯济慈,冯济慈接过喝了几口:“风轮花?我既不尿崩又没有牙龈出血。”
于尔司笑:“这个好歹有止血的功效,我只能在山上找到这个,这几天……具体来说四天了。
真不敢相信,我们都坚持下来了。你不知道,我回普利滋,又赶着车回唐博郡,我上山送药剂,又下山背药剂,来来回回不少于二十次。”
他伸出手指:“我开始去了军部,那边人满为患,我也打不过那些蓝制服,他们都疯了!唐博先生的办法不新鲜,大家想的都一样。
后来我又去了神殿跟起码一百位的前辈们抢固定剂,那些奉身一直喊着签字,我们就拆了物资中心的墙,后来大祝祷师来了,让他们滚出去,滚粗普利滋,他们才开始害怕……”
他举起拳头对冯济慈晃了一下:“我不知道打了谁,有几个好像是给我们上过课的,恩~不记得了。
再后来,我就抢东西,运东西,我甚至跟半路上遇到的蓝制服打架,我漫山遍野的找你们……呵,做梦一样。”
他拳头结节上满是凝固的血痂。
冯济慈认真的看那个拳头,又笑着问:“殴打引导师,过瘾吗?”
于尔司嘴角勾勾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这时,头顶一阵木轮转动声,他们仰头看去,却是一个大大的藤筐降了下来。
于尔司已经习惯这种援助,他站起来,接住筐子,把里面的肉肠倒在一边,身边已经堆成了肉肠小山。
“唐博郡盛产肉肠。”于尔司咬了一根,吃着吃着想起一件事,他扭脸对冯济慈说:“你要感谢一个人。”
冯济慈惊讶:“谁?”
他后来啥也不知道了。
于尔司眼睛发着光说:“是你家的桑尼亚·斯万德小姐啊!我第三次去的时候,她已经赶车走到半路,她穿着反装,拉着满满一车固定剂,神啊……
桑尼亚小姐是那条路唯一的普通人,你都不知道她多威风,她的车上还插着老军营的金鹰旗,谁想动她的固定剂,她就给谁一鞭子,甚至不管对方是不是个库洛。”
冯济慈觉着像是在做梦:“桑尼亚?”
于尔司点头:“对,是桑尼亚小姐,我才敢去神殿折腾,她说她是从军部抢的东西……哦,据说是乔若夫人做的外援,圆圆里的人好像都去了,夏,你有个好家人,我们的街区也很好对吧?”
冯济慈缓缓靠在城墙上,雪花飘落声势越来越大,他伸出手,本该下在尾月的雪,就落在了他的手掌上。
他说:“都很好。”
从前就很好。
他想再睡一会,于尔司却从裤子口袋掏出一些亮晶晶的东西给他看:“我在你的裤子口袋发现了这个?这是什么?”
冯济慈看着那些大米粒一样的东西说:“这个,是我在初体下面发现的。”
于尔司吓了一跳,烫手般把那些东西丢在地上,想想不对,又从站起来小跑到路边,从堆成小山的军部给养里掏出收集盒子,妥善保存了这些东西。
冯济慈看着那些箱子:“那是?”
于尔司把收集盒子递给冯济慈:“援军送来的,我还接到了……来自中大都女皇的手令,陛下命令所有外出库洛,无分等级,拼尽全力庇佑附近人类城池,你休息好了吗?”
冯济慈点头:“我看到的那些人,是中大都的?”
于尔司点头,面上却也没有什么感激之情:“对,王驾亲征……她还命令我们收集所有的初体汰气。”
这个命令就有意思了。
初体里的汰气是相当珍贵的能源,比如预警器里的汰块,就是汰气加工而成的。
冯济慈问:“归属权呢?”
于尔司:“没有说,不过,谁管他们,反正咱们吃普利滋的粮食,享受普利滋的福利,受普利滋引导师……教导,怎么可能给他们。”
冯济慈长长呼出一口气:“她也不敢,走吧……”
就这样,两个初悟的小库洛站了起来,又各自提着行囊向着他们使命而去。
只是他们没走多远,身后唐博城慢慢降下悬桥。
他们一起回身看去,却看到那城里慢慢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一个孩子。
那孩子最多七八岁,穿着一件有着古老历史的轻甲,对了,他还长了一张与男爵先生一模一样的脸,额角是一模一样的血脉印记。
古血库洛,天定的责任。
小家伙终于走到于尔司与冯济慈的面前。
行礼之后,他绷着小脸严肃说:“感谢两位对唐博郡的支援,现在,这里是我的城了,我受女皇令,开始庇佑此城,自今日起,我将成为曾曾曾曾曾祖先一般的无畏之人,宣誓严守库洛责任,最终将……回……回归那里……”
他到底没绷住,眼泪就掉了下来,嘴唇哆嗦的说:“就,就,可以再见到他是吗?”
冯济慈眨眨眼睛,蹲下,他从口袋里捞了一个东西,塞进小唐博男爵的嘴巴里说:“当然,你会成为超越曾曾曾曾曾曾先祖的勇士,他们会为你骄傲的。”
他们走了很远……回过头,还能看到唐博男爵站立笔直。
他背着祖先的剑,身后是他庇护的城。
第34章
自大地母神诞生三千二百年, 冬三月二十七天,小雪。
冯济慈跟于尔司先生拉着满满两车收集盒子回到普利滋城。
他们还是不能入内,就被安排在西城墙的帐篷区休整等候, 这里到处都是小库洛, 他们算晚的。
城门口很热闹,不知道哪个神经病从神殿弄了一座大地母神雕像摆在高处。
气候不正常, 为了更好的服务库洛, 大地母神脚下现在围了一圈烹饪锅,城中所有的街区都筹款在此免费提供食物。
各类自发的吟唱赞颂团搭建了高高的梯台, 他们就白天黑夜摆出阵势,在那里祈祷平安,赞颂大地母神。
可他们隔壁的大地母神雕像, 因为脚下一直燃烧干柴的原因已经熏黑了。
这里热闹的就像个地球庙会,而奈乐,中大都, 布林不墩, 威尔基帝国就搭建了回收帐篷, 明码标价,一个汰气收集盒给三十个金尼。
这次都是初体,价值就很高,基本上是一个初体可灌满一整盒。
一般大型汰圈能灌上万个收集盒子,那个价格只在五金尼左右,实在是量大且浓度也不高。
跑到别的国家收集汰气这事极为正常,而卖收集盒子, 是库洛存家资的主要经济来源。
除了古血库洛爱玩个忠诚, 新库洛是没有国家属性的,他们庇护全世界。
且不管私下里恩怨如何, 当整个西坦灾难来临,作为重灾区的普利滋是受到最多援助的地方。
可?要感恩吗?不!
每个普利滋人都知道,如果我们的老军营还在,普利滋不能这般狼狈。
如果不是共犯者刮分利益,我们也不可能出现教育断层,在新库洛数量上一直排在末尾。
真的是修拉与卟牢耶的罪?谁也不是傻子,就连玩艺术的奈乐都欠我们钱,十几年了他们装聋作哑就是不还。
给多少金尼尔都不卖,没有一个普利滋库洛,会把自己的收集盒子卖给别的帝国,虽然一再有行商过来说,普利滋方面一个盒子最多支付给二十金尼,还不一定给现金,大家也没有卖。
普利滋人倒是不玩殉情,他们玩偏执狂,有些牛角尖钻进去也就不出来了。
这里还好,好歹是个人间,可普利城滋南边,运送物资的车辆一直未停,从前线下来的尸车也被各国军部妥善收殓,也没停。
灾劫还未结束,前线依旧在征伐。
而这个时候,大部分的小库洛已经归来了,把初悟派去前线是绝了国家未来的根,再说,他们去前线做什么?
表演一个心学的挖蘑菇坑么?
于尔司的双臂僵直,就像橱窗玩偶般靠着普利滋城墙坐着,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小奉身给自己搭建帐篷。
他的下巴一直被人温柔的捏来捏去,全城的面诊师都在这边服务,除了喂药汁,偶尔他们也给灌热汤。
汤汁喝多了想排泄,没关系,于尔司先生现在甚至不用自己脱裤子。
出去的时候还是活泼爱吃的小青年,回来的却不是那个他了,他依旧爱笑,并跟每一个人微笑,他好脾气的随便大家折腾他,眼神里却压根没有什么人类的情绪起伏。
虽然上上月他去城中好吃的餐厅,在得到特殊对待后,还会矜持的说,啊,请您不要这样做,其实我跟你们一样啊,库洛也是人啊……
可现在的于尔司却不会说了,永远不会说了。
他们是跟着老商道的尸车回来的。
帐篷区不远处,几十个艺术家拿着画板激情作画,后来,他们怎么都不满意,就上手给于尔司先生摆各种姿态。
冯济慈终于怒了,他走过去,领起可怜的于尔司把他摆在路当中,又找了一块裹伤的大白布蒙了上去吼到:“来!画!勇士已死!”
他往身边一蹦,弯腰抓起一些泥巴丢过去又喊:“画!无人收尸!”
他冲过去扯了白布,又把神色恍惚的于尔司先生提起来,将白布全部缠在他的脑袋吼:“画啊!勇士受伤啦!!”
周围鸦雀无声,人们都安静的看着。
一辆拉着灶具的马车从城里出来,冯济慈跑过去,单手拽下人家的大锅,又把于尔司先生丢了进去说:“来!你们都过来,我们就在这里,随便你们。伟大的艺术家们!大锅煮库洛,多么好的艺术题材,不画多遗憾……”
终于有红衣士兵反应过来,他们挥舞着鞭子开始毫不客气的驱赶人,波利太太不知道从哪跑出来,双眼红肿的就用脚踹了某个官员。
不知道谁上来抱住了冯济慈,大家一起抬起于尔司先生,恭恭敬敬的把他送回原位,等人散去,于尔司先生才嘴唇颤抖的问冯济慈:“夏,为,为什么是我?”
冯济慈一言不发,转身找了个帐篷钻进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顶帐篷就成了禁区,所有人都绕着走。
当然,小库洛们是非常感谢冯济慈的,他们甚至一遍一遍回忆他的壮举。
当第二天上午,当第四位神殿的医疗祝祷师小心翼翼的呼唤他的名字,冯济慈为了证明自己活着,就披着不知道谁送进来的一件裘衣出去了。
当他举目四顾,便又开始困惑了。
大量的燃烧完的蜡烛底座,价格不菲已经蔫吧的冬日鲜花,各种放置在盘子里,堆成小山般的食物占满了每一处空地。
再弄些鞭炮,烧点纸,弄个大号香炉一摆,冯济慈觉着自己可以回归地球了啊。
他左右看看,就看到依旧坐在城墙边上的于尔司,他歪头还在睡着,身上被盖了各式各样的取暖物,裘衣被子,羊毛毯子,也不怕压死他。
弯腰拿起两个果子,冯济慈走到城墙边上踢了于尔司一脚。
“来,吃贡品。”
于尔司立刻就睁开眼睛,他的睡眠很轻,大概在未来很长的时间段里,他的睡眠都不会好了。
将一个果子丢过去,于尔司想接住,却找不到自己的胳膊。
最后的工作倒是无危险,可是真的累啊,那是一条山脉的翻盖蘑菇要收集。
他就这样正面跌在了那堆取暖物上,冯济慈笑了起来。于尔司蛆扭了半天,挣扎着坐起说:“我~我其实没睡着,就是躺着。恩~我觉的我们还不算狼狈,对么?你……你的伤怎么样?他们说你拒绝别人触摸你,你也没睡好么?”
他好像已经忘了冯济慈把他丢进大锅里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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