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思树能感觉到那个人在尽可能给她提供帮助。
而后面的事,她也没完全和江诗说出来――那个人临走前给她留了钱。
不算太多,够应急,但她没花。
因为不确定要不要偿还。
露台外的风声阵阵。
说到这些的时候,夏思树只垂着眼坐在那,平淡地讲着自己走过的路。
当时她的手已经被邹风搓热,因为体温和感知已经在逐渐回笼,而对披在身上暖意更加渴望。
她的位置从沙发挪换到壁炉旁的地毯上,毛毯垂在腿弯,仰着脸看着距离自己两米位置的邹风,眼眶微红。
她这样生活了接近一年,偶尔放学或者兼职路上的时候,看见聚集在一起抽叶子的漂亮男孩女孩,堕落着又光鲜,嗅着从他们那儿飘过来的叶子味。
夏思树会有两秒的停顿。
想自己以后会不会也这样。
因为得到善意的时刻很少,于是每次她都记得格外清晰。
火焰在屏幕上跳跃,风声拍打着露台的窗。
“去过吗?”夏思树又问了一次。
室内缄默良久。
邹风后脑勺往后仰了仰,终于点头,无声地扯了下唇,承认:“嗯,去过。”
甚至不止一次。
在夏京曳刚出现时,并没有谈及过自己还有孩子,履历也算亮眼。
之后他无意间听到过她还有个孩子,之后让张叔帮他留意,找人查了查,最后传给他的名字是 Xia Sishu。
名字刚到手的时候,邹风一度以为会是司书,又或者寺书。
而直到等他到了那个地方,才知道是思树,一个女孩名。
在澳洲的路边为了手里的那点钱不被抢,最后体力不支地晕在那。
他做不到就这么坐视不理,于是把人救了,又在人醒之前走了。
他还记得他这趟来,是专门为了把这孩子拎过去的,甚至拎过去前得先自己揍一顿,出点气。
但没想到他还什么都没干,就已经可怜成这样子。
到后面,挨到暑假的时候,他跟几个人在加州参加夏令营,回来的时候,鬼迷心窍地临时改定了张飞澳洲的票。
他忽然很想看看她现在是什么样子。
邹风还记得到了澳洲,他找到她的那天是下午,她刚好从身后兼职的烘焙店走出来。
多么奇迹的一件事,明明半年前第一回 见她,觉得这女孩好像要碎掉的样子,不过是半年,她好像就适应了。
她比半年前更瘦,但个子也更高,脊背纤薄挺直。
公路边橘红色的夕阳下,夏思树穿着件宽松的灰色薄外套和牛仔裤,随意地扎着高马尾,碎发落在她脸颊,正站在烘焙店门前用纸巾擦拭手上的水。
大概是刚做完工作,她的指尖微红,皮肤有受化学洗涤剂的刺激。
随后擦干净后,夏思树把手中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内。
正要走,身后的烘焙店内走出一位看上去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估计是烘焙店的老板,大概是知道夏思树生活有些困难,于是装了袋面包递过去。
夏思树微笑着接过递过来的面包,道了谢。
随后边缓慢地吃着面包,边沿着海岸边的落日和海风散步,戴着耳机,往家的方向走。
就好像哪怕是被随手丢弃到路边的杂草,她也能长得好好的。
于是那次回西港的路程,他的思绪里几乎都是这道背影。
有点不对劲,又有点没什么头绪。
一直等到了西港后,他跟周逾弄了辆海上摩托玩,玩得很疯,最后在那片海滩上加了几个女孩的微信,然后觉得没意思透顶。
他没管,也没深究,就这样,他把这种不对劲的感觉搁置在了那。
直到这一年的初夏天,夏思树到了颐和公馆。
“夏思树。”邹风坐在沙发上,垂眼看着她的脸颊被仿真壁炉的火焰映红,觉得自己问多了显得矫情,但又忍不住。
他看着她:“那天你承认多少是对我有意思,还记得吗?”
夏思树睫毛垂了下,“嗯”了声,还是点头。
“那是在这之前,还是在这之后呢?”他笑着问。
夏思树看着他。
邹风想要自己的答案,于是进一步引导她,话说的也直接,嗓音拖了点笑意地问:“你是对我有意思,还是只是对救你的那个人有意思?”
……
沉默片刻,夏思树没说什么,只试着问:“是第二个呢?”
邹风就那么看她,八风不动地用手撑着脸坐在那,好像也猜过大概是这么个情况,于是道:“那就安慰自己也行。”
反正都是他,只是多少有点不爽。
沉默了会,夏思树揽着已经滑落到膝盖下方的毯子,开口:“在今天之前,我还不知道。”
是邹风轻搓着她的手,给她活血暖手的时候她才想到的。
专程去澳洲找她的中国男孩,异国他乡的街道,有时候感觉比记忆更深刻。
而差不多在她那句话落下的同时,邹风从沙发上起了身,两米的距离,只两步便走到了她面前。
他个子高,压迫感也强,夏思树坐在地毯上仰起脸看着他,而后下一秒手臂被人攥住,整个人被从地上拎起来,受力地往后退了步,小腿肚子轻轻蹭过壁炉的木头边缘。
毛毯从她身上滑下,身上只剩下穿在羊毛衫内的一件薄衫,底下是件真丝的内搭短裤。
知道他想做什么,夏思树没推开,只是褐色的眼睛看着他,模样干净澄澈:“几个月后你就要走了。”
偶尔放纵,但早晚都会回到正轨。
真要开始没准比不开始还难过。
邹风手拂过她脸颊旁的发丝,放在她的脖颈处,轻声问:“那你想让我做什么呢,妹妹?”
那一刻他语气虔诚,像是她真的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夏思树看着他,睫毛扑簌地眨了下,低声开口:“邹风,我们就先这样。”
保持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几秒后,邹风懂了她的意思,笑了:“好啊,有一天就先一天的过着。”
明天就是新年。
夏思树后脖颈被人往前拉了下,邹风垂眼,手换到她下颌的侧面。
外面的雪似乎停了,但依旧是天寒地冻,房间是照耀出的薄橘红,她心跳快了些,浅浅地呼出一口气。
两人紧挨着,额头相贴,感受着鼻息交错,邹风微笑了下,看着她,随后偏着头垂下。
夏思树脸被烘出一些热意,睫毛微动,而后感觉到自己被十指相扣,另一只手还放在自己的脸颊,像是每时每刻都想要把她控制住。
明天就是新年。
拴着黑绳的脚腕子紧靠着壁炉的散热口,被烘得温暖。
她心口起伏,而后缓缓抬起头,试着回应。
三百个日夜。
海岸线直线距离七千七百公里。
那段闷热、潮湿的日子里。
她像是一座寂静沉郁的森林,树木葱茏,野蛮而生。
能等来那阵风吗。
=第三卷 ~Salty=
第39章 咸甜
跨年的这场雪零散断续地下了几天, 公馆内银装素裹,压着四季常青的松柏。
因为是元旦,周慈和邹老爷子过来了, 但邹洲和夏京曳都不在公馆。
自从前段时间,邹洲回来的两次,夏思树都听见了夏京曳和他的争吵,这两人回来的频率便越来越少。
邹鸢和两个孩子外加她老公是元旦当天下午到的,她老公经营着一家律所,从美国回来后就在京北, 多少有点靠老婆娘家才站稳脚跟,这会穿着西装和一件考究的大衣,牵着的两个男孩依旧打扮得像双胞胎。
在前厅和长辈们拜完新年后,两个孩子就熟门熟路地往洋楼这边跑, 一边跑一边高兴地大喊大叫“哥哥!”,找邹风。
离着老远的距离,夏思树就听见了。
因为昨天淋了场雪, 夏思树今天精神不怎么好,有些萎靡不振,起床后就坐在一楼,平板放在面前, 听古文讲析。
俩孩子一踏进客厅就看见了夏思树, 停了停脚, 几秒后不情不愿地喊了句姐姐。
因为上次那事, 两个孩子之后被治了。
在国庆假期的时候, 被邹风拎走跪了两小时, 连个拦的人都没有。
俩孩子怎么都没想到还能有招秋后算账,当时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客厅开了地暖和暖气, 漂浮着一种淡淡的木质香。
夏思树穿着件宽松的毛线衣,脸颊被暖意熏得微红,坐在那边看视频边吃嚼着口香糖提神,听见后只轻飘飘地“噢”了声。
小的还不懂,但大的已经听出来夏思树的敷衍,于是转身时不服气地嘟嘟囔囔又骂了句“Pig”。
夏思树停了下手里的动作,抽了张纸巾擦手,随后拿起身上的抱枕,照着哥哥的后背“嗖”地一声扔了过去。
抱枕就那点重量,砸不伤,小孩微微顿下,被砸得往前轻晃下,随后就瞪着眼睛愤怒地转过身看着夏思树:“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夏思树岿然不动地坐在那,温柔地弯了弯唇:“砸小pig。”
“......”
这会邹风刚好从楼上下来,穿着简单的刺绣卫衣和休闲裤,边悠闲地往下走边观望了这边的战况一眼。
见邹风来了,哥哥回过头朝他哭:“姐姐欺负我!”
“哦。”邹风手插在兜里,垂眼从他身边路过,努着嘴笑:“小pig。”
“......”
没办法,吵吵不过,打也打不过。
哥哥直接被气走了,临走前还拖着什么都不懂的弟弟,边走边气得磨牙:“你欺负我,我讨厌你,我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哦。”邹风浑不在意地看了两个小孩背影一眼,在夏思树身旁找了个位置坐下,声音还有点无可奈何:“这话他从小到大,说过有八百遍。”
语气惋惜着:“男子汉大丈夫,一点都不诚实守信。”
“......”夏思树不知道说什么,看了眼他那一脸欠样,继续把视频调开看着。
她刚把屏幕上的暂停标识点开,门口传来两声小孩的玩闹声,夏思树下意识抬头。
紧接着就见刚才那两个小男孩不守信地又回来了,不知道在高兴什么,手里各自握着一个雪球。
下一秒,一个雪球“砰!”地砸在夏思树面前的桌面,雪花四散,一个砸在邹风的脚边,在开着地暖的地面化着湿漉漉的雪水。
夏思树垂眼掸了掸灯芯绒休闲裤上的碎雪,接着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两个男孩兴奋地跑开,边跑边兴奋又期待地朝邹风看了眼。
想让他也跟着出去追他们,打雪仗。
如他们的愿,邹风像是不怕冷似的,穿着薄卫衣就出去了,站在台阶上没下去,呼吸在空气中结成阵阵白雾,在门口假山石景上拢了点雪,边拢边带着点玩意地说了句:“打弟弟要趁早啊。”
那会夏思树刚穿着大衣从屋内出来,就见邹风勾着唇,直接把雪球当着棒球“咻”地砸出去――
“砰!”一声,正中红心。打在站位稍靠前,弟弟的后背上。
速战速决似的,邹风拢了几个球扔出去,边打边不忘笑着“哟哟哟”地刺激一下俩孩子,短发被风吹得微乱,露出额头,活脱脱的一个少年样。
几分钟后,两个小孩终于一块哭着喊:“Mom!哥哥又打我!”
满意了似的,邹风停了手里动作,站在那,挑着眉看两个小孩边往前厅走,边哭胡乱掸着身上的雪。
夏思树这会终于体会到秦之桂说的,要是这两个孩子跟邹风是同龄,得天天哭着要回京北。
“玩不玩?”一点都没消停,邹风手里还掂着一个雪球,偏过头,朝一旁的夏思树看。
夏思树就站在距离他三米远的位置上,一言不发地蹲下来,从地上揉了一块直接朝邹风砸了过去。
好歹是联高王牌,连着打出全垒打的棒球队队长,夏思树在第一个球扔出去之前,就已经做好自己被碾压得死死的准备了。
准头没他好,也没他个子那么高,穿着鞋差不多一八八,一八九的身高,没跑几步就能被追上。
但邹风像是怕打击她似的,扔到她两回,就给她放一回水,也让她扔到一回。
“加油啊,妹妹。”邹风又正又欠地站在那儿。
而这场雪仗最后是那条杜宾结束的。
夏思树团了个三四倍的雪球,但扔出去没扔准,只蹭过了邹风的裤腿边缘。
或许是雪球太大,看着有危险性,Niki直接从旁边冲了过来,护主,凶神恶煞地跟在她身后低吠。
还没等夏思树反应过来,狗又被邹风一下子提溜过去,难得地把它拴在了一旁。
夏思树看了眼这对一人一狗,抚了下微出汗的额头,悻悻然进了屋。
邹风就站在那儿,抱着臂,跟着狗说话:“以后这栋楼里,她是老大,你是老二,我是老三。”
狗瞪着眼,还在叫:“汪!”
邹风:“给点面子,老二。”
狗:“......”
元旦这天,前厅的热闹一直到傍晚才消停下来。
也许是淋的那场雪或是玩打雪仗出了汗,夏思树元旦的这天下午还打起精神跟着邹鸢几个长辈出了趟门,等到回来的晚上,睡下后就开始头疼。
她没管,裹着枕被夜里醒了几次,一直断断续续地坚持睡到了第二天。
起床后,夏思树自己拉开床头的抽屉,找出上次的体温表,量了下,接近三十九度。
最近的气温都低于零下,直到午后才能突破到三四度左右。
她这天几乎躺了一天,来的还是上次的家庭医生,直到第二天假期结束,联高复课,夏思树的体温还没降下来,头疼着,上午还需要输液。
起床后,夏思树洗漱完,简单地抓了个马尾,穿着身白色薄绒家居服,看上去乖巧温顺。
坐在楼下吃早饭的时候,她给江诗发了消息,让她帮她请个假,下午才能过去。
一顿早饭,直到她快要吃完,邹风才拎着包下来,穿着联高制服,外面套了件宽松的羽绒服,路过餐桌的时候脚步没停,只放慢了两步,偏着头,跟夏思树对视了下。
不知道是没吃早饭的习惯,还是在外面解决,夏思树没在早饭的桌子上见到过邹风。
简单吃完后,她放下勺子,从座位上起身,下意识抬手自己试了试体温。
“还烧着?”秦之桂过来,开始收拾餐桌上的东西,见她精神不济的模样轻问了句。
夏思树点头,看向她。
“李医生还要九点的时候过来,先上去睡一觉吧。”秦之桂轻声说着:“下午回学校,就没什么时间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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