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有茶叶的,虽然是最便宜的粗茶,但这是杨家待客时才有的待遇。因为只买了一小包,得省得用,平时家里人自己都舍不得喝。
“不用了,这个就挺好。”阿真接过碗,喝了两口才放下,对杨父杨母说道,“我回来了,以后再也不去了。”
杨家人齐齐一愣,杨母道:“不去也好。你们大姐自从去了张家,十几年了,我才见她两回。”
杨母说着说着就想抹眼泪。要不是家里太穷,谁舍得把自己的骨肉卖给别人?
杨父想得要多些,直接问阿真:“究竟出了什么事?丁香上次回来,说得好好的,说是叫你过去做主子的,怎么好端端的又变了卦?”
第28章
丁香对着杨家人自然是专门往好里说。
杨父杨母仔细想过了, 虽说姐妹共侍一夫有些不讲究,说出去不太好听。可是把阿真留在家里,将来顶天也就是嫁个同样贫苦的乡下人, 然后和他们一样, 为了填饱全家人的肚皮,在地里没日没夜地操劳。
怀揣着阿真能过上好日子的想法,杨父杨母这才答应了丁香的要求,同意她把阿真带走。
阿真自然不会帮丁香隐瞒,当即一五一十地说了。
“她并没有生病。除了不能生孩子之外,她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健康。张家老太太逼着少爷要为家里留后, 丁香不希望少爷有别的女人, 万一将来生下孩子就赶不走了呢?所以才想到了我。她这次把我叫过去, 嫌我太瘦,把我当成猪来养,每顿大鱼大肉, 我吃了三碗她还劝我再多吃一点。”
三个弟弟妹妹听完十分羡慕,顿顿都有鱼有肉啊?还能吃到撑?这得多幸福啊。
杨父没听出里面的门道,杨母倒是一下子就听懂了,当即怒道:“她这么做,以后等你有孕, 肯定也会逼你多吃。吃得太多,孩子就会很大,难产而死的妇人还少吗?”
杨父这下子完全明白过来了, 皱眉道:“明明没病,还骗我们说她活不了多久了。这是打算用完就扔, 骗到自家人头上来了。”
杨父杨母原本觉得对丁香有些亏欠,因此这些年家里再穷再难也从不去找她。但是, 丁香这一次的行为触碰到了他们的底线。
杨父越想越生气:“手足相残,是我绝对不能容许的事!”
杨母一边抹泪,一边接话道:“以前我总觉得欠了她,当年她的卖身银子确实帮了家里的大忙,不然我和你爹也养不活你们四个。”
杨父杨母是老实本份的乡下人,靠种地为生。至今还没有一个孩子夭折,这已经是很少见的了。
杨父点点头:“当初她对家里有功,但是这次她算计阿真,功过相抵,以后咱们也不欠她什么了,只当没生过她。”
杨母忍着心痛,也点了点头。
杨父借着这件事,把家里的几个孩子教育了一番:“兄弟姐妹间要守望相助,以后我和你娘走了,你们几个就是这世上最亲的人。也不能一味好吃懒做,专等着别人来帮,这样最后会人财两空。切记不可学丁香,算计亲人的都没有好下场!”
最后这句话他说得十分严厉,阿静和两个弟弟都听进了心里,俱都一脸认真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阿真也在内心点头,杨父杨母有基本的是非观,这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
晚饭吃的是杨母亲手做的野菜窝窝头,为了庆祝阿真躲过一劫,她在杂粮里掺了一把白面粉。对于这个贫穷的人家来说,已经是比较奢侈的一顿了。
窝窝头一上桌,弟弟妹妹们都眼巴巴地看着,拼命咽口水。即使这样,他们也没有抢,而是先让着阿真。
杨父杨母已经各拿了一个窝窝头,阿真这才抓起一个,然后看着瘦得像猴的三个小的,笑眯眯道:“你们也吃。”
一时间饭桌上没人说话,大家都在细细品味搀了白面的窝窝头。
豆豆显形出来,在饭桌上飞了一圈,然后回到阿真面前:【啧啧,我就说你要吃窝窝头了吧?味道怎么样?】
【不错。】阿真在脑海里回道。
和上一世的父母相比,这一世的杨父杨母算是很不错了,哪怕是窝窝头,吃起来也感觉有点甜。
杨父杨母各自只吃了一个就放下筷子,表示已经吃饱了。他们从牙缝里省出食物,想让孩子们吃得更饱一些。
窝窝头是有数的,一共只做了十个。杨家就这个条件,想让每一个人都敞开了吃,那是不可能的。能吃到七八分饱,就算很不错了。
杨父杨母的打算是孩子们各吃两个,阿真看不下去,捏着手里的窝窝头,对他们说:“我吃一个就够了,剩下的那个你们吃。”
杨母劝她:“你赶了一下午的路,肯定又累又饿,再吃一个。”
“不要,真的饱了。”阿真摇摇头。
杨母见她说得认真,不像是故意推辞,这才抓起多出来的那个,递给杨父。杨父摇摇头道:“我们一人一半。”
“我饱了,你吃。”杨母不肯,又往他面前递了递,杨父这才接过来吃了。
一时吃完饭,杨阿静主动收拾碗筷,笑着对阿真说:“二姐你歇着,我来洗。”
以前的家务活儿都是姐妹俩一起做,阿真确实不太愿意做这些琐碎的家务活儿,除非逼不得已。
不过,她会从别的方面对这个家做出贡献。
阿真点点头:“辛苦你了。”
“二姐,你出去一趟怎么变客气了?”杨阿静打趣道。
阿真也笑:“明天带你去镇上买好东西,不会亏了你的。”
“行,那我可等着了。”杨阿静没把这话放在心上。毕竟家里穷,连爹娘都拿不出多余的银子,她只当二姐在和她说笑呢。
“我和哥哥能去吗?”年仅九岁的荣聪凑过来问,荣壮也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阿真。
家里活儿多,再说兜里没有银子,去了镇上也只能干看着,还不如不去。因此,杨家人去镇上的次数并不多,孩子们去得就更少了,每年最多一两次。
“去,都去。”阿真笑眯眯道。
兄弟俩顿时高兴起来。
阿真把包裹拿出来,给杨父杨母看:“这一套是我穿过的,张家人也不稀罕,走的时候叫我带着,我就带上了。料子不错,改改给阿静穿。”
接着,她又拿出剩下的银子:“回来的时候坐了牛车,花了几文钱,剩下的全在这里了。”
杨父点点头:“是该坐牛车,毕竟这么远的路。”
杨母先是在身上擦了擦手,然后才拿起那套衣裳细看,说道:“不如别改了,还是你穿着吧。你马上就十六了,要说亲,该有两套体面的衣裳。至于阿静,她还小呢,以后我和你爹会为她打算的。”
杨母压根没考虑过自己,阿真看着她身上的破衣烂衫,突然觉得有点心酸。
杨父没有跟阿真客气,接过剩下的银子,先是骂张家人,接着又骂丁香,愤愤道:“亏得他们还是大户人家,你回来也没个人送一下,甚至连牛车都不请。要不是我给了你一些银子,难道你走路回来?”
杨母也跟着骂了一通:“那么远的路,你一个姑娘家,万一路上遇上坏人,我非跟他们拼命不可!”
“爹,娘,你们别气了,以后我是不会再跟他们打交道了。这一回我也不是白去的,我学会了绣花,你们看。”阿真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几条手帕,向他们展示。
这几张帕子是她在上个世界绣的。那时她赚够了银子,就没有把每一件绣品都卖出去,存了好些在豆豆的空间里。
杨母不会绣花,因为杨家没有这个条件,但这并不妨碍她的眼光。
“绣得可真好。”杨母赞叹道。
“这怎么舍得拿出来用。”杨父不会夸别的,只是觉得用这样精美的手帕来擦嘴擦汗真是太浪费了。
阿真把自己的天赋夸了一通,说她一学就会,一会就精,就连张家的绣娘都夸她实在太有天份了。
反正杨家人也不会去跟张家的绣娘对质,阿真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
“爹,娘,明天我们一起去镇上吧,我打算把这几张手帕卖了。”
“好好,明天你爹陪你们一起去。”杨母笑眯眯道,“我留在家里看门。”
这个破家,有什么值得看守的?小偷见了都要绕道走。阿真知道她是想留下来多干点农活,勤快的人总是不缺活儿干的。
她当即表示不依:“一起去。我打听过了,这些能卖不少银子呢,到时买些布料,咱们全家都做新衣,娘帮着挑挑花色。”
杨母还是不肯:“卖的银子不要乱花,你留着将来做嫁妆,我们都有衣裳穿,不要买。”
阿真打定主意要让她体会买买买的快乐,硬是缠着她同意一起去。
到了该睡觉的时候,阿真发现她那屋的条件比上个世界初始的时候还要差。
床上垫的是稻草,被子又旧又破,里面的棉絮早就结成了坨。
唉,没办法,杨家人人都是这样。唯一的好处是房间足够,四个孩子都能有自己单独的屋子。
阿真将就着囫囵过了一夜,没怎么睡好。
次日,用过早饭,杨家人换上各自最好的衣裳,准备出发去镇上。说是最好的衣裳,其实也就是补丁相对少一点。
他们没有坐牛车,阿真和他们一起走路,走了约摸大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平安镇上。
平安镇位于村子的东面,而张家人所在的镇子名叫永安镇,位于西边,靠近府城。两地相隔比较远,因此在平安镇不用担心会撞见张家人。
原主对平安镇没多少印象,因为她很少来。阿真问了好几个路人,然后领着家人直奔镇上最大、名声最好的绣庄而去。
站在绣庄门口,看着面前这栋气派豪华的二层小楼,杨父杨母不敢动了。
“阿真,要不你自己进去吧。”杨母捏着衣角,一脸抗拒,“你穿得最好,你去。我们这一个个穿得不成个样子,别被人赶出来了。”
“对,你去,我们在外面等你。”杨父有些不好意思,脸都红了。
第29章
“没事, 我们一起进去。”阿真一脸认真。
她一直认为,一家良好的店铺绝不会因为顾客的穿着打扮而区别对待。遇到穿金戴银的,就点头哈腰;遇到破衣烂衫的, 就拿大扫把赶人, 这样的店铺也开不长久。
杨父杨母还是不肯:“我们进去了只会给你丢脸,你一个人去就行了。”
阿真只好道:“我才十五岁,你们不在旁边看着,难道就不怕我被人骗了吗?”
杨父杨母顿时犹豫起来。
这时,绣庄的一名伙计无意中发现门口有人徘徊,赶忙出来迎客。
他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 并没有因为杨家人的衣着而露出异样的神色。
在这样的热情下, 杨父杨母终于鼓足勇气, 踏进绣庄。
不出意外的,阿真的几张手帕卖了一个极高的价格。绣庄掌柜很有眼力,看出阿真绣技不凡, 又见她年轻,将来大有可为。为了把人留住,他连佣金都没收,直接按预估的售价给了银子。
临走前,掌柜还把平时剪裁剩下来的边角料装了一大包, 送给杨家人。
杨母非常高兴,这些碎布头的用处可多了。阿真先是看了妹妹一眼,然后笑着向掌柜道谢:“多谢, 正好给我妹妹用来练手。”
刚才杨阿静见她几张帕子就卖了那么多银子,眼里顿时迸发出强烈的光彩。在这个时代, 女人的出路很少,难怪有俗话说嫁人如同二次投胎。日子的好坏, 全看丈夫为人如何。
与其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还不如有自己的一技之长。这样无论到何种境地,有一技之长傍身,日子总不会过得太差。
既然杨阿静有这种想法,阿真也愿意支持她。
从绣庄出来,杨家人还处于极大的震惊之中。
杨父杨母苦了累了大半辈子,没见过世面,从没想过赚银子如此轻松,也从未亲手摸过这么多银子,感觉就像做梦一样。
还是杨阿静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又惊又喜地问:“二姐,你真的要教我吗?”
这年头有点手艺的谁肯轻易教别人,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她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无意间看到村长的女儿坐在院子里绣花,当时她很好奇,就想上前看看。还没等走近,人家就立刻捂得紧紧的,仿佛被她多看一眼,东西就要毁了似的。
不过后来也没听说村长女儿能卖帕子挣钱,据别人说,她绣得也就那样吧,属于自娱自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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