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秀的眉心舒展了,因为,两三天很快就过去了。
挂断电话,江若给林宿发了条信息:林宿,我到南城了,明天带你去看蓝花楹。对了,我妈好像更年期了,她真的越来越啰嗦了。
江若每天都会给林宿发信息,和他诉说着生活中发生的每一件小事。
——林宿,你的衣服穿在我身上有点大了。
——林宿,烘焙店铺关门了,我想歇一歇。
——林宿,不知道怎么了,戒指总是掉,是不是我又瘦了。
......
——林宿,蓝花楹开了,我们去看蓝花楹啊。
......
大概是坐车太累了,江若洗完澡,躺在酒店的床上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她洗漱完,背着她的帆布包出了门。她拦下一辆出租车,对着司机说:“师傅,我要去看蓝花楹。”
“好嘞,看来姑娘你提前做功课了,这个时候的蓝花楹最好看了。”司机说。
“嗯,因为提前和我未婚夫说好的,所以我就提前做了功课。”
“未婚夫?”司机却只看见了她一个人,“他没和你一起来?”
江若抿了抿唇,把头转向了窗外,不再吭声了。
司机看着她脸上的神情,在想,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伤心的故事,又多了一个伤心的女人。
“姑娘,到了。”
江若转过头,目视正前方,前方的景色如同一卷绚丽多彩的画卷映入眼帘。她推开车门,头顶的天空是紫色的,眼前的道路也是紫色的。她抬起头仰望着蓝花楹的花瓣,每一朵蓝花楹都像是一只美丽的蝴蝶,风轻轻一吹,翩翩起舞。空气中弥漫着蓝花楹的清香,更让人陶醉其中。
她拍下一张又一张的照片发给林宿:林宿!快看!蓝花楹好美啊!
江若穿梭在紫色的花海中,拍了许多张照片,每一张照片中,她都笑靥如花。
正当她沉浸在如同虚幻的世界里时,一对儿情侣从她身边经过,女生问男生:“这里很美吧?”
男生说:“确实很美,但有一种悲伤的美。”
女生不悦:“你瞎说什么?”
男生说:“我没瞎说,蓝花楹的花语就是比较悲伤的,在绝望中等待爱情,你说悲伤不悲伤......”
江若愣在原地,热烈的风涌过来,她心中一阵悲凉。她哽了一下,眼眶微湿,垂着脑袋慢悠悠地走在铺满蓝花楹的街道上。
江若在和林宿的对话框里输入:我真是个扫把星,就连这么美的花遇见我,都变悲伤了。
回酒店的路上,她做了决定,她打算连夜赶回申城。黎明降至,列车驶入熟悉的城市,那种窒息感再次回来了,而且越来越过强烈。下了车,江若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江边。
天空慢慢从黑暗中苏醒,曙光初现,江面如同一面镜子,倒映着美好的一切。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黎明的江水,深邃而美丽。白色的帆布包慢慢地从肩膀滑落,她踩着护栏,抓着铁架,慢慢地爬了上去...
宋音正在晨跑,刚好看到这一幕,他惊呼出声:“有人跳江了!”
这一刻,江若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她就像一粒尘埃,伴随着晨曦悠然飘落。然后,平静的江水,被砸开一个洞。
宋音拨打了119,脱掉鞋子跟着跳了下去。表面平静的江水,下面暗潮涌动。宋音被江水冲着往下走,由于重力的原因,他很快见到了那个女生。女生正安详地闭着眼睛随着江水向下流动,宋音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想要拖着她去岸边,可水流湍急,他根本使不上力气。
他奋力地把头探出水面,然后听见有人在喊:“在哪儿!他们在哪儿!”
就在宋音觉得自己就要断送在这里的时候,他们被救了上来。宋音没什么大碍,江若在进行一番施救后,仍处于昏迷状态。最后,被送去了申城医院。
周明秀接到电话时,两腿发软,她喃喃自语:“我说我的右眼皮怎么一直跳呢,我就不该让她自己出门的,都怪我,都怪我...”
一路上,老吴都搀扶着她。
到了医院,消防员指着宋音说:“多亏了这个小伙子,要不是他,你们的女儿可能就真的没命了。”
周明秀拉着宋音的手不停地说:“谢谢你...谢谢你...”
“换成是谁,都不会见死不救的。”宋音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半干的头发,“对了,这是她的包。”
周明秀双手颤抖着接过江若的帆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有一个厚厚的笔记本。翻来第一页,上面贴着林宿的一张照片,空白处写着:1月27日,拍摄于若海烘焙店铺,林警官的侧脸好帅!
再往后翻是一张两人的合照:2月14日,拍摄于海绵西餐厅,感谢林警官盛情款待,玫瑰花不仅很美还香气逼人。
一张林宿窝在折叠床上熟睡的照片:2月16日,拍摄于若海烘焙店的更衣室,林警官一夜没睡,有点心疼他。
......
其中一张照片是俯视图,照片中的林宿正准备钻进车里。上面是这样记录的:3月3日,拍摄于江若家的阳台,林警官又要出任务了,有点不想让他去,他总是奋不顾身,不知道保护自己。
......
江若的笔记本上每张照片的旁边,都写着拍摄日期和地点,还有江若当时的心情。周明秀看着看着,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她抱着笔记本坐在医院的走廊上失声痛哭,老天为什么要给江若的人生道路,设下这么多的坎坷?她好不容易爱上一个人,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平安幸福的过完这一生呢?
良久,周明秀的情绪稍稍平复了。
“阿姨,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宋音有点犹豫。
周明秀擦一把眼泪:“你说。”
宋音:“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她在跳下去的时候丝毫没有犹豫。”
宋音还记得当时的场景,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生爬上了铁架,当她站在铁架上的时候,宋音还未喊上一句,你等一下,她就跳了下去。赴死的决心让人心生震撼。
周明秀说:“你没看错,她就是下定决心了的。”江若这段时间所有正常的表现,就是为了这一天,其实她从未从悲痛中走出来。
三天过后,江若依旧没有醒来。医生说,她早就度过了危险期,肺部的积水也早就排干净了,身体各项指标都正常。只有一种可能,是她自己不愿醒来。
江若安然的躺在病床上,周明秀一边为她擦拭着身体,一边说:“还记得你之前怎么说的吗?你说你永远不会有躺在床上被人伺候的时候,现在是怎样?还没没等你伺候我,我就先伺候起你来了,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窗外阳光灿烂,微风吹拂,医院的房间安安静静,只有周明秀喋喋不休的话语。
第六十八章
A国。
今天的阳光同样灿烂, 微风同样吹拂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男人坐在轮椅上,正呆呆地望着窗外。近几天,他的心跳总是越发的毫无规律。
林父和林母推开房门进来。
“林宿, 该吃药了。”
林宿按下轮椅上的开关, 轮椅载着他来到病床的旁边。林母把五颜六色的药丸放到他手心里, 他把五颜六色的药丸放进嘴里, 喝了口水五颜六色的药丸被送进胃里,任务就算完成了。
林父问他:“今天外面的阳光很好, 你想出去转转吗?”
林宿看了看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 摇了摇头。他又重新回到窗边,炙热的目光始终落在人们健康的双腿上。
一个月前。
林宿终于恢复了意识,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江若呢?江若怎么样了?”
林母原本惊喜万分的脸上瞬间黑云一片, 她冷着声音回答他:“她好的很,毫发未伤。”
林宿仿佛松了口气,微扬的头颅慢慢落回枕头里,胸膛的起伏也落了下去。他用微弱的声音问:“我可以见见她吗?”
这次,林母没有再回答林宿的问题, 而是坐在他身边不缓不慢地说:“孩子啊, 她毫发未伤, 可你就不一样了, 你不仅昏迷一个多月了, 腿还瘫痪了。瘫痪你明白什么意思吗?就是你没有办法走路了, 就是你这辈子都需要别人去照顾你,去伺候你。你那奋不顾身, 舍己为人的精神再也用不到了。现在,你还想见她吗?”
林宿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手指处的被单被揪成了一团,他眼睛盯着天花板,白色的天花板瞬间变得模糊了。
林父看见林宿眼角流下的泪水,心疼不已,他握着林母的肩膀怒斥道:“你在做什么?他才刚醒来你就这样刺激他?”
“我刺激他是为了他好,他身上的那些伤疤你也看见了,都是那个女人害的。现在,那个女人又害他失去了双腿,你还想让他连命都没了吗?”林母嘴角向上扬了扬,她咬着牙对着林宿说,“我倒希望她来见见你,让她看看她把你害成了什么样子!”
林父松开了林母,双手垂落下来,他转过头想去安慰林宿,林宿怒吼一声:“都给我出去!”
林父后退一步,拖着林母走出了病房。
林宿想用自己的意识抬一抬腿,可那两条腿好像并不属于他。他用手掐了掐腿上的肉,没有丝毫的痛感传递给神经。他绝望地躺在病床上,被迫接受了一个可怕的现实,他废了!现在的他,是个废人!
开始的那几天,林宿变得很颓废,他不仅乱发脾气,还绝了食。他不接受任何的治疗,他也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他。直到他一次又一次的从床上摔下来,一次又一次的跌倒在洗手间的门口......
林母终于忍无可忍,她大声的质问林宿:“你是因为想见她,才这样的吗?”
林宿的眼睛亮了起来,刚点了下头,又迅速摇头:“不想,我不想见她,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到她。”他现在这副鬼样子,要怎么去见她?
林母说:“当初我们把你安排到国外治疗,对外宣称你已经死了,她也接受了你已经死了的事实。如果你再不配合治疗,我就把你还活着的消息告诉她,我想,她一定会跋山涉水的来见你。”
“不要,不要,妈...不要告诉她,就让她以为我死了吧,死了挺好的,挺好的......”
有了这个把柄,林宿变得很听话,他不再乱发脾气,按时吃药,按时吃饭,只是双腿依然没有任何感知。
有一天,林宿对林林父说:“爸,给我买辆轮椅吧。”
当天下午,林父推着一辆轮椅走进了病房。林宿看着那辆轮椅,心被狠狠刺了一下,他要在上面度过漫长的后半生了吗?
林父买的轮椅很智能,他不用像其他人那样滑动轮毂才能行走,他只需要按动开关,轮椅就能前进,后退,左转弯,右转弯...
有了轮椅以后,林宿每天都会坐在轮椅上看完日出看日落。他想起《小王子》书中的小王子有一天看了44次日落,小王子说,人在难过的时候就喜欢看日落。他也喜欢看日落,只是他一天看不了44次。但他却知道,月亮是何时出现在空中,又是何时消失的。因为深夜里的医院,就像一片幽暗的海洋,寂静的让人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脏正在裂开的声音。这个时候,他会盯着夜空中的那轮明月,疯狂的想念着江若。
想念江若钻进他怀里,柔软的发丝触碰着他的下巴。想念江若清晨为他做好的早餐,三明治加一杯黑咖。想念江若在每个雨夜,说的那句“过来抱抱我”。想念江若枕在他腿上,那个阳光和煦的午后......
如今的他已经成了一个废物,废物到连上下床这种最基本的生活步骤都做不好。他像一滩烂泥,从轮椅上移动到床上,再从床上移动到轮椅上,每次都会累的气喘吁吁。
他想,他再无法替她拿一下货架上的食材,再也无法帮她贴一贴门上的对联,再也无法开车载着她吹吹晚风,再也无法爬上通往她家的楼梯......
母亲总是安慰他,你还活着不是吗?只要活着一切就有希望啊!
希望?希望到底是什么?希望到底又在哪里?
——————
申城医院
江若觉得自己好累啊,非常非常地累,她已经找了林宿好多天了,依旧找不到他。
在这个洁白的世界里,人们穿着洁白的衣服,带着洁白的花环,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无比安详的表情,只有她脸上的表情是焦虑的。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朝着她走了过来,说:“孩子,你在做什么呢?”
江若说:“老爷爷,我是来找人的。”
老人说:“去别的地方看看吧,他也许不在这里。”
那她要去哪里找他?这里是天堂啊!
突然,江若捂着胸口蹲了下去,这里怎么会这么疼!怎么会...这么疼!
“江若,你怎么了?江若,你别吓我啊...医生!医生!”周明秀按下呼叫铃,拿起一旁的毛巾替江若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
医生给江若打了一针镇定剂,江若皱着的眉头慢慢地舒展了。
浩浩荡荡的夕阳正在下沉的时候,江若睁开了眼睛,她的瞳孔聚焦后,目光扫视着整个房间。这是哪里?为什么有些东西不再是洁白的?
这时,房门被推开了,周明秀手里拿着一条洗好的毛巾走了进来。
“江若,你醒了?”
听见周明秀熟悉的声音,江若愣了一下,她盯着周明秀的脸庞看了又看,缓缓地抬起一只手伸向周明秀,周明秀握住了她的手,脸颊放在她的手心里。
这一切,是有温度的!
而那个洁白的世界里,人是没有温度的!
她尝试着张了张嘴,喊了一声:“妈。”
周明秀笑着回她:“诶,我在呢。”
“我...还活着?”
“当然,你还活着!”
听到周明秀的回答,江若的心脏骤然疼了起来,她眉心皱成一团,紧紧地抓着周明秀的手说:“妈,我好疼啊...我的胸口好疼啊...妈,救救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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