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艳被请来商谈,她仍旧存疑:“到底是真怀,还是假怀?”
傅蓉微无奈摊手:“尚且没有定论呢。”
林霜艳:“萧磐没立皇后,宫里恐怕不会太平。”
傅蓉微“嗯”了一声:“萧磐夺位后,心思没放在后宫里,皇后之位空悬,论品级,四妃是最高的。四妃他封了三位,德妃傅氏蓉珠,良妃傅氏蓉琅,贤妃安乾伯柳氏的女儿——柳佳。这三位有个共同点,母族势微,不成气候。萧磐死之前,一直是贤妃柳佳代掌后宫,安乾伯府是先太后的母族,萧磐信任柳氏很正常。但柳氏拿捏不住朝政。”
林霜艳捏着眉心:“我要听晕了,让我缓缓……”她费了一段时间,才理顺清楚其中关系,但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是?”
傅蓉微说得更深一些:“那孩子生下来注定是傀儡,死活都由不得亲娘做主,谁最需要这个孩子,他就将会成为谁的工具——更直白一点,我直说了,曲江章氏。”
林霜艳:“据我所知,萧磐并未纳章氏女子进宫。”
傅蓉微道:“曲江章氏不会送女儿进宫为妃,要做也是做皇后,奈何萧磐不立后。”
她们目前得到的消息太少,无论猜什么都是枉然。
傅蓉微沉默了一会儿,道:“还有一件事不同寻常。”
林霜艳问:“什么?”
傅蓉微道:“我那亲爹的尸身送回去有一段时间了,报丧的消息却至今没送到我这来。”
林霜艳:“确实不同寻常,即便是立场不同,父丧也该送到的。”
论情理,必会第一时间送到。
既然没到,傅蓉微猜是有心人故意拦下了消息。
意欲何为呢?
林霜艳:“他们不想让你回馠都奔丧。”
傅蓉微:“很显然。”
林霜艳:“当年萧磐为了引你回馠都,不惜对平阳侯下手,算计的就是他的丧礼。如今他真的死了,消息却不给你,生怕你回去。天底下好事都让他们占尽了。”
傅蓉微道:“……这么怕我回去啊,是怕我发现什么吧。”
林霜艳想了想,道:“也有可能是怕你把姑爷带回去,顺道兵临城下把城攻了。”
傅蓉微:“父丧这种事,他没有理由硬拦,既然他们如此忌惮,那我就非要去看看,到底藏着掖着搞什么呢。”
傍晚时林霜艳告辞,傅蓉微送她到车上,回到霜园门口的时候,一个草编球滚了出来,黄狗追着球差点一头撞她腿上。
傅蓉微摸摸它的头:“旺财回来了呀。”
姜煦养的这只狗与她不熟,它常年跟着姜煦在关外混,一年之前姜煦决定征伐北狄时,将它送到了姜长缨的帐下,它跟着姜煦时干的是搜人的活,姜煦用起它来很不手软,但姜长缨舍不得奴役这个小东西,好吃好喝的养着,只偶尔带出去撵个兔子。
此前旺财一直在边关呆着,姜长缨今日去巡查的时候,顺便把它给带回了家,还给姜煦。
旺财与傅蓉微见面虽少,却记得人。
它把草球放在傅蓉微的裙下,摇着尾巴,盯着她看。
傅蓉微捡起球扔回院子里,旺财追着球飞蹿了回去。
姜煦正坐在她刚刚的位置上,她喝剩的冷茶他也不嫌弃,一只手咔嚓咔嚓的剥烤桂圆吃。
傅蓉微一抬手,示意迎春上新茶。
姜煦把球扔出去,溜着狗玩,他看着傅蓉微:“你想去馠都了?”
这件事傅蓉微其实还在考量中,没有特别坚定的非去不可,她还想与姜煦商量一下:“你觉得呢?”
姜煦道:“想去就去,论理我也该去,但就怕他们不给开门。”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
馠都可能真的没胆子放他进城。
傅蓉微道:“我一个人去的话,或许他们戒心会轻一些。”
姜煦把剥好的桂圆肉摞在一个小瓷碟里,搁在火上温着,傅蓉微没等到他的建议,却等来了一小碟饱满香甜的桂圆。
傅蓉微道:“你自己吃吧,多补补血。”
姜煦道:“再补要上火了,你多吃点。”
傅蓉微挑挑拣拣吃了两口,动作蓦地一停,盯着那桂圆肉寻思了半天,喃喃道:“有一个半月了……”
姜煦不知道她这算的是什么时间,投过去一个探寻的目光。
傅蓉微皱眉凝神,发了一会儿呆,却没再说什么。
不过自那一天后,傅蓉微再也没提要去馠都的事。
雪还没有化尽,草先绿了。三月,若是在馠都,应正是草长莺飞的时候,在华京,却仍是一片荒芜,姜夫人门前的腊梅颤颤巍巍开了花,已经回温的天骤然又冷下来,夜里悄悄落了场雪,晨起地上铺了薄薄的一片白,迎春拿扫帚轻轻一撩,就干净了。
姜煦一早就把萧醴拎去演武场了。
他最近倒是闲了,成天不是玩狗就是玩孩子。
迎春指挥人打扫完院子,回头见傅蓉微站在放门口,拧起了眉:“主子,请御医瞧瞧吧,你这月事都停两个月了,估计是……喜事。”
喜事本该高兴,但傅蓉微脸上不见喜,迎春自然也跟着发愁。
傅蓉微道:“不急,再等等。”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了解。
该如何应对,她自有章程。
皇宫再次传来了消息。
馠都如今管控森严,钟欲晓的处境如履薄冰,往外传信相当不容易。
所以,傅蓉微非常慎重。
东西呈上来,是一只长逾三尺的匣子。
钟欲晓这次是捎了个大物件。
傅蓉微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存放书画的匣子,打开后,里面果然是一幅画。
她将画展开在书案上,端详着笔触颜色。
“瑶台步月图。”傅蓉微小手指轻轻抚过,道:“不过,是赝品。”
她抬头:“请封大人过府一叙。”
封子行很快来了。
画铺在桌面上,封子行年轻的时候,生活拮据常以字画为生,他端详了一会儿,肯定道:“赝品。”
傅蓉微关上了窗,说:“我的人在宫里冒死送出来的东西。”
封子行:“想必其中另有深意。”
傅蓉微道:“我让她去查后妃有孕这件事,她给我送了个西贝货来,意思就是,宫中有假。”
封子行一瞬间警惕了起来:“假的!”
傅蓉微掐着手指头:“算算时间,根据他们给的消息,那位若是当真有孕,现在应该四个多月了,再等上几个月,这孩子都要生出来了……你想一想,宫妃有孕这件事是假的,等到了产期,他们打算从哪弄个孩子把戏唱下去?”
这简直越思量越觉得可怕。
封子行当即问:“王爷何在?”
傅蓉微道:“已着人去请了。”
正说着,院子里旺财嚎了起来,姜煦带着两个孩子回来了。
他把萧醴和邱允恭扔在外面逗狗玩,进屋看见了那幅赝品。
封子行道:“……照他们这么个玩法,天下要乱了。”
傅蓉微有条不紊的把画卷起来,收进匣子。
姜煦对她道:“我去一趟府衙,一起吗?”
傅蓉微摇头,说:“你去吧,我在家里等你,别太晚回来。”
他们先一步离开书房,门没关严实,孩子的笑闹声传了进来。
萧醴最近不再板着一张皱巴巴的脸,成天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像是活回去了。
傅蓉微推门出去,邱允恭几乎是立刻注意到她,转身向她行李请安,谨慎知礼挑不出一丝错处。
萧醴扑倒了她面前:“三姨母。”
傅蓉微藏在袖里的手被他勾住了,热乎乎的贴了上来。傅蓉微任由他牵着,问道:“皇上,还记得从前的事吗?”
萧醴问:“什么呀?”
傅蓉微:“记得你母妃吗?”
萧醴脸上的笑一点一点淡了下去。
傅蓉微心里了然,看来是记得的。她无奈叹了口气,这孩子还真是早熟,傅蓉微反正是记不清她这个年纪时候的事。
……不过,也不是全然不记得。
有些疼和泪是刻在骨子里没法忘的。
痛苦的记忆似乎比温情更容易留下痕迹。
萧醴记得最深刻的那一日,就是馠都城破。
母妃抱着他哭了。
他原本靠在母妃的怀里昏昏欲睡,但母妃心情不好,好像在跟谁吵架,忽然之间,他被人揪着胳膊抢走了,他懵懵懂懂尚未反应过来,便看见了宫苑里一地狼藉,到处横冲直撞的太监宫女,还有血,流淌了一地。
后来,淑妃日日在他耳边念,母妃不要他了,母妃要杀了他。
他一开始不相信。
但他等了好久,却怎么也等不来母妃接他。
想来是真的不要他了。
这两年,他开始读书,明白了一些事情。
他知道自己是逃过来的。
馠都有许多人想要他的命,包括他的母妃。
傅蓉微又问道:“想你娘吗?”
萧醴没有回答,反问道:“她想我吗?”
傅蓉微捏了捏他的手,说:“你可以给她写一封信,如果你愿意的话。”
孩子眷恋母亲乃是人之常情。
傍晚,傅蓉微听着桔梗念叨:“皇上提笔就废了好几页纸,觉得字写得不好,可他越紧张,越写不好,最后邱家小公子忍不住劝了几句,才让他继续写了下去。”
傅蓉微问:“他都写了什么,让人看吗?”
桔梗道:“皇上没避着人,其实他自己也不知写什么,犹豫了好久,拉着邱公子问了半天,才面前憋出了几行字,大体是问候她过得怎样,吃的睡的都好不好,胖了还是瘦了。”
傅蓉微:“还在写?”
桔梗回:“是,一下午就没搁过笔。”
傅蓉微道:“你回去提点几句,想必他母亲也挂念着他,让他再多写一些自己的近况。”
桔梗应了声是。
傅蓉微便让她回去了。
晚膳的时候,萧醴拿着写完的信,跑到傅蓉微的房间,道:“三姨母,信已写好了,劳姨母帮朕寄过去。”
傅蓉微接过信一捏,里头厚厚一沓,估摸是写了好几页的琐碎。
她用火漆把信封上。
萧醴缠在傅蓉微的膝下,似是还有话要说。
迎春送了只炖梨进来。
傅蓉微最近咽喉不大爽利,爱上了这口冰糖炖梨,今日赶巧萧醴在这,她正打算分半只给他。
萧醴皱起眉,制止了她的动作,说:“姨母,梨子不能分着吃,意头不好。”
傅蓉微好笑:“皇上还信这个呢!”
萧醴道:“总归让人心里不大舒服。”
傅蓉微便搁下勺子,把碗推给了他:“那就不分了,皇上把它都吃完,春日易燥对身体好。”
萧醴推了回来:“姨母吃吧。”
傅蓉微道:“再炖一个,咱家又不是穷得揭不开锅了。”
萧醴坚持要让,道:“那朕等下一只,姨母你先吃。”
傅蓉微盖上盅:“那就呆会一起吃吧,我们聊聊天?”
萧醴终于问出口:“信要走多久才能到馠都啊。”
傅蓉微牵着他到书案处,找出一幅舆图,指给他看:“馠都与华京很远,隔着一江一河,还有数不尽的山川峻岭,快马加鞭,不眠不休,也要几天几夜。”
萧醴说:“我知道,当年来的时候,我数了好几个晚上的星星。”
他当时和淑妃一起坐的车,行得要慢一些,约有十余日。
傅蓉微盯着舆图上江南那一点,道:“我们就快要回去了。”
皇帝给馠都的生母寄信并非私事,第二日,封子行就来问情况了。
傅蓉微道:“给她写信,是要让她知道,她还有个亲生的儿子,我不知道她和那些人谋划了什么,但她若是真以德妃的身份搞出一个身份不明的孩子来,她活不了,孩子降生之日,就是她的死期。”
封子行坐在她下首,唉声叹气:“王妃,你有没有想过,将来我们若是扶持皇帝回到馠都,德妃她……”
傅蓉微点头:“嗯,她就是太后。”
封子行道:“但德妃背叛过先帝,委身于叛臣,甚至还试图扼杀皇帝,同僚们心里怕是会有意见。”
傅蓉微温声道:“有的时候不得不承认,人命就是分贵贱,她是皇帝的生母,怎么办?”
封子行嘀咕了一句:“难办。”
姜煦这几日几乎在府衙一呆就是一天。
傅蓉微抽空去了几次,结果都是听人吵来吵去,觉得怪没意思的,便不大去凑热闹了。
他们之所以吵个不停,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姜煦装死不肯表态。
于是越吵越乱,也吵不出结果。
傅蓉微独自呆在房间里,没人的时候,会摸一摸自己的小腹。
两个月了,尚且感觉不到异常。
居然挑在这个时候来,挺能添乱的,估计不会是个省心的家伙。
傅蓉微过往的经验告诉她,保护孩子最好的计策就是当他不存在,越是没有人关注,越是能自由生长。傅蓉微今年格外畏冷,三月了,屋里的火盆仍烧了七八个,午后她躺在衾上小憩,不知不觉睡沉了,还入了梦。
——“母亲。”
这是在唤谁?
傅蓉微站在长长的宫巷中,分辨出来,这是馠都的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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