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流成河,野村寂静。
姜煦站在山坡上,看着火把陆续燃起,村庄里的鸡狗都没留下命。
他带出来的精骑正好在附近徘徊, 一看见烽烟就赶来了,到得比玉关守军要快。
但村子里已经没有活口了。
途经此地的一行域外商人打算留宿借住, 才发现到处都是死人, 他们飞快到岗哨去报信,意外岗哨里的兵也都被杀了, 全都没了气儿。
常年在关外走商的人遇到这种情况并不慌张,有条不紊的点燃了烽火,引来了镇北军。
姜煦查看了岗哨中死去的守兵。
一队百来个兵的血积在沟道中,人的身体已经凉透了,但是血还没彻底干涸。
推算时间,应该就是今天的事。
裴青马不停蹄,火速赶来,远远看见了自家兄弟,裴碧正在清点村庄里的尸体。
姜煦不会同时将裴家两兄弟都带出来,总有一个要留守在家。
裴青在现场每见着姜煦的身影,望着一地的狼藉,走到裴碧身边,问道:“怎么回事?”
裴碧半蹲着,解开了一个村民的衣裳,指着他胸口的伤口,道:“是北狄军中的兵器,一定是他们干的。”
他们镇北军对这种刀伤可不陌生。
裴青环顾四周:“这看着也不像交过手的样子啊……”
裴碧道:“我们来的时候村子已经被杀局了,我们并没有与北狄撞上。”
裴青问:“少将军呢?”
裴碧往岗哨的方向一抬下巴:“那边呢。”
裴青去找姜煦回禀此行的军情。
姜煦查看了岗哨中的情况,命人将死去同袍的尸身抬了出来。
裴青见他神色不对,唤了一声:“少将军。”
姜煦道:“情况不太对,北狄这次出兵声势不小,可行事却静悄悄的,往东的岗哨一切正常,没有受到攻击,没有潜入的痕迹,甚至根本没惊动相邻的守兵。”
裴青骂道:“那帮子畜生现在怎么还学会偷鸡摸狗了。”
“不简单,查清他们目的何在。”姜煦扔下这么一句话,就上马前往村子里头了。
裴青只好追上去。
收拾了一夜的残局,天色将亮时,裴碧皱眉带来了一个消息:“少将军,根据我们打听来的消息,这个村子里长住人口不超过一百人,而且有一个发现,村子里所有的人家里,并没有财物上的损失,口粮和银钱都没有被碰过。”
北狄杀了一个村子的人,却不是为了财。
姜煦找到了那一行路过此地点燃了烽火的域外商人,道:“多谢你们报信。”
领头的那位老者看上去是地位很好,他眉眼深邃,精通汉文,道:“将军客气,举手之劳而已,我们在来时的路上,遇见了阿丹国的使节,前往大梁朝拜天子,他们先我们一步经过此地,希望他们平安。”
姜煦眼神一眯:“你说什么?阿丹国的使节途径此地?”
那位老者神情无辜说是。
姜煦走出了几步,将手里的马鞭一甩,有了个不妙的猜测。
*
琼华宫,一个安宁的午后,蓉珠抱着孩子在榻上小憩,傅蓉微靠在椅子里随意翻书。
窗户被从外面推开了一条缝。
有一只手送了一捧花粉进窗,被风一吹散在了房间里。
傅蓉微从另一扇窗户的缝隙中,记住了这个宫女的脸。
但不止这一个,傅蓉微暂且还没有收网的打算。
夜里,重重帐慢都放下,傅蓉微又与蓉珠悄悄谈了一回。
蓉珠瞧着外面轻轻晃动的灯影,忽然感慨了起来:“小时候,在侯府里,我们三个女儿跟着母亲住,睡在同一间暖阁里,那张沉香木的床榻很大很结实,是父亲专门请人打造的,放下帘慢就像一座小屋子,我们每天夜里都躲在里面说悄悄话。”
傅蓉微此刻正与她面对面,各自靠在引枕上,中间隔着一段生疏的距离。傅蓉微道:“难以想象,我从来都没进过张氏的暖阁,怎么,想家了?”
傅蓉微如今连表面上的尊敬都不屑于装了,竟直呼嫡母为张氏。
蓉珠注视着她:“你这幅目无下尘的样子真是狂妄,我得承认,你比我更适合进宫当娘娘。”
傅蓉微淡淡道:“谈不上什么适不适合,心性和手段都是慢慢养出来的。”
蓉珠停止内心柔情的泛滥,不再回顾过去,提及眼下的事,她问:“既然人已经被你钓鱼出来了,为何还不动手。”
傅蓉微道:“别急,第一个动手的人,通常不是最要命的人,而是用来探路的棋子,耐心再等等,我们费这么大劲,最后只钓一条小鱼小虾,实在是太不划算。”
蓉珠不是执棋人,一开始,她还能跟上傅蓉微的思路和计划,现在已经隐隐有些力不从心了,而傅蓉微又是个极含蓄的人,说话办事总要留有一线隐晦,说实话,蓉珠现在的心情可不算妙。
蓉珠问道:“那你下一步打算呢。”
傅蓉微喃喃道:“借刀杀人乃是长盛不衰的狠招,大姐姐你只要能学精这一招,宫里便能横着走了。”
又过了一两日,傅蓉微终于开始下一步行动,她放出了风声,要查是谁故意将花粉送进寝宫,要害小殿下的性命。
琼华宫关上门自己掀起来的小打小闹镇不住人,所以傅蓉微让蓉珠请了皇上的一道旨,严查,严惩。
皇上在琼华宫喝茶的时候,提起了这件事,午后,他在里间逗弄了一会孩子,蓉珠服侍在侧,傅蓉微本要退避,全被皇上叫住了,他从怀中摸出了一份名单,让傅蓉微上前取,径直递到了她手中。
傅蓉微在皇上的目光下,展开看了一遍。
是琼华宫所有宫人们的底细。
皇上刻意让人查清了送来,他半靠在榻上,说:“有些人,仅看来处就知可疑,朕允了你们自己清理门户,绝不会让其他人干预进来,好好把握机会。”
傅蓉微道:“臣妾明白了,一定不辜负皇上的苦心。”
皇上歇过晌离开了。
傅蓉微将那一纸名单递给了蓉珠。
蓉珠试探着问道:“皇上的意思是?”
傅蓉微道:“意思是此事你可全权做主,名单上有些人并不一定要揪出证据才能处置,只要可疑,便能清理,皇上难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要把握机会。”
蓉珠看着眼花缭乱的名单:“……我、我怎么知道哪些是可疑的?”
傅蓉微知道。
而且,皇上也在等着看,清理出去的人会是谁?
傅蓉微叹了口气:“交给我吧。”
琼华宫里的人还真是乱成了一锅大杂烩,傅蓉微先是圈出了那些来历干净得几乎是一张白纸的人,这种人才是最最可怕的,因为他们藏得最深,连根都摸不着。
岚婕妤,良妃。
这两个人手上都沾了孩子的命,她们的人是决计不能留的。
而皇后安插进来的人,傅蓉微犹豫了一番,决定留下来。
水至清则无鱼。
皇后的身份特殊,她是一国之母,不会困在嫉妒和情爱中,她是最希望皇上留下健康子嗣的人,否则国本不稳,她的地位自然也稳不住。
当然,皇后也不是全然善良,她轻易不会要这个孩子的命,除非她自己有了身孕,或者宫里有其他孩子的降生。
皇后留下来的人,没准有朝一日还能用得上呢。
有一点,让傅蓉微很意外,里头竟然没有太后的人。
也许是藏得太深,也许是真没有。
萧磐到底是通过谁的手在琼华宫做手脚呢?
傅蓉微开始着手办事。
真正证据确凿,把柄在手的人,直接一顿板子打了,发往浣衣局。其他人则有一种平白受了迁怒的意思,有的给发回到了宫正司不肯再用,有的因各种不满也扔进了浣衣局反省。
琼华宫一夜之间清理走了不少人。
接下来几日,皇后有提议再给宫里选几个,蓉珠按照傅蓉微的交代,以自己身体不佳,受不了闹腾为由,婉拒了。
但皇后在蓉珠面前提了一件事。
——傅蓉微已经在宫里呆了月余了,长久下去,怕是不合适。
这件事不仅皇后一个人提。
蓉珠刚离了凤仪宫,太后那边的传召就到了,蓉珠又去太后那里请安,听了一顿不怎么和善的说教,甚至有些字眼已经难听到不能入耳了。
傅蓉微独自在琼华宫呆着,萧醴睡醒后没见着亲娘,开始哭闹,奶娘也哄不好。傅蓉微只好把他接到怀里轻轻拍哄着,让他安静了下来,念叨了一句:“好小子,你这遭活下来不容易,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希望你福泽深厚一些,你只要活着,大梁便乱不了。”
蓉珠回到琼华宫,一脸的倦容。
傅蓉微百无聊赖,用了一下晌的时间,绣了一条牡丹国色的手帕。
蓉珠淡淡的品评了一句:“绣功又见长了。”
傅蓉微道:“多谢,牡丹在寻常人府中不算稀奇,可在皇宫里意义不同,这手帕我就不留给你了,免得给你招麻烦。”
蓉珠道:“你要走了啊?”
傅蓉微道:“是啊,该走了。”
第83章
送傅蓉微出宫的车已经备好, 停在宫门口。
安平引路送她到宫门外。
傅蓉微喜欢和他多聊几句话,道:“月余前,我来的时候, 也是你领的路,接我进宫。”
安平温温柔柔的说道:“是啊,今儿本来不该奴婢当差, 是小圆忽然闹起了肚子,才换了奴婢来, 所以说啊, 是天意让奴婢有始有终。”
傅蓉微道:“既然是有始有终的缘分, 我记在心里了, 日后你如果有什么难处, 可以托人递话给我。”
安平哪里敢受这样的恩, 一阵千恩万谢后, 却不知该说什么了。
此时已到了宫门口,傅蓉微瞧见了那辆早就备好的车, 对安平道:“你回去吧。”
安平垂手立在门内,似是要看着傅蓉微离开。
守在马车旁边的两个小太监帮她拨开车帘,傅蓉微踩着箱子登车,眉眼一抬,在俯身的那一刹那,动作忽然僵住了。
车里早早的坐了一个人。
而且是由不得傅蓉微训斥躲避的人。
傅蓉微涨了张口。
车里人示意噤声。
傅蓉微钻进车里, 那人拍了拍身侧的位置:“坐。”
车开始走了。
傅蓉微才出声:“皇上,您这是何意?”
车里藏着的人正是皇上。
皇上道:“听说卿今日出宫, 特地送一程。”
傅蓉微道:“臣妾多谢皇上记挂。”
绝对不仅仅是送一程。
傅蓉微打起精神准备应付这只不怀好意深不可测的狐狸。
皇上道:“你办事很漂亮。”
那是当然, 傅蓉微的一身手段,都是上一世皇上手把手教的。
傅蓉微沉默着, 皇上又道:“但朕总有种感觉,你似乎知道很多并不该你知道的事。”
事办的太漂亮,惹皇上疑心了。
傅蓉微道:“臣妾不便在宫中长留,能帮长姐做的事情也不多,多番考量,才做出决定,希望长姐和小殿下以后得日子能少几分忧虑。”
皇上不吝称赞:“好细致的洞察啊。”
傅蓉微道:“皇上过誉了。”
车子一路走向将军府。
皇上问:“准备回华京吗?”
傅蓉微当然想回。
离开了这么长时间,她现在已想起姜煦,心里莫名的就有些不好受。她说:“皇上若是允准,臣妾归心似箭。”
皇上道:“不急,多留些时日吧,毕竟馠都也是你的家。”
傅蓉微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皇上并不打算放她再回华京。傅蓉微是个极擅隐忍的人,即便心里不好受,脸上也不会显露出情绪。
倒是皇上有了几分解释的意味,主动说道:“朕没别的意思,卿别多想,馠都的秋景一向美极,朕赐你一座郊外的温泉别庄,你觉得无聊也可去庄子里散散心。”
总之,她被扣在馠都了,皇上为了安抚她的情绪,赐给了她一座上了锁的温柔牢笼。
车停在将军府门口。
皇上道:“朕带你去庄子上转一转?”
傅蓉微可不敢劳驾皇上作陪,正要开口,马车外忽然有人敲了两下窗,浪荡的声音传进来:“三姑娘让本王好等,可终于离开那万重门了。”
他敲的是皇上坐的那一侧。
无论是皇上还是傅蓉微,都对这个声音无比熟悉。
皇上一把推开了窗,萧磐的脸就出现在车下,傅蓉微用帕子掩住了口唇轻咳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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