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煦接上方才清醒时没说完的话继续道:“此事不仅只关乎一个阿丹国,其中一定有内情与北狄脱不了干系,北狄藏得好深,至今尚未浮出水面。陛下,明察。”
第87章
胥柒一针封住了他的哑穴, 道:“说话会催化你的毒发,安静一些。”
姜煦要瞪人,傅蓉微捂住了他的眼睛。
胥柒道:“我配出来的方子并不能彻底解了你身上的毒, 有一些药稀世罕见,难以在一时半会之内寻得,只能用旁的替代, 药效大打折扣,也不需太担心, 你且安心休养一段时间, 先保住命了, 余下的药再慢慢找。”
说着, 他将另一张完整的药方递给傅蓉微。
萧磐搭上了胥柒的肩, 问道:“你可认得这是什么毒?”
胥柒说:“药性大寒, 不像是中原所养, 应该在北边。”
他们都想到了北狄。
胥柒又说:“无论是什么剧毒,只要不进入血中, 都还有生机,一旦见血,大罗神仙也难救。”他指着那些银针,道:“显然下毒之人没想给你留活路。”
萧磐道:“皇兄,阿丹国使者用心险恶,会见时辰那天, 让臣弟代替吧。”
皇上还是坚持道:“不必,会见使臣那日在大殿上, 前来朝贡的也不止一个阿丹国, 所谓万国来朝虽然夸大了些,但一天下来, 怎么也要靠着天黑,鼠辈藏头露尾,他们不会在大殿上造次。”
傅蓉微一边照看着姜煦的情况,一边竖起耳朵一字不落的听着他们的交谈。
见他们互相之间沉默了,傅蓉微开口道:“但是白天的朝会过后,便是天子夜宴,皇帝宴请各国使者,那场面才叫一个热闹,是绝佳的下手机会。”
萧磐立刻侧目望向她:“三小姐知道的还挺多。”
傅蓉微已经懒得纠正他的称呼了。
皇上道:“她没说错,夜宴上人多眼杂,最方便他们浑水摸鱼,是该警惕。”
煎了两个时辰的药送了进来。
胥柒撤针。
傅蓉微端着药,喂姜煦服下,一回头,却见房间里另外三个男人都在盯着她看,一时谁也没有说话,傅蓉微面不改色,将药碗交给旁边的小太监,撤了下去。
胥柒最先开口,道:“病人今夜可能还要再烧一晚,需要小心看顾。”
皇上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日头已偏西,道:“你二人留在宫里吧。”
萧磐却说:“恐不合礼法,皇兄,臣弟的车宽敞得很,让他们随我一同离开吧,待姜煦明日好转,臣弟再送他进宫。”
皇上应了萧磐的提议。
几个人挤在萧磐的车里,虽然宽敞,但是人多,显得有些逼仄。
萧磐忽然翻起了旧账,对姜煦道:“你还记得去年秋你毁了我一辆车吗?”
姜煦闭眼装死。
萧磐冷笑了一声,转头与胥柒聊上了:“七殿下,我白跟你好了,你说走就走,半点不念旧情啊。”
胥柒温和地笑了笑:“王爷待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头呢,倒也不必感伤,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来日方长我们总有再见的时候。”
他们俩看上去相处甚欢。
傅蓉微对胥柒道:“七殿下,冒昧请教一件事。”
胥柒道:“夫人请讲。”
傅蓉微道:“我想向七殿下请教驭蛇之法,听闻在南越的土地上,驭蛇不算难。”
胥柒的目光看上去干净清澈,说话时专注地望着傅蓉微,他身上的气质,其实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
但琼华宫里凭空出现的蛇绝不是偶然,刚出生不久的小皇子,娘胎里便带着不足,一旦被毒蛇咬伤,根本没命活。
傅蓉微能当面问出这种话,便是笃定了琼华宫出现的那条蛇与他们有关。
只听胥柒道:“驭蛇之术,在我们那里确实常见,最简单的方式是用特调的药粉,当然,也有用笛声或哨声驱使蛇动,但少见,蛇其实是听不见声音的,笛声驭蛇,靠得是声音在风中的震颤,那需要极近的距离,或是极深厚的内功,普通人做不到的。”
他解释的非常详细,甚至还贴心的建议道:“蛇是很惜命的东西,夫人身上可佩些防蛇的药,便可以安全了。”
傅蓉微道:“多谢。”
在这一刻,直觉告诉她,这位七殿下绝不简单。
萧磐忍不住插进嘴:“太血腥了……三姑娘最好远离那些肮脏,好好一个姑娘家,干干净净的站在外面看戏就好。”
傅蓉微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这是她第一次从萧磐身上明显感到某种可以称之为“善意”的态度。
他在提点她不要插手宫里的纷争。
萧磐这可是天真了,他要谋反,她不能忍,他与他立场相悖,怎可能坐视不理。
傅蓉微对着他轻轻一笑,却尽显嘲讽之意。
萧磐压下眼里的阴鸷的情绪,道:“也罢,三姑娘秉性刚烈,将来不管你作何选择,我永远都会留你一条后路。”
傅蓉微与姜煦同时抬眼看向他。
傅蓉微心说放屁。
姜煦心里想必也不是什么好话。
前世傅蓉微的死状两人都忘不了,一把刀从颈侧直刺进咽喉,傅蓉微连疼都顾不得了,翻身摔下城墙差点粉身碎骨。
傅蓉微和姜煦被带进了王府。
姜煦身上的毒需要胥柒随时照看。
傅蓉微第一次造访王府,被安置在东厢客房中,一进院子,顿时十几个貌美的婢女围了上来,伺候人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既安静又养眼,规矩章程绝不输宫里。
傅蓉微不习惯陌生人近身盯着,她立在门口,将婢女全请了出去。
屋里,姜煦慢慢坐了起来。
傅蓉微转身惊奇道:“你醒了?”
姜煦:“……好想捅死他。”
倒水的婢女在外间听了这话,动作凝滞了一下。
傅蓉微听见水声有变,等那婢女退出门后,才开口说话:“我也想,那件金缕玉衣若能穿在他身上就好了。”
想是这么想的,嘴上也过瘾了,傅蓉微走上前,试了试姜煦额上的温度:“好烫,头晕吗。”
姜煦道:“清醒得很。”
傅蓉微按着他的肩,让他躺好,搭上了被子,说:“休息吧。”
姜煦躺在枕上,垂下眼睑看着她,可能是实在清醒,并不想休息,道:“你怎么看胥柒?”
傅蓉微:“你也觉得他不对劲了?”
胥柒这个人的立场就显得很奇怪,他与萧磐好像并非真正亲密,但又有着一种旁人难以插手的默契神会。傅蓉微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来描述这种关系——盟约。
姜煦又道:“你猜什么样的皇子会被送出去做质子。”
南越王不缺儿子,听胥柒的排行就知道,他是南越王的第七子,却还不是最小的儿子。
傅蓉微不太好琢磨:“于情于理,一个父亲是舍不得把最疼爱的孩子送出去为质的,除非敌国强势无理的要求……但是我没听说皇上过分怪罪南越。”
姜煦一直不说话。
傅蓉微皱眉分析了半天,终于觉得他的态度有异,猛地意识到,这家伙可是比她多活了十六年。傅蓉微压下身子:“你知道对不对?”
姜煦笑了一下。
傅蓉微像是得到了肯定:“你一定知道!”
姜煦用食指在她唇上压了一下,道:“别人家里隔墙有耳,等回家再说。”
他话音刚落,有人敲响了房门,胥柒来了,瞧了一回姜煦的手,又摸了脉。
傅蓉微问如何。
胥柒很惊讶姜煦的恢复速度,他身上的毒已经解得差不多了。
傅蓉微再三谢过他的相救,离开时将人送出了院子,并驻足良久目送他远去。
天色昏暗了下来,快到了掌灯的时辰。
正当傅蓉微准备回房时,那边廊下经过了一个人,傅蓉微目光从他身上扫过,顿住了。
那人有点眼熟,趁着天边还有光亮,傅蓉微眯眼盯了他一会儿——花白干枯的头发,但是脊背却异常挺拔,一身黑色的粗布袍子,不带一丝点缀的纹路,活像奔丧,眼睛上还蒙了一条黑带子,他是个瞎子。
意识到他的眼睛有问题,傅蓉微立马想到了一个人。
——明真寺外算卦的肖半瞎。
她都快把这个人给忘了。
可他一个算卦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萧磐的王府中?
那半瞎走着走着,好似感觉到了什么,停住了脚步,朝傅蓉微的方向转下脸。
傅蓉微下意识的闪到门后躲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他一个瞎子,躲也无用,他本就看不清东西。
果然,肖半瞎只是转脸朝这边张望了一番,便又继续往前走了。
王府里长廊的走势他丝毫不陌生,哪怕是瞎了眼,也能独自平稳的上阶下阶,顺顺当当的穿了过去。
傅蓉微稍微跟出去了一段距离,发现他去的是萧磐起居的方向。
他一定经常在王府中出入行走,所以才能如此熟悉这条路。
傅蓉微独自乱了心思,徘徊在院子门口,仔细反复琢磨。
上一世,傅蓉微能抢到入宫的机会,肖半瞎可谓是费心费力,帮忙筹谋了不少。
傅蓉微皱眉寻思了一会儿,似是终于找回了那种水中溺亡的悬命之感。
这里头水太深了。
这件事的关键,是要弄清楚——肖半瞎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了萧磐的门客?
是在上一世的她进宫之前?还是之后?
肖半瞎进了萧磐的书房,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王爷府中有贵人。”
萧磐在书桌前写字,头也不抬,道:“你见着了?”
肖半瞎指了指自己的双眼,道:“瞎子,看不见,但感觉到了,王府中正栖了一只彩凤啊。”
萧磐定定的看着他:“凤?”
肖半瞎微笑点头:“若是女子,当是凤临天下。”
萧磐莫名因这一句话开心了起来,道:“旁人说这种话我一定不信,但肖先生不同,您可是铁口,请,喝茶。”
肖半瞎笑吟吟的去喝茶,但算命是很有一手,但方才话只说了一半,剩下半句话他心有忌惮,没敢说出口——
王府里,隐隐有日月冲撞之意。
这可不是玩笑。
一片天,哪里能容得下日月双悬呢。
第88章
说肖半瞎是个江湖算卦的, 是低估他了。他其实是个术士,萧磐当年周游四海时继续机缘巧合结识的,后收入麾下。
说起来, 那也快十年了。
肖半瞎敢用自己一双瞎了的眼做保,萧磐命中有紫薇环身,他必定是未来的真龙。
但今天王府里的气场确实不对劲。
肖半瞎有点想见见那个与萧磐有所冲撞之人。
萧磐透露出些许愁容:“母后的身体不大好了, 前些日子晕了一回,醒来便拉着我哭得肝肠寸断, 她是怕自己走了以后, 没人能再护着我。”
肖半瞎静静的听着。
萧磐道:“母后想在她还有余力的时候, 帮我铺平前路。”
肖半瞎:“可是王爷, 时机未到啊。”
当今圣上的气数未尽, 贸然行动只会适得其反。
萧磐平静道:“二十岁那年本王出宫建府, 母后亲自送我离开皇城, 就在此处,将那些陈年的恩怨一桩桩的说给我听。本王从前喜欢黏在皇兄身后, 皇兄性子温和,笑一笑,就让人觉得如同春风化雨,令本王心生孺慕。本王不愿背弃皇兄,奈何母后那边却早已下手了。”
那一年,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夭折, 太后与皇上便不可能和解了,萧磐随之也陷入了身不由己的境地。当太后准备推他上位时, 他的存在就是皇帝的威胁。
他们之间天然立场相对, 皇权在上,他们总得死一个。
肖半瞎叹气:“我知道王爷心急了, 但还是要劝王爷一句,顺应天时。”
萧磐道:“本王晓得,不会轻举妄动的,先生放心。”
可肖半瞎实在是放心不下,他出门便忧愁的叹了口气,走了几步,转过一个拐角,却觉前方一人挡住了去路。
傅蓉微在这等他好久了。
“肖先生,许久不见。”
肖半瞎一愣,他的眼睛看不见,但耳朵灵得很,听过一次的声音便不会忘。
傅蓉微的嗓音他听过,但印象很浅,忘不了不意味着能记住,寻常命格的人他不屑于花费心思去记。
肖半瞎:“听您的口气似有怨气?”
傅蓉微道:“肖先生曾给我摸过骨,可惜您算错了。”
肖半瞎顿觉荒唐,狂道:“不到死前最后一刻,你敢说命是错的?”
猝然间,他身手如电,欺上前扣住了傅蓉微的手腕,摸着她的寸口,道:“既然您心存疑虑,我再为您摸一次骨,如何?”
傅蓉微缓缓席地跪坐。
姜煦见她久久未回,找了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脚步停在了不远处。
萧磐也听到了信,一路疾步赶了过来。
傅蓉微有过两次摸骨的经历,熟练地配合他的动作,肖半瞎双手捧住了她的头,拇指轻轻一抬,她便知道要落到哪个地方。
傅蓉微猜他记起来了,因为肖半瞎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傅蓉微暗含深意道:“肖先生曾说过欠我一个因果呢,怎么样,想起来了吗?”
肖半瞎静了一会儿,忽然动手,缓缓解下了眼上的黑布。
他那一双眼睛浑浊空洞,瞳仁像是一团被打散了的墨。
傅蓉微不由觉得心惊,更觉得可怖。
肖半瞎道:“想起来了。”
傅蓉微道:“上一回明真寺外,你说我心思太重,命轻压不住,一生有的苦头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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