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痛得弓起身,眼睛里不自觉流露出狠绝,问:“你是谁?”
此人略微伸展了一些,不像之前那么瘦弱,却也并不强壮。
他淡淡道:“在下山丹,少将军的夫人想必一定听说过。”
傅蓉微道:“山丹王子。”
一个长相其貌不扬的北狄王子,甚至还有点丑。
他道:“少夫人刚刚那一声警告真是及时,奇怪,您躲在屋里并未露面,是怎么发现我的破绽的?”
破绽倒是没有,只是不合常理。
傅蓉微:“姜煦有话会亲自对我说,他从不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山丹啧啧称奇:“少夫人警惕性够高,但可惜,还是我赢了。”
傅蓉微:“你要挟持我吗?”
山丹露出一个阴险的笑:“不,那样太麻烦了,我要杀了你。”
傅蓉微就怕他这样的干脆利落,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匕首贴进了她的咽喉。
傅蓉微呼吸一紧。
下一刻。
哐当——
房门被大力撞开,弹向了两侧,山丹转头望去,错愕的睁大了眼睛。
门外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却只见白色的浓雾平地而起,漫进了屋子里,四下寂静,浓雾阻隔了视线,却忽听一声虎啸,一只吊睛白虎迈着步子走了进来,锯牙钩爪,一啸寒生。
转身间,那猛虎纵身一扑。
山丹顾不上要杀傅蓉微了,原地矮身一滚避开,傅蓉微被裹入了其中,却没有感受到撕咬的痛,只觉身体一轻,猛虎破窗而出,将她带出了屋子,踩着房檐似乎会飞一般,跃向了正厮杀的前院。
傅蓉微感觉十分奇怪,她应该是被虎托着走的,但她伸手一抓,却只抓住了一片虚无,根本触摸不到白虎的身体。
而她浑身轻飘飘的,不像是躺在虎背上,更像是陷在柔软的风里。
傅蓉微简直要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吊睛白虎飞檐走壁到了前院,哗啦一下就散了。
傅蓉微终于感觉到温度和力量,一个人抱着她,她靠在那人的肩头。傅蓉微抬眼,对上了一条黑布蒙着的眼睛,以及一头灰白凌乱的鬓发。
那个肖半瞎?
他在傅蓉微挣扎之前,便把人安稳放在地上,推开了几步,傅蓉微瞧见他身上沾了些火星子,像是有什么东西刚烧完。
肖半瞎道:“前面刀剑无眼,虽然危险,却也安全……在下是来还因果的,少夫人莫见怪。”
第91章
傅蓉微震惊地按住了心口:“你这是……什么邪术?”
肖半瞎掸掉了身上的余烬, 他今日腰后还多了把羽扇,道:“我是个术士,少夫人您也该长长见识了。”
他穿过廊下离开了。
傅蓉微惊疑不定, 萧磐身边竟能笼络住这样的人,难怪最后能成大事。
姜煦正好在此时赶了回来。
傅蓉微看到他翻墙跃进来,一刀便贯进了一个北狄人的肋下。
他身体里染的毒尚未完全排清, 动手时总有种余力绵软之感,但这并没有给他造成困扰, 他早在上一世, 最后那几年, 撑着沉疴累累的伤东征西战时, 就已经习惯了身体的拖累。
他出手照样又稳又准, 该要人性命的时候一点也不含糊。
傅蓉微一身白裙站在不远处, 在寒锋往来中格外扎眼。
姜煦闪到了她身边, 道:“你怎么出来了?”
傅蓉微指向后院,说:“山丹!我见到他了!”
姜煦眉头一跳, 拂袖便往后院去。
山丹此行失败,哪有等着被人逮的道理,早已撤了,只听不远处想起了一声尖哨,府中的北狄人撤了攻势,有点要退的意思。
裴青掌令, 干脆利落的关门打狗,力争一个也不放过。
姜煦骑上马, 从马厩中冲出来, 一跃而下,追着刚才那声哨响而去。
傅蓉微既然已经出来了, 便没有再缩回去的道理,她就站在三进门的廊下,睁眼看着府门内血流成河,尸体成堆的叠在一起。
裴青溅了自己满脸的血,在一切结束清点伤亡时,才发现傅蓉微在此,他撇下手头的活,到傅蓉微跟前,关切道:“少夫人受惊了。”
傅蓉微心正悬着惦记姜煦呢,她说:“你们少将军独自去追山丹了。”
裴青脸色一变,告了声罪,匆匆转身走了,他给下面的人交代了几句话,然后点了一队兵,上马追出了府外,去寻姜煦的踪迹。
北狄人没有活着的俘虏,几乎全军战死,粗略数共有几百人,尸体被抬出了府外,准备往城外运。府中一桶一桶的清水泼下去,冲洗着地砖上的血。
单这一件事情,他们就干到了天亮。
清晨,有客人登府,下人送进来拜帖,是兖王萧磐亲笔所写。
拜帖是写给姜煦的。
傅蓉微看也不看一眼,漠然道:“你们回了王爷,咱们少将军追击北狄王子至今未归。”
下人听话的去回了,不一会儿,又带回来一张新的拜帖,这次是写给傅蓉微的。
傅蓉微闭眼沉吟了半刻,命人把萧磐请进门了。
桔梗上前给傅蓉微披了一件外袍,重阳节后天又冷了几分,稍不注意便容易受凉。
傅蓉微待客潦草,既没有前去花厅,也没有命人备茶,就在廊下见了萧磐,脸色也没多好看。
萧磐第一句话是:“三姑娘昨夜受惊了。”
傅蓉微道:“那还不至于。”
萧磐道:“我来找姜煦,既然他不在,与你说也是一样的,昨夜城门外的暴动已经查清了,有人在街上洒一些精致的糖,里面掺了一种可致人幻觉的迷药,那些吃下糖果的百姓们在药劲下,闹得无法无天,再加上有猛兽冲撞,酿成了大祸。”
傅蓉微原还不知外面发生的事情,听萧磐这样一说,也串了个七七八八,大致明白了。
她皱眉问道:“昨夜百姓们伤得重吗?”
萧磐道:“死的死,伤的伤,有丧命于那只黑熊掌下的,有意识模糊下互相刺伤打伤甚至踩伤的。”
傅蓉微难得与他平和的说上两句话,她想到一件事:“恐怕不止寻常百姓吧,城外十里戏场,少不了那些世家勋贵。”
萧磐道:“三姑娘心思缜密,确实伤了一些贵人,此事本没那么容易善了,不过……”他看了一眼外面一行行的尸体,说:“该死的也都死了个差不多了,还能怎样呢?”
外头已经备好了车,他们一趟一趟将尸体往车上抬。
傅蓉微道:“昨夜北狄的山丹王子在将军府露了面,他的部下几乎全部折损在这,但他本人侥幸逃了,阿煦已追了出去,相信不日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萧磐站在她旁边,笑了笑,道:“昨夜宫里也凶险的很,你知道吗?”
傅蓉微反应了一下他这话的意思,道:“皇上可还安好?”
萧磐道:“皇上无恙,代替皇上接待阿丹使臣的人可是我。”
他脸上温文尔雅的笑都有点挂不住了。
傅蓉微猜到他的心思了,偏不肯让他如愿,故意道:“王爷一腔忠勇真令人感佩。”
萧磐嘬着牙,忍了半天,心道算了。
傅蓉微见他没话说了,便委婉的下了逐客令:“多事之秋,王爷想必也不得闲吧。”
萧磐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
傅蓉微在家里心神不宁的等着。
一天,从白天到黑天再到次日黎明……
两天了。
继续等,第三天,第四天。
时间越长,反而把傅蓉微心里那点焦躁给耗干净了。
她整个人平和了下来。
等这场风波稍平静了一些,颍川王妃递了请帖,邀请傅蓉微过府一聚。
傅蓉微走在街上,看见许多府门口都挂了白幡和灯笼。
地上堆落的厚厚一层纸钱都还没来得及清理。
一年过去,颍川王府园子里花草又葱郁了不少,葡萄架下多了两只猫,一只黑狸,一只黄狸。
两只猫悠闲慵懒。
林霜艳好似也养得柔润了些。
傅蓉微与她坐在葡萄架前。
林霜艳道:“早就听说你回馠都了,可一直没有机会见,你不是在宫里伺候德妃,就是搅进了各种危险里玩命……真是命大,一通折腾下来,还能好端端坐在我眼前呢。”
傅蓉微点头承认:“命大是真的,刚碰上个阎王,能活下来不容易……你没去城外戏场凑热闹啊?”
林霜艳道:“没那个兴致,却也正好躲过了一劫。”她打量着傅蓉微的脸色:“不过你看上去挺舒心,华京那个地方……也罢,你舒心就好。”
傅蓉微笑了笑,这一笑,才算是发自真心,眼角眉梢都柔和了:“你呢,独自守着这么大一个王府,舒心吗?”
林霜艳头靠在摇椅上,喃喃道:“何止舒心,简直神仙日子,我家王爷见着怕是要骂我快修炼成猪了。”
守着旧人旧物难免睹物思人,时间一长,要么淡忘,要么深陷其中辨不清真实虚幻。
傅蓉微觉得林霜艳可能是后者。
她给自己编织了一个如真似幻的美好梦境,沉迷在其中,不愿清醒。她躲在王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任由外面闹翻了天,也不关她的事。
傅蓉微道:“给我聊聊这一年里馠都发生的事情吧。”
林霜艳一瞥她:“有几桩热闹,我说给你听……哎,你亲爹又纳妾了,你知道这事儿不?”
傅蓉微眉头一紧:“什……什么?”
林霜艳挺来劲,腰都直起来了:“一个茶楼说书人的孙女。平阳侯那天在茶楼门口惊了马,那马蹄子不小心踢着了过路说书老头的脑袋,那老头年纪也大了,哪里经得住这一踢,当场毙命。平阳侯心中有愧,便给了那孤女一些银钱安葬老人,后来发生了什么我没打听到,反正那姑娘一个月后就被你爹抬进了门,贵妾呢。”
傅蓉微自从回到馠都,还没回娘家呢。
侯府里也没人来递话,索性她就离得远远的,不料府中竟出了这样的热闹。
林霜艳啧道:“你那个死爹啊,听说玩得可花着呢,我家那几个小伶人去伺候过几回,说是光天化日在园子里就撕扯衣裳。”
傅蓉微眼里情绪一言难尽。
她出嫁以后大有与侯府划清关系的意思,再也没回家看过一眼,侯府也知趣的没有来烦她。
傅蓉微唏嘘了一阵,没太往心里去,侯府里的家长里短、鸡飞狗跳都已与她无关了。
“你听说过术士吗?”傅蓉微向林霜艳打听。
“术士?”林霜艳道:“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
听这个话,傅蓉微便知问对人了。她道:“我好像见到了一个。”
林霜艳笑了笑,不以为意:“江湖骗子吧,真正的术士可不是街上大白菜,哪有那么容易碰见。”
傅蓉微托腮道:“好姐姐,你给我讲讲。”
“术士,那是个玄之又玄的东西。巫术,相术,医术无一不通,是最近于神道的人。早几百年前曾盛行过一朝,很受帝王的重用。但据我所知,现在所剩不多了,更像是传说里的人物。”
林霜艳说:“现在外面自称术士的,一百个里面找不出一个真的,都是招摇撞骗的半吊子,真正的术士自古都是护佑真龙现世的……你呀,长点心吧。”
傅蓉微的指甲用力掐进了掌心。
林霜艳越是这么说,越是坐实了肖半瞎的术士身份。
护佑真龙现世……
那岂不是正好跟造反的萧磐对上了?
同时那是不是意味着,萧磐篡位已是冥冥中注定的结局,不可扭转?
第92章
傅蓉微越想越觉得有种无力之感。
明明已知结局, 明明是一次重新再来的机会,可她逆着潮水发现并不能拦下什么。
日出东方,万川归海, 在大势面前,她妄图扭转局势的想法简直不自量力。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林霜艳忽然想起了什么, 说:“南越的七皇子被下狱了,你听说了吗?”
傅蓉微万分惊愕:“什么?怎么回事?”
林霜艳成天大门不出, 消息倒是灵通得很。她说:“封子行昨日刚来过, 是他告诉我的——戏场上那些糖果子经过查验, 里头掺杂的药与当初静檀庵所用的是同一种, 皆来自于南越, 服下可致幻影重重, 神昏不清。胥柒已经被大理寺扣下待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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