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蓉微冷不丁想不明白了。
前些日子, 胥柒帮忙解了姜煦身上的毒,皇上已当面承诺, 允胥柒重归故土。
胥柒有什么道理在这种关头犯禁?
傅蓉微提出怀疑:“药虽出自南越,可也不能证明就是胥柒下的手吧?”
林霜艳摊手道:“所以还没定罪,正在审呢。”
傅蓉微忙追问:“审到哪一步了?”
林霜艳一手搭在扶手上,侧头直视傅蓉微的双眼,问道:“你想插手这件事吗?”
傅蓉微对上她那并不单纯的眼神,本能的燃起警惕, 心念急转,想通了某种可能。傅蓉微轻轻一点下巴, 道:“是你想让我插手?”
“是。”林霜艳实话认了。
傅蓉微平静地问:“为什么?”
林霜艳道:“因为我和封子行怀疑其中有萧磐做的手脚, 并合理推测,他的意图不单纯。”
萧磐就是林霜艳的眼中钉, 肉中刺,提起萧磐,林霜艳便恨不得将其扒皮挫骨,恨这个东西,一向越酿越深,新仇旧怨叠在一起,林霜艳为了给丈夫报仇,会不惜一切抓住每一个可能送他下地狱的时机。
林霜艳今日下帖请她来,真正目的就是为这了。
她想拉傅蓉微共谋。
傅蓉微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瞬间便跨上了林霜艳的贼船,道:“那么,我什么时候可以与封大人见一面?”
林霜艳从摇椅上起身,道:“现在即可,请少夫人移步书房详谈。”
傅蓉微跟上林霜艳的背影,道:“与王妃谋事,当真是爽快利落。”
林霜艳:“先布置好酒菜,再请客人上桌,是我的诚意。”
傅蓉微终于见到封子行了。
年轻的翰林院编纂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傅蓉微没能从他脸上看到熟悉的沉默隐忍的气质。
与上一世大不相同了。
封子行起身拱手:“姜少夫人。”
傅蓉微躬身福礼:“封大人。”
林霜艳掩上了房门和窗户。
傅蓉微与封子行各自落座。傅蓉微开门见山,直接切入了正事,问道:“封大人常伴皇上左右,敢问皇上对此有什么倾向?”
封子行提前打好腹稿的寒暄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林霜艳用眼色示意他:“直说吧。”
封子行才道:“皇上的态度很模糊,大理寺卿向皇上回禀此事时,正好我也在,皇上很平静,没有震怒,也没有惊愕,只简单吩咐他们细查。”
傅蓉微眉头蹙了起来。
她思量了片刻,道:“萧磐有没有为了此事向皇上进言?”
封子行回答:“没有。”
胥柒与萧磐交情匪浅,人尽皆知,他们常常同进同出,有时甚至起卧都在一处。如今他身上招了腥,萧磐一句话不说,不正常。
封子行也正是因此对萧磐起了怀疑。
傅蓉微:“所以……封大人您现在手里掌握了什么证据?”
三言两语间,封子行已暗暗心惊。
林霜艳曾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赞过傅蓉微,说她心思缜密,智计过人。
今日见了面,封子行才知其所言不虚。
傅蓉微这个人的立场太坚定了,她开口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踩在自己的推测之上,旁人轻易无法左右她的想法。
就如同现在。
傅蓉微笃定封子行已经探到了有关萧磐的证据,不用询问,不用试探,直接伸出手要,她要先见到真东西,才会与他商谈下一步计划。
封子行一面叹息,一面惊奇。
这样与众不同的性格,难怪能把姜煦拿捏住。
也是奇了,姜煦那样张扬邪性的人,竟然会喜欢上傅蓉微这种深不见底的女子,封子行潜意识里一直认为他会更喜欢明媚热烈的将门骄女。
封子行道:“是有一些佐证,可以明确我的猜测,但并不能算作证据。”
傅蓉微:“您说吧。”
封子行道:“我到大理寺见了胥柒一面,问起了他们南越那种可以致幻的东西,他说他没经手过那个。早在几年前,那水生药草就已经传入馠都了,而当时他还只是一个年幼不得宠的皇子。”
傅蓉微继续追问:“那么,何以见得此事与萧磐有关呢?”
封子行道:“因为胥柒亲口说,他回不去家了。他说,是萧磐不肯放他走。”
傅蓉微:“他还说什么了?”
封子行摇头:“没了,问不出更详细的东西,他不肯说。”
傅蓉微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想见他。”
封子行:“他是重犯,按律不行,但我可以想办法。”
傅蓉微说好。
可惜北狄人没有在馠都留下活口,唯一死里逃生的现在下落不明,姜煦追杀至今也没传回来消息。
傅蓉微回将军府,一边等着封子行的安排,一边等着姜煦的消息,两日后,她挂心的事尚未有回信,宫里却炸开了喜讯。
——良妃有孕。
傅蓉微望向窗外飞扬的檐角,想起了那个被挂在廊下风干的婴孩。
不知为何,傅蓉微心里生起了一种强烈的不安,她当即写了一封信,递进了宫里,嘱咐蓉珠顾好自己和儿子,别自作主张往身上揽麻烦。
蓉珠那头不太方便与宫外通消息,便没有给回信。
封子行终于打点好了大理寺的刑狱,约了他在一个夜里行动。
傅蓉微穿着轻便,裹着斗篷,上了角门外接她的马车。
马车将她带进了大理寺。
封子行早已在刑狱门口等候多时,见她到了,引她往那阴森见不得光的地方去。
傅蓉微以为他能有什么好办法,不料,他却是直接在刑狱门口亮出了皇上御赐的金牌。
——如朕亲临。
刑狱理所应当的打开门,让他们进去。
傅蓉微侧目看了一眼他的神色,道:“皇上命封大人主理此案?”
封子行道:“不敢,在下区区一介编纂,日常在皇上案侧整理文书,哪里懂得刑案。”
区区一介编纂,能手握皇上御赐的金牌通行大理寺刑狱?
傅蓉微淡淡一笑:“那就是皇上默许你的请求,同意我来见他,是吧?”
封子行脚步一顿。
傅蓉微也跟着停下。
封子行忍不住犀利道:“姜少夫人这是过于相信自己,还是过于了解皇上呢?”
傅蓉微拂了一下帽沿,露出一双眼睛,道:“我甚至过于了解封大人你,在皇上眼皮子底下阴奉阳违可不是明智之举,封大人珍惜自己的前程,一心想当纯臣,与其暗中蝇营狗苟,不如向皇上直陈实情。”
傅蓉微所猜一字不错。
封子行在馠都的势力尚不足以一手遮天,大理寺也不是好像与的主儿,封子行左右思量了几天,一咬牙向皇上禀明了实情。
出乎意料,皇上竟答应得痛快。
那时,金令牌赐下的时候,皇上还格外意味深长的说了句——“封大人可真是会找帮手啊。”
封子行当时不解其意,现在好像明白了。
有那么一瞬间,封子行心中闪过一种极其微妙并诡异的感觉,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却不知从何而已。
傅蓉微见他愣在原地,久久不动,叹了口气,打了个请的手势,道:“是我多言了,封大人继续带路吧。”
封子行压下那股怪异之感,道一声失礼,带着傅蓉微来到最里面一间相对比较干净的牢房。
可见,大理寺对胥柒,仍然以礼相待。
胥柒身上的囚服松松垮垮的挂着,显得那副身体又瘦又小。
他原本坐在草席上,靠着墙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目光从封子行的脸上掠过,钉在了他身后傅蓉微的身上。
傅蓉微走出一步,摘下帽子:“七殿下,抱歉,我刚听闻你受审的事情,来迟了。”
胥柒道:“少夫人若专程为探视,不必走这一遭的。”
傅蓉微道:“当然不仅仅是探视,我相信七殿下是蒙冤的,我家少将军还欠着七殿下一条命,我想问七殿下是否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胥柒站起来,手脚上的镣铐沉重地拖在地上,他靠近牢门,对傅蓉微道:“我想出狱,我想回家。”
傅蓉微道:“等查明真相与你无关,你便可以出狱回家了,皇上对你的承诺仍然作数。”
胥柒静默了一瞬。
傅蓉微道:“所以此事到底为什么会平白无故扯到你身上?糖果中掺杂的药草当真与出自南越的是同一种吗?”
胥柒说:“王爷当年与我南越皇室确实有过秘密商谈,但是少夫人您需明白,我只是一个被送进馠都以平皇上盛怒的质子,而不是真正与王爷同谋之人。”
第93章
第93章
傅蓉微疾步离开了刑狱, 夜风吹在她的脸上,也没能令她冷静下来,她咬牙切齿:“好一个萧磐, 他真敢……”
以前她一直以为,萧磐是想要谋夺这个天下,而不是想要毁掉这个天下, 他理应珍视这片土地上的子民,毕竟他也是萧氏皇族的后人。
如今看来, 是她高估了。
封子行跟了出来, 停在她身后, 略显担忧唤了一声:“少夫人?”
傅蓉微缓过了胸中郁结的那口气, 道:“没事, 封大人, 请你告诉我, 去年萧磐与南越勾结之事败露后,除了静檀庵的那几个女尼, 还有其他身份可疑之人吗?”
封子行是最了解此事的人,他回想了一下,道:“当初萧磐见东窗事发,先一步行动,到皇上面前磕头认罪,涕泗横流, 皇上念着手足亲情,谅他一时糊涂, 此事在皇上的示意下压住了。静檀庵的女尼被秘密处决, 阳瑛郡主禁足反省,除此之外, 没连累其他任何人。”
傅蓉微呢喃道:“胥柒刚才话里话外,分明是在暗示我,萧磐手中仍掌控着一部分南越的势力,而且他们仍在馠都,甚至有可能与北狄不清不楚……应该再好好查一遍,戏场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封子行道:“此事不难,可以做到,我手里有人见证了当时发生的一切。”
他说的人是自己府上的书童。
封子行的小书童是他收养的孤儿,刚满十二岁,性格养得十分活泼,爱凑热闹,戏场百姓□□的那一晚,他正好在城外玩耍,亲眼目睹了来龙去脉。
傅蓉微跟着到了封子行的宅邸。
一座朴实简陋的小院,种了各种各样的兰花,透着一股读书人的清雅。
小书童有点拘束的站在傅蓉微面前。
封子行道:“把你那天晚上所见,再说一遍,仔细别添油加醋,说一是一。”
书童缩了下脖子,说好。
听他说,一开始是杂耍艺人在笼子里驯熊,有个老妇人提着一篮子的糖糕和果子,挤在人群中,硬往人手里塞。
书童也得了好几块,幸而那天他牙痛,懂得克制,浅尝了一口便不敢贪嘴,所以没怎么受到影响。
“起初,围观的百姓里忽然有人嚷嚷头晕,紧接着,许多人附和,挤挤挨挨的乱了一会儿,紧接着,那笼子里的熊不知是何缘故,猛地暴躁了起来,掀破了铁笼子,冲出来便暴虐伤人。再后来的场面就失控了,断臂残肢到处都是,一行北狄人趁乱骑马冲进了城,我吓得躲了起来,直到有官兵来援。”
傅蓉微点头:“明白了——先是有人分发糖果,令人心智不清,然后有人利用黑熊制造混乱,引得百姓们在恐惧与神昏下,不受控制的发生了□□。你还记得分发糖果的人长什么样?驯熊的杂耍班子又是从哪来的?”
书童摇头说实在不知。
封子行道:“我想办法查。”
总算是稍微理出了一点头绪。
傅蓉微奔波了一整晚,累了,便起身向封子行告辞。
封子行送她到车前。
傅蓉微见他一路眉头紧皱,好似憋着什么难处,于是停在马车前,道:“封大人在担心什么?”
封子行道:“我以一个编纂的身份掺和此案不合适,势必会给那些碎嘴子留下话柄,参我一本。”
“馠都最近丧事不少,街上到处都是灵幡纸钱,好些世家勋贵因此丧子丧女,一片哀戚。”傅蓉微说:“封大人不必苦恼,您只需用计将案情的疑点散布到他们的耳朵里,他们自会竭尽所能的恳请皇上彻查。有些事情是可以借力打力的,用不着您亲自动手。”
聪明人之间讲话一点就通。
傅蓉微见他已经意会,登上马车,趁着天还没亮,回到了将军府。
一只灰鸽停在她的窗外,头埋在翅膀下,正安睡着。
傅蓉微进院门第一眼,就瞧见了那只灰扑扑的小东西,她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上前小心捧起鸽子,将它爪上的字条取了下来。
姜煦那家伙终于晓得给她消息了。
信上说,山丹王子带人往西北逃了,姜煦一路追杀,现已深入蜀中。
蜀中山匪盘踞,情况非常复杂,姜煦没细说其中详情,只道要多耽搁一段时日,最迟下个月能归,让她放心。
77/151 首页 上一页 75 76 77 78 79 8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