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怀琴只觉得荒诞,荒诞如同浪潮扑面,却又仿佛在她眼前勾勒出一副瑰丽的画卷。
人人都识字的未来,民智如潮涌的未来,无王无帝的未来。
怎么可能呢?
老院长这会儿要是站着的,都要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她向后靠着椅背,两手撑着扶手,好半晌才坐直了身子,原本想说些开启民智可能会有的弊处,可嘴巴张了半晌,也才只是喘了几口气。
步怀琴深深地看着姬时,看她满面沧桑,一张脸上无处不饱经风霜,唯有一双犹如稚童的眸子。
她可能遇到了一个疯子,疯子朝她伸出手来,要带她去往一个疯狂的世界。
那就走吧,那就走吧!
姬时出去一趟,预计拜访十个隐士,也确实拜访了十个,最后一趟一趟带回来七个人,不是因为有三个人拒绝了她,而是那三个人不在家。
朱元璋都惊呆了,以为姬时长进了,决定先把人骗回来再说,没想到问了一圈,这些人跟疯子似的,张口开启民智,闭口天下大同。
完蛋,这些人是被姬时传染了吗?
步怀琴毕竟有多年的宰执经验,虽然她辞官后很多东西都出现了变化,但这不要紧的,做一把手,是所有规则来适应她,而不是她去适应现有规则,很快人才各归其位,原先只是勉强运转的朝政像是上了油一样,各部门全都效率一流。
啊这,有皇帝没皇帝对朝政是真的没影响啊!
朱元璋倒不知道自己子孙后代里出过二十年不上朝的奇葩,他是真惊呆了,在他看来,皇帝要么实权在手,要么傀儡在位,反正皇位上不能没长个人,傀儡皇帝背后哪能没有权臣,这权臣基本就等于实质上的皇帝啊,他本来以为姬时就是在做这种权臣来着。
然而姬时每天早出晚归寻摸人才来填坑,朱元璋一直盯着,发现她是真的不沾朝政。很多需要皇帝来决策的东西,现在那帮官员自己开个会表决一下就成事了!
姬时提出的一些东西,能做到的很快下发所有部门通力合作完成,不能做到的就分散成几个阶段的小目标先做着,不是,说好的国不可一日无君呢?
朱棣也一天天看着,最后撺掇撺掇他爹道:“哥,你不去我就去了啊,再矜持几天,咱那财政部长也当不成了。”
朱元璋一巴掌扇在他脑袋上,“什么咱的财政部,那是你老子我的财政部!老子还没死呢!”
朱棣摸摸脑袋,思考道:“就现在这个样子,哥你觉得这官位能世袭吗?”
朱元璋差点没被他噎死,拧着眉头好半晌又松开了,他很宽慰地笑了,“没事,反正以后儿子也不跟我姓,那不是咱老朱家的人,是老……”
说到这里他又哽住了。
朱棣替他说完了:“是老苏家的人对吧?对了,我听说猛禽跟咱们鸽子很难生出好蛋的。”
朱元璋把他一脚踢出宫殿外了。
第58章
东凤发生这样大的动荡, 传到西凤的风声却没有多少,因为姬时真的没有打算靠着西凤来扶持东凤,用的也大多是东凤自己的人才,等姬游从返回的黎命那里知道一切的时候, 已经是入冬时节, 秋战结束了有一段时间。
姬游平日里去水云宫的频率就是一月两次, 姬时在外头,她就懒怠去了, 这些天也就去了一次, 没遇见人她也没过问,以为孩子们都出去玩了,总之就是主打一个放养,放到西凤大部分地方都下起了雪,她才惊觉不对劲。
是啊,能对劲得了吗?她的几个好儿子都在人家东凤当上这个部长那个部长了, 她才发现孩子丢了。姬游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好半晌才不确定地问道:“小七她……秋战的时候把东凤打下来了?”
黎命干巴巴地应是,她是真不知道姬游什么都不知道,她以为姬时至少会和老母亲通个气,结果她自己在外面忙活两三个月了,就硬是没想起来西凤这边的事。
姬游起初很懵,但反应过来之后就是狂喜,喜悦过后还向黎命再三求证。看着陛下这幅兴奋模样,黎命觉得自己有必要说清楚一点,等到姬游欢喜完了, 她才谨慎地提醒道:“陛下,太女殿下可能有不一样的想法。”
姬游一愣, 随即摆摆手,笑着道:“我早有准备,阿时她是一只天生真凤,必然不可能用普通凤鸟的眼界来看待她,她是不是想在东凤称皇?”
黎命看着满脸写着开明的姬游,咽了咽口水,她觉得陛下可能还要再开明一点。
不提黎命如何硬着头皮向姬游解释,脑瓜子嗡嗡的实在不止姬游一个,重新回到左相位置上的步怀琴脑瓜子也嗡嗡的,她是真的没想到,姬时的开启民智,七岁以上十八岁以下孩童全部强制入学这个大饼,这大饼里的孩童指的不止是女孩儿。
放在几百年前,东凤还在追捧才子的时候,那会儿识字的世家子弟还真不少,偶尔作诗流传出去也是佳话,因此还合了许多才子才女的姻缘,到现在还被写成戏词传唱。
但差不多也就是西凤最后一位真凤离世后不久,那时影响的并不止是西凤,天下四国都陷入了不同程度的低谷期。
西凤那位真凤,真可算得上是最后一位人间传奇,其他三国早已数百年没有这样的神迹了,那时的东凤皇决定从低谷中抓住机会,向西凤传入大量奢侈品,同时派遣许多游学学子前往西凤宣讲礼仪教条,想从根子上令其腐朽,使后世子孙有拿下西凤这偌大国土的时机。
西凤是来什么接收什么,但接收完之后要经历很长一段时间的消化期,西凤也有自己的文化习俗,新旧交锋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决出胜负。
在此期间,东凤逐渐被自己编出来的礼仪教条侵蚀了,她们把自己的男人关在后宅里,不允许他们展露翅膀,她们自己也不再化为飞鸟,奉自己为礼仪上邦。世家学会优雅地吃人,平民被逼死也不知反抗,最后活成了那位东凤皇希望西凤活成的样子。
如今几百年过去,编出来的教条成了正统,男人不识字也成了天经地义。别说平民家的男孩儿,就是东凤帝子,也是久居深宫大字不识,只等着到了年纪择个妻室,过完浑浑噩噩的一生。
步怀琴年轻时候也曾遗憾于这点,明媒正娶的夫郎只会打算盘记账,和他聊风花雪月,他只知柴米油盐,反倒是花街柳巷里不少解语花,个个识文断字精通琴棋书画。她到底没沉沦进去,选择内宅教夫,才有今日琴瑟和鸣。
老左相确实是东凤难得的清官好官,但她也是最正统的那种读书人,只要想想男女同班的那种混乱,就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她找到姬时,想让她打消这个念头,原本读书的人多了就会造成官位不够用,总会有大把大把的读书人只能在野混迹,原本都这样了,现在还要加入数量庞大的男孩儿,难道往后也一同科举,最后男女同朝为官?
姬时闷不吭声地听着,直到步怀琴把自己想说的话都一股脑说完,这才慢慢地开口道:“风气不是一天能改变的事,会有很多人读完书就进了后宅,也会有很多人受不住流言蜚语选择放弃,到最后能和女子一同站到考场上的只会是很少的一部分。然后更少的一部分金榜题名,从底层小官做起,官场上也会遇到很多磨难,最后能到这朝堂上来的男人可能寥寥无几。”
“这一代不行,就下一代,再下一代。”姬时想了想,慢慢地道:“我没经历过这样的时代,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做到,但我想向着这个方向努力,这就要在最开始的时候,让根子一直是正的。”
末世人的读物大多来源于末世前,那个美好到虚幻的时代,姬时是真的没经历过,她末世里生,末世里长,偶尔做梦梦到自己长在那个和平年代,笑都要笑醒过来。
前不见饥荒,后不经战乱,哪怕只是庸庸碌碌过一生,那又如何?她难道真的愿意做什么末世皇者,西凤太女吗?
姬时想做的,就是把梦里的天国拉到地上来,让更多的人来跟她一起做梦。
步怀琴……又被说服了,她呐呐许久,还是说道:“男女同班,万一闹出些情爱纠葛就不好了,不如同校不同班,使女生在女生班,男生在男生班,教师不可太过年轻,等有条件了使男师教男徒,女师教女徒,也可免些流言在外。”
姬时想了想,点点头,步怀琴又道:“肯定会有许多男孩家中不愿意,我想在外传播一些诸如男子有学识,生出来的孩子越聪明之类的话,提高男学生的身价。”
这是无奈之举了,听着难听但确实有用,姬时又点点头,接下来的一个下午,步怀琴都在提出各种完善措施,完全忘记了自己来找姬时的目的。
直到离开宫殿,夜风扑面,步怀琴才反应过来,她好像忘记了什么事?算了,什么事都不如眼下安置学生的事重要。
赶在年前,汤容那一批伤兵的伤势养得差不多了,都陆陆续续飞走了,汤容坚持要来见姬时一面再回北凤,嬴政就把她捎上了。
坐在慢悠悠的马车里,汤容一个时辰内拉了四次车帘,有心想飞出去,又觉得抛下人家西凤帝子不好,拉了帘子又关上,关了帘子又拉开。鸿原就老实得多,坐在为她特制的宽敞马车里,脑子里除了帝子还是帝子……当然不是送她们去皇都的大帝子,而是她一直惦记的那个。
就在这日夜不停的想念中,鸿原的透视异能突破四级了。
几乎是突破的第一时间,她就感觉自己可能完蛋了,她明明是闭着眼睛的,然后大脑开始看到马车里的情景了,甚至看到了自己闭着眼睛坐在车里的样子。
随后异能探出,她看到坐在前面车厢的汤容像屁股上有火,总是坐不住,再往前的一辆八匹马拉的大马车里,大帝子正靠着车厢看书,过了很久才翻上一页。
鸿原收回异能,躺在车厢里大喘气,她现在也没弄懂殿下为什么说她的异能很珍贵,她宁愿拿这个换吐火的异能,那玩意儿得多爽快!
鸿原歇了一会儿,忽然突发奇想看向地板……不,严格来说是地下,她的异能能看穿大地吗?大地底下又会是什么呢?
大鸵鸟兴致勃勃地盯着地下,开启了异能,直到——“呕!”
听到里面动静不对,马车夫停了下来,隔着帘子问道:“鸿提牢?鸿提牢?”
里面没人应答,车夫觉得不对劲,一把掀开帘子,就见车厢地板上歪躺着昏迷过去的鸿原,两米八的大个惨白着脸倒在地上,紧闭的双眼里缓缓流淌下两行鲜血。
四条腿的马跑死了也不如两个翅膀的鸟快,姬时从收到传信鸟的消息后,一连等了半个月才等到嬴政过来,还带着汤容和鸿原,其他伤兵都被汤容打发回北凤去了。
姬时没见到鸿原,也没想起来,正和汤容说话,嬴政没插话,慢悠悠坐在边上喝茶。
汤容的话也才说了一半,有个年纪不大的小郎君进来,在嬴政边上说了两句话,嬴政忽然看向姬时,开口道:“鸿原昏迷了一路,刚才醒了,要见你。”
姬时一愣,“阿原?她怎么了?”
嬴政微微摇头,那日车夫听到车厢里有呕吐的动静,掀开帘子就发现鸿原昏迷在车里。大夫都说不好怎么回事,因为鸿原的脉象其实很正常,那天的两行血泪看着吓人,但她也没瞎,就是这么一直昏迷着,昏迷了一路。
姬时连忙拍了拍汤容的手,去见鸿原,鸿原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见到姬时就死死地拉住了她的手,颤抖着道:“殿下、殿下!地里好多虫子,数不清的虫子,好多骨头,数不清的骨头!”
她用的力道之大,连姬时的皮肉都被捏得微微发疼。
第59章
鸵鸟并不胆小, 这一点姬时是知道的,尤其是鸿原,她杀人如麻,按理不会被一些尸骨和虫子吓成这样才对。
姬时安抚地拍了拍鸿原的后背, 直到感觉她的颤抖和缓了一些, 才慢慢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地里有很多虫子和骨头吗?”
鸿原又有些发颤了, 但她还是努力深呼吸了几下,死死握着姬时的手, 一字一句地说:“我看到地下深处有很多发光的骨头, 很大的骨头,骨头里钻着很多发光的虫子……我从没见过那么可怕的虫子,殿下!我有一种很害怕很害怕的感觉。”
鸿原没有见过荒兽,不然能形容得更准确,见到那些虫子时,她从潜意识里生出一种难言的恐惧来, 仿佛这份恐惧是深埋在血脉里被勾动出来的。
假如她有幸能见到无数万年前的上古先祖, 就会知道鸵鸟这样强壮的基因,之所以没能泛滥起来也成为世家什么的,就是因为古早的鸵鸟先祖几乎被荒兽吃尽!
对荒兽来说,飞鸟滋味鲜美无比,但大多难以捕捉,在那时飞得慢的大型猛禽稍不留神就会成为荒兽的血食,和荒兽打得最激烈的也是大型猛禽。鸵鸟一族被捕杀得最为严重,因为它们体型过大无法飞行,却又时常冲在战场第一线。
换成旁人大约对鸿原说的话没什么具体概念, 但姬时在鸣凤台上的第一堂课就亲手摸过荒兽骨,猛然反应过来道:“发光的骨头……荒兽的骨头?”
荒兽骨万万年不腐, 入手莹润而有光,在上古时还被用来刻录一些古籍,荒兽曾经遍布祖凤大陆,地下自然埋着无数荒兽骨骼,可从荒兽的骨头上,生出会发光的虫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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