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不该去什么皇宫,不该去见孟昭远……
看着他像个刺猬一般,上半身被插满银针,了无生机地躺在那儿,姬然强忍着的泪水再也关不住,哗哗往下淌。
屋子里已没有旁人,只剩下大夫,她跪坐在床边,头埋在褥子里,低声抽泣:“对不起对不起,你快醒醒,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
可床上的人听不见,仍旧昏睡不醒,连药也喂不下去。
“喝药。”她轻轻捏着他的脸颊,边哭边将药汁往他口中灌,“哥哥,喝药。”
黑色的药汁从他嘴角流出,落进枕头里。
大夫也紧紧盯着他:“别慌,我看是喝下去了一些的,再端一碗来,多喂几次是有用的。”
姬然抹了把眼泪,又接过一碗药,继续喂药。
又是喝一勺漏两勺,但好歹是喝进去了,大夫又给把过脉,将他身上的银针去了,只嘱咐一句:“暂且如此,夜里多注意些,若是发热了便叫人来唤我。”
姬然连连点头,目送大夫出门。
床上的人还是没醒,她简单洗漱完,躺去他身旁,轻轻搂住他,将他黏着的发一缕一缕捋顺。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喜欢你的,一直都是喜欢你的,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她弯下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是他们给我下了药,我才会昏睡,我没有和他睡在一起。”
睡梦中的人什么也听不见,眼阖着一动不动。
她温热的脸颊贴在他冰冷的脸上,轻轻在他脸上抚摸:“你早些醒来,以后你叫我亲你我就亲你,你叫我主动我就主动,好不好?”
晏洄还是不动。
她紧紧抿着唇,手放在他脸上,躺在他身旁静静看着他。
一整夜,她没怎么合眼,一直守着,时不时探探他的体温,直至蜡烛燃尽,蜡油融城一堆。
幸好,没有发热。
姬然慢慢从床上爬起来,在他眼上亲了亲,起身去寻大夫。
大夫来过,又拿出银针,这一回他颤悠悠睁了眼。
姬然不自觉露出笑,不自觉放轻语气:“醒了?”
他听见了,眼睫一颤,闭了闭眼,又张了张口,泪从眼角滑落。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们给我下了药,我没想过要留在那里。”姬然蹲在床边,用指腹轻轻抹掉他太阳穴上挂着的泪。
大夫见他们有话要说,自觉躬身退下,带上了门。
她继续解释,泪也止不住往下流:“他说他离开京城了,请我们去送别,我才会去的。”
“你是不是又在骗我?”晏洄微微张口,声若蚊蝇,“你又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原本是要赶回来的。我知道,我晚上要是不回来你肯定会担心,我是赶回来的路上遇到他的。”
“你说过的,不会再去见他的,为何还要去?他就算是要离京又与你何干系?还是他在心里就是特别的?”
她趴在他手臂旁,低声抽泣:“我想着朋友一场,又见不止我一人去,便想着去坐一会儿,就当做送别。”
“你心里还是有他,你明知我若知晓你去过心里会不痛快,你还是要去。你不能等我死后再去吗?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你就这样急不可耐吗?”晏洄闭着眼,哭得鼻尖薄唇全泛了红,只有脸色是苍白的。
姬然抬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肩膀颤抖:“不是这样的,我就是想着要和他了结此事才去的,我没有要和他私会,我喜欢你,从头至尾,我只喜欢过你。”
“你喜欢我?是我一直逼迫你,你才肯说出口。你放心,你现下可以送我去国公府,即便是我死了,也算不到你头上。”他闭着眼,抬了抬手臂,不肯被她碰。
姬然轻轻抓住他的手腕:“我没有这样想过,我一直想你早点儿好起来,我没有想过让你死,也没有想过将你送回去。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见他了,无论发什么事,我都不会再见他了,你好好治病好不好?”
他轻轻摇了摇头,泪没有止住:“如你所愿,不治了。”
姬然心口猛得收紧,几乎没能喘过气,哭着去亲他:“你别说这样的话,我知道是我惹你生气了,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不会见他。”
他也哭,他们的眼泪掺在一块儿,糊了满脸,分不清是谁的。
“你以后说什么我都听你的,你好好治病,哥哥……”
他没说话了,只有眼泪一直往外冒。
姬然坐在床边,双手轻轻抹掉他脸上的泪,在他脸上啄吻:“我喜欢你,一直都很喜欢你,我想你一直好好活着,我想你能长命百岁,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你不要放弃好不好?”
他没躲,眼睫微微低垂,嘴还瘪着。
“哥哥,我错了。”姬然碰了碰他唇,吻掉他嘴角的眼泪,然后一路往上,亲到他的眼角。
他抿了抿唇,喉头滚动一下,小声问:“然然,你爱我吗?”
姬然点点头,捧着他的脸,鼻尖抵着他的鼻尖,温热湿润的气息全扑在他唇上:“我爱你。”
他嘴角扬了扬,又抿了下去:“我头疼,你去叫大夫来。”
“好,我这就去。”姬然又在他唇上啄一下,小跑至门外,将大夫叫了回来,急急询问,“他现在如何了?”
大夫不徐不疾将手搭在他的脉搏上:“先前之功大半废了。”
姬然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眉头紧紧拧着:“还能再治吗?”
“还得养好一些再看。”大夫收回手,“药还得换,草民先下去备药了。”
“你去吧。”姬然摆了摆手,转身握住晏洄的手,“是不是很难受?”
“还好。”晏洄指尖微动,放在她手心里,“你到床上来,来抱着我,好不好?”
姬然立即除了鞋子,爬上床,将他紧紧搂住:“你想吃什么吗?你是不是昨天晚上都没吃东西。”
“我吃不下。”他脑袋窝在她颈窝里,“你说,等我好一些了,要告诉我,你们那儿是什么的。”
“是,我答应过你的。”姬然心口微微一紧,想了想,还是如实说了,“其实,我不是这里的人,我也不是姬然,我家离这里很远很远,我只是不小心到这儿来的。”
第38章
“你是孤魂野鬼附在长公主身上的吗?”
姬然一怔, 紧张得连呼吸都停了:“我、我……我来之前她已经死了,我没有强占她的身体。”
晏洄脑袋微动, 蹭了蹭她的脖子:“你别怕,我不怕鬼神之说。”他只是在想,若能附在长公主身上,是不是也能附在别人身上,可如今他们都是旁人刀板上的鱼肉,好像有些行不通。
他顿了顿,又问:“此事你有跟他说过吗?”
“没!”姬然急忙否认,“我知道这里的人很忌讳这个,我不敢随便和人说, 别人要是知道, 肯定会一把火烧死我。”
“别怕, 我不会烧死你,我挺欣喜的, 你只跟我说过。”他微微弯起唇, 牵住她的手,“你原先叫什么名字?”
姬然垂了垂眼,道:“我从前叫张然。我从小没有父母,或许也不姓张。”
“不碍事的, 我知晓你叫然然就好,你姓什么不重要。”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原先的你多大了?”
“大概是十八, 我不知道我是哪天出生的,总之我比你大。”
他笑了笑, 抬头在她下颌角亲了一下:“那又如何,哥哥会永远保护你。”
姬然现在清醒很多, 听着这个称呼突然觉得有些羞耻,脸红着,不吭声了。
“为何不说话了?”
“没什么?”她将脸躲进被子里,“就是觉得这个称呼很让人难为情。”
“可我很喜欢。”晏洄顿了顿,“我想听你这么唤我。”
她闭着眼,双手抓住被子边缘,克服紊乱的心跳,轻声道:“哥哥。”
晏洄笑着重复一遍:“哥哥会永远保护然然。”
敲门声救了她,她松了口气,脑袋探出被子,朝外喊:“进。”
侍女弓着身端进饭菜:“殿下,早膳好了,药还在熬着。”
她坐起身:“你端来,放床边的几上就行。”
侍女放下饭菜,又躬身退出。
“吃饭。”姬然摸摸晏洄的脑袋,将人扶起一些。
晏洄鼻尖动了动,眉头微蹙:“又是这些,吃着没味儿。”
“等你好了就能吃好的了。”姬然舀了一勺汤汤水水往他口中喂,“你想吃什么?我先给你记着,等你好了,我们就去吃。”
“我也不知。自从我有记忆开始,似乎就没吃过什么,我身体不好,很多东西家中都不许我吃。后来,他们眼见着我要不行了,便开始给我灌各种补药,想要我留下子嗣,那时我不过十三岁。”
姬然拧着眉,只继续往他口中喂食,不知该如何安慰。
她从未被人安慰过,也从未安慰过别人。
“我不知我生母是谁,只觉得夫人待我一向冷淡,后来从下人口中才得知她并非我生母。
可父亲只有我一个儿子,她再不喜我,也不能对我如何,反而还得费心费力照看我,以免惹得父亲不快,这或许也是她越发讨厌的原因。
父亲对我则是爱恨掺半,他讨厌我的眼疾,只要我在他跟前因眼疾出了什么茬子,他便会叫人责罚我,但他也会为我请夫子。
只是我读书与旁人不同,他们是从认字开始,我是从记朝中人名开始。
故而,我并不如你所想的那般不问世事。
他将所有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可我身体越来越差。
所望落空,他不怎么见我了,在他默许下,夫人开始给我喂补药逼我喝能动情的药,我至今还记得,我躺在床上,很多陌生的人围过来。
那是第一次,我动手掐死了人。”
姬然手一顿,手中的勺碰在碗上,撞出刺耳一声。
晏洄缓缓抬起手,轻轻落在她的发顶,慢慢抚了抚:“那日长街,你报出名讳后,我便知晓你是谁。我在家中待够了,又莫名觉得你这人还算不错,便点头跟你走了。若我真不愿,你绑不了我的。”
她垂下头,想起这事儿心里就愧疚得很:“我、我……”
“那日你只是喝多了,将我带回去后便倒头要睡,在我的引诱下,你胡乱亲了我的脖颈,在上面留下许多红痕。我猜你看到这些后不会不管我,后来证明,我果然猜对了。”
“你……”要不是晏洄现下病得厉害,她早要骂人了。
“生气吗?”晏洄弯了弯的苍白的唇,缓缓垂下手,“生气也来不及了,你已这样喜欢我了,我若是死了,你大概会哭晕过去。”
姬然双手捧着碗,咬着牙,没让眼泪掉下来。
“我也喜欢你,你是我长这么大唯一喜欢的人,我还不想死。你手上没有实权,姬荀和孟昭远那两个废物护不住你,我要是死了,你该怎么办?”他缓缓闭上眼,有些喘不过气,说话断断续续的,“你去叫大夫来,我有些难受。”
姬然后知后觉,咚得一声放下碗,腾一下站起身:“我这就去!”
“等等……”他抓住她的裙摆,“我若真死了,你便谎称已有孕,想办法拖延……”
“你别说了!”姬然打断他,转身往外跑,“我去叫大夫!”
大夫来时,他已昏睡过去,浑身烫得厉害,再如何施针都醒不来了。
侍女在传递什么,大夫在说什么,但姬然已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见了。
好像是站在一团雾里,她不像在真实地活着。
她是谁?她来自何方?她要做些什么?她全忘了。
直至侍女唤她第三声:“殿下,府中缺了一味药,宫中或许有,可要奴婢去取?”
她猛然回神,晏洄在喊她然然的声音似乎还环绕在耳旁。
“去!立即去!快去快回!”她往前踉跄几步,跪坐在床边,又补充一句,“就说是我要用,不要提驸马。”
床上的人还在昏睡,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血色。
她脑袋放在他旁边,轻轻抚摸他的脸,大夫就在一旁为晏洄施针,没有赶她走,也没有看她。
此处距离太医院并不远,不一会儿,侍女便匆匆赶回,只是手上空无一物。
“殿下,太医院的人不肯给药。”
姬然缓缓转头:“为何?你没说是长公主要的吗?”
侍女跪俯在地:“奴婢说过,也出示了令牌,可太医院的人仍旧不肯给药,说什么那药珍贵,要问过陛下才能给殿下。”
什么药还得须问过皇帝才能给?分明是知晓病的是晏洄,要逼她进宫去罢了。
她扯了扯嘴,扶着床沿慢慢起身:“我亲自去取,若两个时辰内我未归来,你便去国公府,寻国公问药。”
侍女蹙了蹙眉,只低声应是。
她顾不了那么多了,也没什么耐心在殿外等候,到了大殿,直接冲进去。
皇帝正在批折子,听见动静,抬眸一看,瞳孔都明亮许多:“阿姐怎么突然来了?你们都下去,朕要和阿姐单独说话。”
姬然站在原地未动,长长的裙摆曳地,内侍宫女们绕过华丽裙摆躬身退下。
沉重的门吱呀一声响,殿中的光缓缓暗沉下来,姬荀笑着起身朝她迎来,伸手要抱她:“好想阿姐……”
“啪!”
一记耳光落在姬荀脸上,他被打得猝不及防,头向一旁歪去。
“我要麒麟竭。”姬然微微抬着头,目光越过他,落在他身后的匾额上。
他笑了笑,缓缓抬起头:“原来阿姐不是来看我,是为他而来的。阿姐求药,便是这么跟朕说话的吗?”
姬然别开脸:“你给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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