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然。”小安子脸色稍缓,左右看了一眼,悄悄将药包递过去,“现下便是殿下证明的好时候。”
姬然颤颤巍巍接过那个纸包塞进袖里,抬臂擦了把汗,还是有些犹豫:“要是他死了,国公不会放过我和陛下的。”
小安子神色一凛:“难道什么都不做,那老贼便会放过陛下了吗?不过也是这个结果,陛下痛了,也要叫老贼痛一痛。这残废可是老贼的独苗,若他死了,老贼说不定一伤心也死了。”
姬然咽了口唾液:“行吧,我只能找机会,你也知道国公的势力,此事定不会那样容易的。”
“这有何难?殿下不就和那残废睡在一块儿?殿下若真对陛下忠心不二,即便没有这药也能成事。”
她眼前一阵发黑,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穿过来这么久,虽然深陷旋涡之中,她也没怎么慌过。
毕竟她不是神,不能扭转局势,随便忽悠忽悠就行了,但今天要她去杀人,她真的做不到。
她没听清圣旨,茫然接了,拖着步子往回走。
小少爷站在院中的花房旁,大朵的芙蓉花映在他澄净的眼瞳中。
“是来指婚的吗?”他问。
姬然心中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儿:“是……”
“你不开心吗?”他又问。
听说一种感官缺失的人,其他的感官就会格外敏锐,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她有些不知该怎么办了。
国公不是好人,但这个小少爷的的确确没做过什么害人的事儿,一个瞎子,身体又差成那样,不被人害就不错了,怎么去害别人?
她可以救不了别人,但总不能害别人啊。
“你开心吗?”她反问。
“开心。”少年浅笑,却看不出开心的模样。
她一挥袖走进门:“我看你也没什么开心的,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才非要留在这儿的,但我们往后还是各过各的。我现在就搬出去,你别在那儿哭哭啼啼的吵人。”
晏洄跟过去:“为什么?我们是夫妻了,夫妻就是要住在一块儿的。”
她翻了白眼:“你觉得我们这是正常的夫妻关系吗?你呢就是一个小屁孩儿,我呢就是一个吉祥物,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才对。”
“是你要碰我的。”
姬然脑子胀得发疼:“你又不喜欢我,你这是何必呢?”
“我喜欢你呀。”
“啊?”她有点儿懵。
晏洄认真点头:“我喜欢你的。”
“我真是……我懒得跟小屁孩计较,随便你吧。”
本来想放他一马的,只要他们不住在一块儿,就能找到借口不给他下药,现在看来是不能了。
也怪不得她了,她要是不动手,皇帝可就要对她动手了。
姬然清了清嗓子:“行了,去吃饭吧。”
她没做过坏事,这会儿格外心虚,从正房到偏厅不到十米的路,她左看右看,眼睛转了好几圈,鬼鬼祟祟跟做贼似的。
进了偏厅,拉开凳子绊了腿,她被自己吓得一跳,深吸好几口气才坐下来,故作镇定:“吃饭吧。”
晏洄走过来,坐在她身旁。
“今天有汤,你多喝点儿。”她抖着手舀了几勺汤,从袖子里摸出那包药粉,轻轻打开。
她手抖得更厉害了,一包药粉半包撒到了桌上,也就是晏洄眼瞎,才什么都不知道。
“来,喝汤。”她连碗都端不起来了,只能颤着手推过去,在桌上留下一条白色痕迹。
“什么汤。”晏洄手没动,静静坐在那儿。
姬然拿着汤勺搅了搅,看了眼:“蘑菇清汤。”
“我不爱吃蘑菇,你喝吧。”
“啊?”姬然愣住,犹犹豫豫道,“我也、我也不爱……”
话没说完,晏洄突然打断:“算了,还是我喝吧,不要浪费了。”
他慢慢朝前探,细得跟骷髅一般的手,看着都不像能端得起那碗汤。但他摸到了汤碗,端了起来,放在嘴边吹了吹。
姬然咽了口唾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着他苍白的唇要触碰到碗沿……
“慢着!”她一抬手,将那碗汤挥在了地上。
碗哐当一声,汤水洒在羊毛地毯上,当即发出滋啦声,将地毯腐蚀出一片黢黑。
晏洄像是什么都没发现,盯着地上的动静,疑惑道:“出何事了?”
姬然心砰砰跳得厉害,急忙解释:“没什么,我打蚊子,不小心碰到了,我重新给你拿个碗。”
她快速起身,将地上的碗捡起来扔在篓子里,狠狠洗了洗手,快步走回。
晏洄还坐在那儿,脸上没什么变化,似是未发现什么。
她松了口气,抬臂擦了把汗,低头的瞬间看见晏洄的指尖……
方才晏洄端碗时,指尖不慎沾了汤水,这会儿正挂着几滴汤水。
她深吸一口气,飞奔去取来帕子,抓过他的手腕,用力在他指尖擦了两把,接着扔了帕子,还踩了两脚,浑身松懈下来:“讲卫生,吃饭前要洗手。”
晏洄很是配合,什么都没问。
姬然如蒙大赦,抬臂擦了把汗,给他夹了几筷子菜,累得声音都虚浮了:“吃饭吧。”
他没说话,夹了菜喂进口中,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姬然却没什么心情吃饭了,她可是连病得下不了床都能吃三大碗的人,这时却什么都吃不下了。
晏洄停了碗筷,转头看她:“你不用膳吗?”
她扯了扯嘴角:“吃,你碗里的菜吃完了,我给你再夹一些。”
晏洄没说话,继续吃饭。
吃完饭,他们谁都没说话,一起默默回到房中。
不知晏洄在干嘛,但她坐在窗边,撑着头看着天,惆怅万分。
得知穿越的那一刻她也没这么惆怅过。
真是一步步错步步错,她当初就不该喝酒!
酒色误人啊!
她头疼得厉害,拖着步子,蜷缩回床上,唉声叹气:“我睡了,你自己玩去吧。”
晏洄就坐在床边,垂着头盯着她的方向,一动不动。
她没什么感觉,很快就睡着了,醒来时,怀里抱着一条腿……
我去!
她低呼一声,直退到床边,满脸震惊:“我我我!我不是!我没有!”
不是吧?一个人一床被子,她上半身是怎么钻进隔壁被子,还能钻进去的!难道她真能这么色迷心窍了?
晏洄云淡风轻靠坐在床头,淡淡道:“殿下是想问,醒来时为何会抱着我吗?”
姬然裹紧小被子,连连点头,又想起他看不见,急忙补充一句:“是。”
“殿下睡着后自己抱着我的,我怕殿下冷,给殿下盖了被子。”他一脸正经,又带着几分娇羞,“殿下若是愿意,可以和我睡一床被子,总归我已是殿下的人了。”
姬然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出来:“你别瞎说!”
他撑着褥子,朝她倾身:“我没有,我也想和殿下睡一张被子的,方才殿下抱着我,还挺舒服的。”
姬然脑子轰得炸开,猛得推开他,跳下床去,飞速穿鞋跑开:“这会儿日头正好,我溜达去了!”
“我和殿下同去。”
姬然如遇大敌,跑得更快了,连头发都没梳,跟逃难似的。
直跑到没有人的地方,她停下来,扶着双膝重重喘气。
她实在搞不懂这人是怎么想的,也着实有点儿害怕。她没谈过恋爱,甚至没怎么和男的相处过。
穿越后,她一直将这里当成幻境,目标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也从不把那些人当做真实的人看,自然对他们也没什么太多的感情。
但现在,心突突要往外跳的感觉……
她突然明白她还活着,还是个真实的人。
喘过气,她缓缓直起身,双目失神看着前方,手无意识地摧残跟前的花,将花瓣一片片拔了扔进水里。
怎么办呢?请神容易送神难,人她是送不走了,她到底该怎么面对呢?
说破天也只是个下屁孩罢了,不理他算了……
“殿下。”
怎么又来了!
姬然整张脸都皱起来了。
“殿下在看什么?”
“呃……”她没法拒绝,她不忍心拒绝一个眼盲的残疾人,“在看花。”
晏洄走近,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贴着她的手臂,站在了她身边:“什么花?”
“月季。”她抓住他的袖子,将他的手拎到花上,“这是月季花的花瓣,摸起来很柔软,虽然层层叠叠好几层,但不能用力,一用力就会掉。”
晏洄提起一口气,小心翼翼触碰花瓣,生怕把它们弄掉了。
“月季枝上有刺,你手别往下摸,小心被刺伤了。”
他呆呆点头,这会儿看着有些乖了。
姬然不觉放松起来:“月季有刺,但也很美,有很多种颜色。”
“什么是颜色?”
第6章
姬然愣住:“万事万物都有颜色,你不知道吗?”
晏洄一脸茫然:“不知。”
姬然悄自叹了口气:“这朵花是红色的。”
“什么是红色?”
“这朵是正红色。”姬然抓住他的袖子,将他往廊下引。
已是秋日了,天冷起来,但若是正午,一直站在日头底下,被日光曝晒,也能晒得人皮肤发疼。
“是不是有种被灼伤的感觉?”姬然深吸一口气,眯着眼,仰头看着天空。
“嗯。”晏洄听到她的呼吸声,也仰头深吸一口气,透明的眸子在日光下波光粼粼。
她不觉笑了笑:“这就是正红色,热烈灼热。”
晏洄眨眨眼,有些明了,又有些茫然。
“晒死了!”
他的手腕被抓住,温热的,有些绵软,像没有骨头一般,与他不一样,他的手、胳膊、腿上到处都是硌人的骨头。
“还是这里凉快。”姬然自然而然松了手,往廊下的排凳上一坐,用手扇风。
晏洄有些回不过神,被握住的手腕还留有一圈余温,正在抚慰他常年冰冷刺骨的皮肤。
“不过你好像挺虚的,应该多晒晒太阳,要不你去太阳下面吧。”
“我不知该如何去。”
姬然无奈起身,抓住他的袖子:“我看你平时方向感不是挺好的吗?走过一遍的路都能自己摸去。”
他答非所问:“你不要这样拉着我的袖子,会扯坏,你还是直接牵着我吧。”
“啊?”姬然一脸懵,“不是你先前非矫情做作让我牵个手帕的吗?”
“那是因为那时指婚的圣旨还没下来。”他鼻子皱了皱,有些心虚。
“行吧,谁让你有个有能耐的老爹呢,你说啥就是啥。”姬然有些无语,还是抓住他的手腕,牵着他往太阳下去,按着他坐在石凳上,“行了,你慢慢玩儿吧,我先走了。”
她转身要走,却被抓住了手。
“不许走,在这儿陪我。”
姬然狂翻白眼,又想骂人,但看着他那副可怜的模样……
怎么会有人说话这么硬气,神情却这样可怜,简直可恶!
算了,懒得再计较了。
她轻易挣脱,大步回到廊下,躺在凳上:“你在那儿晒,我在这儿乘凉总行吧。”
晏洄没说话,一直盯着她的方向看。
原本能睡着的,可被这目光一直盯着,心中一阵烦躁,突然睡不着了,她猛然起身,有些暴躁:“你别看着我了!”
晏洄笑意淡淡:“我什么都看不见。”
一句话,又让姬然泄了气。
她重重躺回去,望着廊上精致的木雕,她又开始惆怅。
也不知道这少爷可不可信,要是可信,也能商量商量应对之策,可关键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她还真怕把自己赔进去。
但她实在又是憋不住话的人……算了还是明日去寻孟昭远说说吧。
孟昭远这人还不错,嘴巴挺严的,也不爱多管闲事,她对他还是有几分真心实意的。
她派人去孟府传了信,很快就有了回音,约好了时间。
第二日她起了大早,见晏洄醒着,随意交代几句:“我出去玩了,你在家好好待着,有什么事就叫他们。”
晏洄有些不满:“不是前日才出去过?为何又要出去?”
“唉呀,当公主就是这样的啦,总有要应酬的时候。”她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行了,我答应你的,天黑之前就回来的,你自己玩吧。”
晏洄听着那欢快的脚步声,脸色一沉再沉,终于忍不住起身往外追。
可他看不见,又不认路,没有人引着,他连连碰壁,连院门都找不到。
尤其是一堆侍女跟在他身后,他只能听见纷乱的脚步声,一点儿也听不见远去的轻盈脚步。
周围的声音太嘈杂了,不停往他耳中钻,就是没有他想要的声音。
他头疼欲裂,额上的冷汗越来越多,扶着墙直不起身。
侍女再不敢触他霉头,此刻也慌了,急忙上前要扶,却被他狠狠摔开。
“滚!都给我滚!”
侍女急急退开,远远地将他团团围住,圈成了个圆。
他踉跄着漫无目的四处闯,那个圆跟着他走,将他严严实实困住。
院子里摆放的花瓶被他一个接一个撞倒,发出一声又一声破碎声,瓷片混着泥碎了一地,花盆里开得正好的花也滚落在地。
他看不见,一脚踩上去,将饱满的花瓣踩了个细碎。
他听到有什么声音,可已无从辨认,只能一脚又一脚踩在泥上,弄得自己半身泥泞。
终于,他不慎踩在了碎石片上,碎片割破了他的鞋底。
他吃痛,往前一跌,摔在了泥中,满身是伤。
……
姬然已上了马车,跟着孟昭远到了游园。
今天是她和孟昭远单独出门,他们往常也单独出门过,相处起来轻松自然,同枕在一艘小船上也不觉得尴尬。
“出何事了?昨日那样晚叫人来送信?”
“唉。”她重重叹了口气,“陛下昨日派人传旨,还让捎了一包药粉给我。”
不必多说,孟昭远已明了:“可晏家的小公子若真在公主府上出事,恐怕国公就算放过陛下,也不会放过你。”
“我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皇上说要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那你是如何想的呢?”
姬然微微起身,手肘杵在地上,手撑着脑袋,歪头看他:“我昨日本来是要给他下药的,但最终是没忍心。前两日他吃撑了,有大夫来看过,说他活不了几日了。”
他微微颔首:“既然如此,何必对他动手,反而落人口实。说不定国公将他放在你府上,便是知晓他寿命不长,届时好有借口对你和陛下发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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