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是她意识到她们两个,无论如何挣扎反抗,也都会被上清那群仙官无情斩断情丝。那个呆子还算是有情有意,原本是想自己承担罪责,想借自己用红绳强硬把他和月黎绑在一起,这才成就了一段孽缘。可惜,月黎还是聪明了,早就发现了那呆子的意图,偷走他的红绳。接着,她就在仙乐台上当着众仙的面前认罪,是她妄念上仙仙官不成,从月老那儿偷去红绳,用这个卑鄙的手法将他们捆在一起。”
清黎不安分地捏着自己的衣襟:“第三次呢?为什么?被剔了仙骨,月黎后悔了吗?”
谢必安墨发泄在腰间,将他一半面容隐在阴翳之下:“后悔了,彻底后悔了...月黎疯了..”
清黎:“为什么?”
“因为她发现月老也转世为凡人来凡间寻她。”
“不是很好吗?月黎得偿所愿。”
“可不知道是上仙的哪位仙官或者阴府的人,亦或者都有,把月老活生生变成了一个罪人。让他不能转世,亦不能成仙,亦不能做鬼,承载了十万人的冤恨...”
清黎瞳孔微颤,语调不言不徐:“镇北将军,霍..连..徵?是月老?”
第26章 十三司(3)
清黎早该想到的, 那截白骨之上系着红绳,就是他和月黎的定情之物。霍连徵死前曾仰头看着天空, 看的是那暖阳冲破云霄带来的霞光,头上是黎明,是黎。
有人想让月老就这样背负罪恶,堕入忘川。也料到月老宁愿在桥上承受着日日夜夜魂飞魄散的痛苦,十年不走,也不肯认下这冤罪,那个人的目的就是为了把月老变成无人可敌的怨灵,颠覆三界。上次的怨灵只是个肉体凡胎都是吸纳天地间所有的怨恨,都可以搅得天翻地覆, 何况是仙骨通遂的月老?
月黎就在凡间呆了十年, 替他收集证据, 为他清正,就是为了拯救他。宋清衍身上留下的墨字就是她留给萧璟云的线索。清黎不理解, 为何月黎不亲自来找他们, 反而是要用这种方式传递消息?
莫非,月黎早已经死了?
清黎从谢必安的怀里抽出身子,思绪莫名回到第一次和扶桑神君初见时的情景。他曾问过自己,月黎呢, 而非上任孟婆呢?一个仙界高高在位的神官,怎会叫出一个地府小阴官的名字, 除非他们早就见过。
清黎握着谢必安的手臂问:“七爷, 你告诉我,扶桑下凡是不是跟月黎和月老有关?”[1]
谢必安眉下是明眸皓齿的凤眼, 指尖在空间画着弧形,口中不停地念着法诀, 一面水光波凛的往生镜出现在他们的眼前,神秘深邃,镜面如水显示着上清之地的一切。
往生镜,顾名思义,窥前尘后事往事,无所不知。
谢必安牵着清黎的指尖触及镜面,镜中景象开始虚幻变化,光彩琉璃,阴冷潮湿的寒意顺着清黎的脊背开始蔓延至每一寸肌肤,不经意汗毛林立,下一秒两人就被吸入在镜子之中。
清阳峰顶,翠松怪石嶙峋在岩壁,半山腰盘旋着丝丝缕缕的白云,山势辽阔,仙雾弥漫,万壑流水,仙鹤鸣唱,水声潺潺。
仙鹤背上驮着一个浑身浴血的女子,到了山顶,便挥着黑白羽翅将那位重伤的女子抖落了下去。清黎见着那位女子整个身子骨瘦嶙峋,衣衫褴褛,全身布满无数伤痕,刀刀深可见骨,腐肉烂臭。特别是那一双依稀还能看出的人形的手,手指各处布满血痂,因攀爬清阳峰别硬生生摸去半截,血肉模糊。
六只仙鹤栖息于垂荫四方的扶桑树上,仙鹤鸣唳,纷纷斥责那只擅自驼人来清阳峰的仙鹤。
“归尘,扶桑神君即将降世,怎可带她来此,若是冲撞了神君,该如何是好?”
“此女子并未是我上清之人,而是阴府的人,她是如何来这的?”
归尘摇身一变,幻化为鬓若堆鸦的少年,手指凝出仙法,源源不断地向着地上的女子输送着仙力:“扶桑树上通天际,下达幽冥。你瞧她五指皆损,磨灭不堪,定是一步一步爬上了的,从忘川不分昼夜,一路踩着树枝和藤蔓爬上来的。”
“她已经精疲力竭,昏了过去。我实在是不忍她就此跌落下去,所以才做主将她带回来。若是神君责罚,我一人承担。等到清醒之后,我便送她回去,绝不打扰神君。”
清黎和谢必安虽站在远处,心中对这女子的身份就早已有了答案。谢必安内心深处涌动着难以遏制的情愫,他虽知道这些是早已发生的,而此时眼前的月黎是幻想,却忍不住快跑向前,想要抱起地上的人,才觉自己的手掌穿过了一场虚无。
清黎缓缓地蹲在谢必安的身旁,拍了拍他颤抖不止的肩膀:“月黎,知道你对他的这份心意吗?”
谢必安看着眼前的月黎,黑色眼瞳如玉般温润,不再似世人口中的凶狠恶鬼。他伸手抚摸着月黎砸烂不堪的头发:“她不知道,我也永远不会让她知晓我的心意。”
“你就没有想过,倘若你告诉月黎你的这份心意,也许就没月老什么事了...”
谢必安却不假思索地一口回绝:“清黎,我们身居各司,维护阴秩序,我们就是为此存在。是我生出了多余的私情,只能摒弃。”
“你不也一样吗?你常怨叨扶桑生来无情,可在我眼里,你才是最无情的人...即使你生出了情愫,你也会用谎言和职责一次次把自己麻木。”
清黎听出了其中意思,回嘴道:“我说了很多次了,我不喜欢萧璟云,更不会喜欢扶桑。”
倒在地上的月黎慢慢清醒,看着周围白云弥漫,群视雄峰,此处为便为最高处。她看着自己双手皮肉腐烂,转而又见正在低声关心自己的归尘,抓住他的足靴子,声嘶力竭:“告诉我!这是哪里?”
归尘强忍着女子身上的腐臭气味:“这位小仙,你冷静一点。这里是清阳峰,是扶桑神君的修身之所。你既然已经没事了,我便带你回去。这里是上清,不是你该呆得地方..”
月黎看着眼前巨大无比的扶桑树,兴喜起身,却因为长时间的攀爬,双膝软弱无力,再一次重重摔在地上。归尘急忙想去扶她,却被月黎咬着唇,一把推开,只靠着两个孱弱的胳膊一步一步往前挪去,留下一片鲜红刺目的血痕。
她一路匍匐爬到树根处,强撑着奄奄一息的身子跪在地上,眼角泪珠掺杂这微红的血色不住地往下流,原本拥有着最为灵动的双眼,可如今只剩下看清百态的空洞悲凉,她好似一只已经千疮百孔、满是裂痕的玉瓷盏,就差这最后轻轻一推,便会碎如粉末。
她再也无法压抑胸腔之中那快要把她压制到气绝的情感,双手叠交高举过头顶,后又重重地将额头可在地上,闷声可响,额间血流不止:“还请神君相见!”
“还请神君相见!”
“还请神君相见!”
悲惨、凄凉的叫喊让清黎听之一颤,痛心疾首。
树上的仙鹤俯瞰足下,看着倒在地上的女子全身血污、腥味凝重,害怕这血光一不下心沾染了神树,立刻结出手印,召唤仙腾将她牢牢困住,小小的身躯被圈圈锁紧,越揪越紧,清晰的疼痛使月黎苦不堪言,气息微弱,却还是说着神君还请相见。
归尘总归是个心软之人,连忙上去劝住当个和事佬:“啊呀,这么大动干戈地干嘛呀!小仙娥,你今日真的见不到扶桑,仙君还未降世呢,你找也无用啊。”
“归尘,同她讲那么多干嘛?赶紧把她送回去,扶桑神君就要修行圆满,成功降世,就差这最后三日,怎能因这个女人毁了?”
“你若是再不走,别怪本仙生生把你的肋骨勒断。”
归尘感激上前规劝:“不要挣扎了,你今日苦苦留在此处,也只能见到一颗参天大树,你见不到神君本人的呀。再说了我们皆不知道扶桑神君本性如何,是否和善,还是冷戾,他也未见得会帮你这个忙呀。”
月黎垂下眼眸,嘴角渗出黑血:“可我只有这一条路了..今日见不到神君,我就不走。”
“冥顽不灵!”
树上的仙鹤一展翅,七彩祥云立马散开,而后空中顶上结成了一个方圆千里的杀阵,阵中心就是奄奄一息的月黎。清黎识地此正,天雷一劈,天诛地灭,魂飞魄散。
难道月黎就是葬身在此吗?
“住手!!”
清黎顾不得思考这终究只是一场幻像,也奋不顾身跑到阵中,用着自己娇小的身躯,罩住奄奄一息的月黎。
天空一声惊雷落下,响彻四方,清黎的心也跟着如坠冰窟,寒意深入骨髓,她不敢睁眼去看在自己身下的月黎是否还尚存?应该是死了吧,因为神君降世是她清眼所见的...在场没人能护得了月黎...
“愚笨。”
声音如山泉,又带着凉薄,就在这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天色清凉,再无乌云席卷,七彩晨曦此峰一切焕然一新。
清黎阖着眼,但也感觉到了光亮。她缓缓睁开双眸,触不及防跌入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视线之中。眼神交汇,她的目光驻足于她漆黑微冷的眉眼,深邃、淡漠,却又和第一次再见时已然不同,总感觉眸底多了一丝星光。
长眉若柳,身如玉树,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一切如萧璟云如出一辙。可周身散发的丝丝寒意,就足以寒到退避三尺,这股特殊的气息,提醒着清黎眼前人驾驭三界的神君,不是一个肉体凡胎。
扶桑凑近一步,二人鼻尖距离不过寥寥。狭长的凤眼带着姿肆的冷然锐利,这份威压让清黎不由自主地躲避扶桑的视线,气息一窒,莫名有心慌。
“愚笨。你修为不过...万年,贸然入杀阵,死路一条。”
清黎在萧璟云面前还能放肆些,可是在扶桑面前还是少了点底气,毕竟谁没事敢去招惹神君?看着他眼神锐利,不由得慌了神:“是是是...小仙蠢笨,才修仙了三百年就..”
言到此处,清黎才觉得事情有异。对啊,月黎成孟婆修炼万年,而且这里是早已发生的幻境,扶桑这是在点刚刚作死的月黎,而非自己。
眼前的扶桑也只是幻境中的一个虚影,就如同谢必安刚刚想抱起月黎时,只是一场空罢了。自己能看见他们,他们却看不见自己。
清黎赶紧从他们两之间的夹缝之间溜出去,可她却未发现扶桑的余光也随着一起微转。
树上仙鹤通通幻为人形,随着归尘一起跪在地上,姿态恭敬:“恭迎神君降世!”
“神君怎么突然此时降世?这不是被约定之日提早了三日,是不是这个仙娥破了你的道行?”
“提前降世会不会对神君有什么影响?”
扶桑手掌反复反转,看着手臂内侧金色的灵力沿着血液、静脉涌动,却又在腕处停滞不前。他眉宇之间尽显疏离:“今日之事,不可泄露。三日之后,我会在上清再次降世。”
归尘这才知道自己坏事了,懊悔不已。
扶桑不急不慢慢到月黎驻下脚步,看着将死之人却没有丝毫怜悯之色。
月黎皮肤病到发白,虚弱无力,靠着巨大的树根上:“小仙名叫月黎,是忘川的孟婆。不,是曾经是...”
归尘有些诧异:“噢!你就是那个引诱月老的孟婆?地仙勾结,呸,有违秩序!”
月黎抚着头上的青丝,嘴角擒着一丝微笑:“自问在位数万年,渡万千亡魂转世,已问心无愧。”
“忘川千万年一尘不变,我一人独守忘川。我也曾认为,为仙者就是应该过着这样的生活,守着苍生,以天下之忧而忧。我以为我可以这样过一辈子的...直到,遇到了上清的月老,才知道为仙的生活并不是枯燥乏味,一成不变的,我开始理解凡间的女子为何会在赴约之前梳妆打扮,为什么会在情人失约时哭得痛心疾首。”
“月老离开之时,我的心一阵苦楚,我才知道了这种感觉叫做失落。接着,我感觉到了漫长的孤寂,景物明明不曾变化,可是我却感觉到了,它们如何一样被困在此处,为了大道,为了职责,为了世人。”
“我开始更懂我要守护的世人他们有着怎么样的苦楚、喜乐,我创造了一种汤叫做孟婆汤,只要鬼魂们喝下它就是忘记前尘一切忧愁,重新来过,安心投胎。”
月黎红了眼眶,痛心疾首,捶着胸口:“可是我渡了万千亡魂,又有谁来渡我和月老呢?”
“为什么,我们已成凡人,还是不肯放过我们呢...”
月黎倚着树干上,看着自己四肢慢慢变冰冷也随着一点点消散,她用着最后一丝仙力在掌心处变出一块玉佩:“神君,我自毁仙骨爬上清阳峰,是只有一事相求,可否答应我?”
扶桑蹲下来,凝望着她手中的玉佩:“你对忘川,对苍生有恩,本君帮你。”
“无论什么?”
扶桑点头。
月黎将玉佩放在扶桑的掌心之中,双眸竟是哀伤之色:“帮我救出月老,他被困在了忘川黑桥。他此世叫霍连徵,无为仙的记忆,被人冤害。人间罪名不除,冤屈不散,永困忘川。还有此事,或许是阴府和上清中人刻意为之,还请神君万事小心。”
而后那抹玉佩又慢慢随风消散。
月黎脸颊的泪已经干涸,靠着树上静静地等待死亡:“为仙者,就一定不能动情吗?”
扶桑垂下眼眸,眼神淡漠:“动了情,若有一天在大义和情爱之中,你又该如何抉择?是选忘川还是月老?”
月黎低头一笑,看着忘川的方向笑靥如花:“太难了...希望忘川的新孟婆一辈子都不要碰到这个难题,我猜想她现在一定在跺着脚、熬坏了好几口锅,逼着那些恶鬼喝着她刚熬的苦汤药。”
“扶桑神君,还记得有个曾经死在扶桑垂荫之下的女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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