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黎她翻下是宋清衍的眼皮,看见眼白沥青还藏有细细小孔,小孔之下翻涌着白色蠕虫。她掏出小药瓶,放出一个体型微小的蛊虫,口中轻盈着古语。须臾片刻,蛊虫精神异常,从宋清衍的鼻孔转入,一路沿着筋脉走遍全身,皮肤之上涌着一个鼓出的皮肤。那皮肤越鼓越高,突然破茧而出,化作无数小蛾蛹飞在空中。
清黎错愕,看着最后一个蛾蛹飞出体内,宋清衍的皮肤之上渐渐凸显出着密密麻麻黑色的符咒,不知为何咒文的扭曲排列像极了一张惊恐的人脸死命挣脱封印,越来越清晰,最后整个人身上都浮现出字,是竖列排序的繁文,似把人皮当做一个信纸,在上作书。
烟墨为发,云笺为肤,笔划为骨骼。
好生诡异的巫术,清黎从未见过。这世间学巫术在她之上的、甚至还能自创秘法秘法之人出来月黎,还有谁?月黎为什么要给宋清衍下蛊?清黎又想到月黎特意留着信物彼岸花发簪曹贵妃让她寻到自己,看似是让清黎帮忙让两位阴阳相隔之人再度相见,实则是步步引导清黎和萧璟云去查明觀山案?特意下此蛊术,也是特意料到这有清黎能解开。
觀山案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为什么月黎已然成为凡人,却还要插手这件本与她无关的案件?不对,她也在此案之中,还成为了重要一环,等着她和萧璟云解开这尘封的真相。
清黎不禁毛骨悚然,自己自以为精心策划的一切,结果都在十年前月黎的盘算之中。她也敢肯定,让宋清衍冒死前来晟都给萧璟云送信之人,不是镇北将军,而是月黎!
萧璟云气质卓然,俯身下去看着仔细观望着宋清衍身上的墨字,言语温和:“你熟稔给宋清衍下蛊之人,是不是?”
清黎故作镇定,微微一笑:“殿下,我怎么可能认识?十年之前,我还在各地乞讨,过着漂泊的生活。殿下不是已经查过了吗,觀山案发后,十岁那年我才被先师收养,在南陵学习巫蛊之术。时间完全不一致,不是吗?”
萧璟云面相隐着锐气,话语却谦逊有礼“我原本以为此蛊是为了杀人,看这满身梵文才知道是为了传达消息。估计宋清衍副将早已命不久矣,是强撑着身子将这封密信送我身前。梵文,是因为他深知我好学经卷,晟国鲜有人能识梵文,写了一封唯有我才能看得懂的信件。”
“同理,这具尸身藏着的秘密,也是专门留给你的。因为下蛊之人,知道唯有你才能解开。”
“我对清黎姑娘的私事好兴趣,我只想知道此人是敌是友?还尚存于这个世间吗?”
清黎眼神变得复杂难辨,萧璟云果真并不是那么好忽悠的,嘴角浮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是敌是友,就如同这对错一样,并非就是简单的非黑既白。”
“不过,我定会尽我所能,帮殿下查明此案。”
“清黎姑娘,下步有何打算?”
清黎微微一笑:“当然是遂了曹贵妃的心意,毕竟这是那下蛊之人给我弥留的任务。我今日就进宫,拜见贵妃娘娘...”
萧璟云却在此刻侧过脸去,耳尖微微粉红:“恐怕今日不行。”
“为何?”
萧璟云的声音低低地,清润动听,尾音略有些沉:“父帝今日派汪怀言前来亲自传旨,三日后,大婚。”
~
三日后。
吉时降临,内监将彩轿陈于中堂。清黎礼服出阁,随侍女官伏侍上轿下帘。八名内监抬起,灯笼十六、火炬二十前导,女官随从,出大门骑马。
晟都城内张灯结彩、锣鼓喧天,错落的树叶间洒下金辉漫漫,红绸纱幔十步一系,无风时静静垂落。
十里红妆,太子殿下大婚本该是喜庆之气,街头至巷尾却是一片死寂。
轿辇内,新娘红衣素手,香娇玉嫩艳比花娇,龙凤钗玉铃铛作响。嫁衣如火,一颦一笑动人心魄。
新娘要嫁之人,是晟国万民敬仰、百官称赞的太子殿下——萧璟云。
轿中的新娘向来五感比常人更灵,听力更甚。微弱的哭声传入清黎的耳朵里,不顾礼仪掀开锦盖一角,便看见上至文内监下至女官都在垂首抹泪。
也不知为何,今日大婚,便成了这样?清黎苦笑,自己不就嫁给了一个不懂七情、无喜无怒的木头吗?他们有那么恋恋不舍吗?好好一个婚礼搞成了一个哭丧白事。
清黎斜眼瞥见沿街跪拜的女官垂着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说太子殿下怎么会如此糊涂,竟要娶一个妖女为妻?”
“此言为真吗?她不是白术族人吗,怎会是一个南陵妖女?”
“你还不知道呢,礼司都传疯了。现在晟都大大小小的都知道,这妖女并非什么会卜算的白术族人,而是生在南陵,刚刚登上圣女之位的妖女啊!”
清黎坐轿辇之内,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听着,对于妖女的称呼她已经习以为常。
“你说太子殿下知不知道此妖女的真实身份?”
“肯定不知啊!消息今日才从礼司那里爆出来。太子殿下肯定又在准备着礼俗,哪有人得空跟他讲这些呢。”
首领内监骑着骏马走在最前列,眉眼压低,口中念叨:“殿下也是被蒙蔽了,不过诸位不用担心,文武百官已经在东宫门前跪着准备上奏,在殿下面前撕开此妖女的真面目。相信,此婚定是结不成了!”
~
东宫门前。
百名位大臣身穿着紫袍官服,手持玉牌在大殿之外昂首等候,众人威严以待。
萧璟云一人与群臣僵持已久,双方皆不肯让步。
为首的是李太傅萧璟云的老师。他两鬓花白,拄着拐杖,冒雨而来也不顾耄耋之年,与众大臣一同进谏。李太傅蹙起白眉,满面沟壑细纹攀上眼尾,道不尽岁月沧桑。他衣袖一摆,丢下手中的拐杖,两手横向相叠于身前,欲行跪拜之礼,高呼:“殿下,老臣和百官在此苦口婆心规劝半日。殿下还是质疑我们所言吗,这有臣派人从南陵千里飞鸽传来的今年圣女画像,和那清黎祭司一模一样,就是同一人啊。”
急火攻心之下,李太傅竟从胸前之中吐出一口黑血,指尖微颤:“殿下迟迟不肯开口,是否是因为不信?还要臣等如何证明啊!”
萧璟云,迈下台阶,扶起李太傅:“老师,我不想欺瞒于你,我早已知晓清黎的身份...”
礼司侍郎闫文耐不住气,齐声质问:“殿下,早已知道,为何要还穿着喜服?不应该马上把那妖女杀之而后快吗,如此玷污殿下清誉。”
学士跟风:“殿下是不是着了那个妖女的道,不知是否是用了什么秘法或者蛊虫一时迷惑了殿下,南陵之人果真歹毒。”接连着一片附和之声、质疑声此起彼伏。
萧瑾云柞绢鞠躬,不想多言,正欲纵身上马。
李太傅踉跄上前,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刀刃对着自己的脖颈:“殿下,若执意要娶那个妖女,臣未能劝着殿下就是未尽言官的职责和臣子的本分,臣只好以死负罪。”
百官也跟着纷纷跪下,摘下头上玉冠,齐声附和道:“望殿下顾全大局,取消大婚,不然臣等只好以死谢罪!”
李太傅大喊:“殿下,到底选百官,还是要选那妖女一人!”
第24章 十三司(1)
礼司侍郎闫文脱去玉冠, 亮出膝盖上的淤红的冻伤:“殿下,是否还记得下官此伤?臣并非邀功, 臣等这冻伤是三年前在昭和殿,腊月十二月在漫天大雪之中一步一叩首,以百官的性命想要挟,替殿下求来的太子之位!”
“殿下出生不比六殿下,是靠着至臻至善、日夜不休的丰功伟绩多年才得了臣等的拥护。臣等托付身家性命,冒死在陛下面前进谏,是因为相信大晟只有托付在殿下手中才会国运苍生、百姓安居乐业。而今殿下不顾臣等规劝,执意要娶一个精于巫蛊的女子。”
其余附和:“巫族最会秘法,若有他们入晟宫, 定会颠覆朝纲。”
李太傅眼神悲怜, 将刀刃划进脖颈几分, 话到嘴边只有一句软弱的哀叹:“璟云,你好不容易才登上这太子之位, 万不可走错一步, 一棋下错,恐满盘皆输。听闻虞太傅之女,对你有意,你何不娶她为太子妃。若有虞太傅的助力, 你才可以在这东宫高枕无忧啊。”
萧璟云仰望着东宫牌匾,表情凌然不动, 一头墨发被风吹起。他默然半响, 接过李太傅手里的利刃:“清黎今日被推在风口浪尖,若我退婚, 君父定会碍于颜面,定会赐清黎死路一条, 我不能这么做。”
“晟国万民是苍生,清黎也是,无关她是什么身份。”
李太傅一脸沧桑,胡乱抓住萧璟云的手,也不顾尊卑之分就朝着他吼道:“巫蛊在我晟国向来都是禁术,留着南陵那些人一条命也是最大的仁慈,你难道不知有多少人死在她们的蛊毒之下,亦有多少被她们的巫术所害!你如此是非不分,哪还有半分大晟未来储君的样子。”
萧璟云“女子从不是红颜祸水,世人总把男子、丈夫的昏庸归咎为女子之错。王朝颠覆也不是仅一人之力,而是无数奸佞作祟和君王无能。”
闫文扶起李太傅,艴然不悦:“殿下!你究竟是被她下了什么迷魂汤药,如今竟叫你如此是非不分!”
萧璟云目光冷冽,听着他们一众在此闲言碎语。
两位文臣附耳交谈:“不行,这殿下怕是已经被那妖女施了什么迷魂咒,如此沉迷与她。奈何我等如何规劝,殿下也听不进去半分。”
“若是晟国的未来储君被妖女操控...”
“这怕是要废太子,才能...”
萧璟云一身红袍,出尘俊逸,可嘴角却没有半分该是大喜之日的笑意,五指松开束着墨发的金冠,解开腰间金云纹带,宛如一块完美无瑕的美玉。他移步走到众臣正中,周身散发着一种压迫感:“我虽是是晟国的太子,却也是她一人的夫君,自是要维护她。。”
他的声音清冽:“我承诸位之恩才登上这太子之位,若你们觉得我德不配位,我甘愿退位,请诸位再觅良君。我言尽于此。”
大臣闻言,“殿殿殿...下”
太子退位,令择人选,无人敢轻易做如此决定,场面一时僵在此处。
萧璟云目光寒冽,余光瞄着一处雀台:“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现在局势不是如你所愿嘛?”
“萧承宣。”
萧承宣站在殿门处的上弦,只能看见他如云烟似的墨黑长发,穿着精美袍服,一把画着山水的磨扇被他修长两指撵在手间,携着一脸坏笑朝着皇兄走来:“臣弟,还未恭贺皇兄的大婚之喜啊。刚至东宫,便瞧见殿前热闹非凡,再一观一听更是不得了,大臣以死相逼也未能劝住皇兄的心意。臣弟倒真有些信了那巫蛊之说呀,莫非那妖女真的给皇兄下来什么情蛊。”
他拍了拍手,随后人群之中才来一位蒙着白色纱丽的女子,一双明眸显露在外,手脚之上所饰这金银手链,随风泠泠泛音。
萧承宣在一旁解释道:“这位也是来自南陵的巫女,可是由十三司的司治薛斌亲自派人去南陵寻来的。不如由她来替殿下诊断一下,看看皇兄体内是否有着连本人都不知道的蛊虫。”
十三司自古以来不隶属皇室,不涉及党争,历来立场公正,守着圣主传下来的铁律文书,无私偏。所以,十三司向来□□朝中重案,下至地方官员,上至皇子,近年来最大的案件觀山案也是由十三司亲自前往南境收集证据,在军帐之中找到了霍连徵通敌卖国的铁证。
薛斌头顶两珠链垂落,上前跟着回话:“十三司皆为晟国,不涉纷争。殿下贵为太子,身份特殊。此案,我们十三司必须查证清楚,还请殿下配合。”
萧承宣嘴角擒着笑意:“那就有劳司制了。”
“殿下客气。”
薛斌拿出腰间的腰牌晾在众人面前,庄严肃穆:“今日诸位大臣都在此见证,兹事体大,还请殿下配合。”
萧璟云不以为意,瞧着神秘女子手上的珠串,金光闪闪,称得此女子皮肤更加雪白:“清黎虽爱财,我也从未见她戴过金饰,全是银圈、银链。”
南陵素以银饰为装饰,并不会金银混杂。
女子拉着袖子往下遮住手串,心里一阵虚惊。
萧承宣微微眯起凤眼,打趣道:“女子素来爱美,又初入晟都,难免被些珠宝金饰迷了双眼。怎么皇兄近日,行为愈发轻佻,喜欢盯着女子如玉的手腕不放?”
萧璟云未理会他此言,唇边微扬着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如何查证?”
女子蹲跪在地上,左手做兰花指状,一个玄黑的蛊虫便在她的指尖现身。她口中轻念咒语,手腕一翻,将这只幼小的蛊虫放在萧璟云的手上,并解释:“南陵有一种古老的蛊虫叫做情人蛊,分为雌雄两虫。二虫若是相遇,便会在尾部发出蓝色的微光,以表示两心交好之意。所以若真的有雄蛊在殿下的身上,那这只手掌心中的雌蛊便会有所反应。”
薛斌疑问:“中咒之人,不会有所察觉吗?”
“中蛊之人不觉身在蛊中,一心一意爱着下蛊人,生死不弃。误认为她就是此生的良人。”
紧接着女子口中含糊不清念着颇为诡异的法决,只见萧璟云手上的雌蛊兴奋异常,在掌心上来回大圈,像是着急地在寻找什么东西。法诀越念越快,雌蛊欢呼雀跃,连蹦带跳,接着在他的指尖上歇下,尾部的淡蓝色光芒越积越多。蓝光柔和,又似雾般朦胧。
闫文揉了揉眼睛,看了那一丝蓝光,搀着李太傅指着萧璟云的掌心:“是真的!是真的!殿下,真的是被妖女下蛊了!”
学士:“此妖女真的是为祸世间,竟然如此胆大敢给殿下下蛊!”
萧璟云合上掌心,背过身后,眼神看不出丝毫情绪。
萧承宣摊开手中折伞,轻抵在鼻尖,扇面之间遮住的是隐晦的笑意:“皇兄,如今你也亲眼所见了,还是打算包庇那个罪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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